第22章 Chapter22 睡哪
面對周宴後知後覺的反應,吳漾實在是既尴尬又懊惱。
她擡起頭,俏臉嗔怒,沒好氣的說:“目前也只有這麽一個辦法,你要是後悔跟來,完全可以打電話叫司機接你回去。”
堂堂周家小少爺,實屬沒必要到他們這種鳥不拉屎的小村裏受苦。
周宴哪會樂意回家?
他本就是借着找她的機會,出來散散心,化解一腔苦悶。
他掂了掂手中的帆布包:“來都來了,自然是嫁雞随雞嫁狗随狗……”
“??”吳漾驟然被整笑了,“大學霸,俗語不是這麽用的吧?”
“意思大差不差。”周宴想起一個大問題,“我跟你回家,你家人那邊你打算怎麽解釋?”
吳漾有心逗他:“我用解釋什麽?是你自己跟過來的,要解釋,也是你解釋。”
周宴心頭驀然一緊:“這麽快見家長,有點始料未及。”
他原有的計劃是最早等到高中畢業之後,而目前他什麽都沒準備,而且是大晚上登門拜訪,怎麽看都會影響初印象。
周宴心裏有點沒把握,恰恰他很少打無準備之戰。
“很晚了,先送你回去。”
他神色認真起來,腦子在思考見了面該怎麽應對。
吳漾看他鄭重其事略帶緊張的模樣,也沒急着拆穿。
能讓不動如山的周宴露怯,她心裏莫名覺得有點兒爽。
周宴把手機遞給吳漾,讓她當手電在跟前引路。
從國道拐入一條小徑,兩旁是田埂和池塘。
然後,上了一個斜坡,才抵達吳漾的老家。
周宴立好行李箱,掃了眼四周。
眼前平房陷在黑暗裏,只能模糊看出個輪廓。
裏面沒有亮燈,大晚上的在鄉間,莫名會感到一絲絲滲人。
吳漾就住在這兒?
為什麽看起來家裏沒人?
周宴疑惑之時,吳漾接過他手裏的帆布包,從裏面找出了一串鑰匙。
旋即,拿着手機照亮大門,走上前開鎖。
雖然她什麽也沒說,但周宴已然明白了過來。
他提着她的行李,急忙跟上去:“你家沒人,你還騙我……”
吳漾裝得無辜:“我也沒說我家有人啊。”
周宴:“……”
很好,讓這丫頭給耍了。
吳漾進門開燈,又把行李放好。
屋裏的一切都清晰起來。
寂靜,空曠,明明家裏的擺設全都沒變,但又有什麽不一樣了。
此前她回來匆忙料理家事,悲傷痛苦都是粗暴型的。
而眼下,當耳畔不再有習慣的呼喚,不再有人為她明燈等候,溫暖的家,瞬間就變成了冰冷的房子。
內心思念與寂寥,似綿密的針,向四肢百骸蔓延。
沒有人氣的空間,無端令她心生恐懼。
奶奶走了,房間也跟着變成了一幢死物。
唯有記憶,鮮活如初,這樣的反差,讓她無所适從。
她不自在的瑟縮了一下,似是找安撫般,匆忙看向周宴。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對。
周宴從吳漾眼中看到了無助和脆弱。
教他“凡事挺住”的女孩,也并非無懈可擊。
周宴慶幸:“還好我跟你回來,要你一個人呆着,指不定多崩潰。”
吳漾性子一貫要強,聽他這麽一說,還想嘴硬的,但他所言确是事實,她最終沒有辯駁。
如果這次回家,他不來,意味着她要獨自面對黑暗、面對孤寂、面對死一般沉默的空間。
家裏忽然就剩她一個,想想就沒辦法忍受。
他說的對,還好他來了。
她的鹿眸,如璀璨星辰,帶着一絲因感動而泛起的濕潤。
周宴莫名感覺有些發熱,他忍不住咽了下喉嚨,神情古怪起來。
他忙挪開目光,毫無章法掃向四周。
這裏是客廳,家中家具經過歲月磨砺,簡陋破損,泛黃老舊。
牆上全是吳漾的獎狀,有些斑駁褪色,但依稀還能看見上面寫着三好學生。
而兩側有兩張房門,大抵有一側通往卧室,有一側則通往廚房。
周宴忍不住問:“今晚,我睡哪?”
吳漾回神。
她領着周宴進了旁邊卧室區域,兩間卧室,位于一前一後。
裏面那間,以往是她和奶奶住。
外面這間,爸媽偶爾回來會住。
吳漾指了指外間光禿禿的木床:“你睡這兒,我去把被子找出來。”
然後,吳漾便忙着給周宴鋪床。
城裏的孩子畢竟金貴,這又是大冬天,她準備給他多鋪兩層棉絮褥子。
嬌瘦的雙臂,費力抖動着寬大的被褥,周宴見狀,靠近,接過。
颀長身軀,立在身畔,指骨分明的手,拽住棉褥兩側,用力掀起,棉褥四周很快落定。
旋即,吳漾脫掉鞋子,給他把床單平整捋順。
接下來由兩人合作,把厚實的冬被塞進芙蓉花式的被套裏抖平。
一連串的動作下來,周宴感覺比打球還累。
但這樣的日常,樸實,溫暖,讓人心安。
他坐在床沿,用下颌指了指裏面那間卧室:“你的呢?用幫忙麽?”
吳漾搖頭拒絕:“不用,我自己來……你早點休息,晚安。”
說着,她兔子似的跑過去,嘭的關上門,躲進裏間。
周宴無奈嗤笑,沉聲呢喃:“跑這麽快,怕我吃了你啊?”
時機未到,戀人未滿。
還沒到他計劃中的那一步。
他不會動自己樹上的果子。
–
吳漾回到裏間卧室,靠着門,呼吸淩亂。
方才跟他一起鋪床抖被子,明明兩人沒有任何接觸,但她總覺得氣氛暧昧,有說不出的情愫在。
這裏,畢竟只有她和他。
以往在學校,他們很少像這樣在同一個屋檐下獨處。
沒有了任何外界因素的阻擋,現在全考驗各自的心态。
吳漾緩和了些情緒,準備脫衣服去床上休息,洗漱喝水整理行李統統都不想了,周宴在外面,她要幹點什麽,都必須經過他睡覺的卧室。
然而,她還沒做什麽,門外就傳來了敲門聲。
吳漾驚了一瞬,朝門外問怎麽了。
周宴很坦白:“餓了,睡不着。”
“……”
吳漾沒辦法,打開門,走出去:“沒吃晚飯?”
“某人說請我吃飯,我從昨天就開始禁食。”
吳漾都驚呆了:“要不要這麽誇張?”
周宴一臉玩世不恭:“怎麽也得一次性吃回來。”
吳漾吹了吹額前碎發,只好去廚房看看有沒有食材。
找了一圈,只有一些生米和幹貨。
當初考慮到家中長期無人,雞蛋和菜全都給了姑姑。
吳漾詢問周宴意見,是喝白米粥還是吃白米飯,周宴忍不住笑出聲來。
“白米粥和白米飯,算選擇嗎?”
吳漾想瞪他,但看他一直在笑,也不由被逗笑了。
一直說請他吃大餐,結果就這,想想就很drama。
快晚上九點半時,周宴才吃上“香噴噴”的晚飯。
白米飯被吳漾用簡單的油鹽醬油炒了一遍,倒也不是那麽難入口。
周宴第一次吃這麽特別又好吃的飯。
在往後很多年,他都覺得這是他吃過最美味的飯。
即便沒有任何配菜,即便連蛋炒飯都趕不上,但是,他偏執的相信,用心做出來的味道,總會與衆不同一些。
吃飽後,周宴邀請吳漾打會兒游戲消消食。
吳漾一臉迷糊,他請她打游戲,打什麽游戲?
在她茫然之時,周宴從衣服內側口袋,變魔術般,拿出一臺嶄新的手機。
他遞上去:“給你。”
吳漾看着他另外一只手中,也拿着手機,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婉拒:“我有iPad,暫時用不到手機。”
周宴執意:“那用你的iPad跟我換。”
吳漾只好裝傻:“不就是玩游戲嘛,你開熱點我下載,同樣可以。”
周宴臉色驀然一沉,深棕冷眸透着認真。
“玩不玩是其次,給你手機,是不想讓彼此失聯。”
她默然咬唇,沒料到他會直白說出心裏話。
至少她不敢。
周宴将兩臺手機扔在旁邊的被子上,往床沿坐下,雙腿筆直交疊,雙手撐在兩側。
他沒看吳漾,而是盯着灰色水泥牆面發呆。
低沉又平靜的話語,訴說着他最真實的心境。
“吳漾,其實這幾天,我很難過……”
“我爸媽,早在三年前,就離婚了。”
“劉崇生的爸媽也離婚了,前段時間才辦的手續。”
吳漾不由問:“是因為你媽媽?”
“他爸和我媽當年是初戀情人,他媽橫刀奪愛,懷孕逼婚,我媽負氣聯姻,嫁入周家。雙方都不愛自己的另一半,偏偏都跟對方生了兩個孩子。”
“我姐,和我,只是父母完成家族傳宗接代的産物。”
“劉崇生和他哥,是他媽拴住男人的工具,也挺可憐的。”
“現在我們都長大了,他們自然沒了那麽多顧忌,被發現是遲早的事。”
“我很理解我媽,她克己複禮,為周家付出二十年,到了快功成身退的時候,難免會松懈,但是……”
“不管我怎麽開解自己,我也沒辦法原諒。”
一個人的信念和觀念,突然崩塌,怎麽會不難過呢?
吳漾看他語氣平淡像在說旁人的事,知道他內心肯定早已掙紮過千萬遍。
她不由坐到他身畔不遠的位置,希望以陪伴和傾聽,寬慰他的情緒。
周宴卻轉頭,幽深目光朝她望來:“謝謝有你的鼓勵,我才沒那麽糟糕。當然也很抱歉,讓你擔心。”
“我沒擔心……”吳漾撇過臉,不敢看他的眼睛,但反駁的話,實在是太輕,輕到她自己都不信。
周宴嘴角輕揚,低笑出聲:“我有三十幾個未接電話,五十幾條Q消息,你猜是誰找我?”
吳漾嘴角抽抽:“那不是我……”
是她的好姐妹于夢珍。
她只是讓對方幫忙聯系了五六次,但沒想到會額外增加這麽多。
恐怖如斯。
吳漾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而周宴一針見血揭穿她:“哪怕只有一次是你,我能确定,你的關心是真的。”
吳漾聽了他這話,徹底失去詭辯的動力。
他腦子怎麽就這麽好用呢?
她的心事,想藏,都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