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兩人曾經的關系,夏昕和許孟陽都對自己最親近的朋友說了謊。
有關年少青春,似乎天生伴随着“美好”二字。然而事實上,并非每個人都是如此。至少對夏昕來說,她青春期大部分時光都只能用貧瘠蒼白甚至面目可憎來形容。
要說她生活有多艱難,也不盡然。父母在她十歲離婚後,她跟着母親夏勝南生活。夏勝南是個成功的職業女性,給予她的物質生活遠比尋常孩子優渥。但一個女強人單身母親的教育方式,也不出意外的,比大部分父母更加嚴厲苛刻。在她漫長的成長中,她幾乎沒見過夏勝南的和顏悅色,也從未得到過她任何贊許和表揚。
五年級那會兒,她在學校屢次三番受一個男孩欺淩,最後忍不住回家哭哭啼啼朝夏勝南告狀。
然而對方卻只是冷冷道:“怎麽?難道你想讓我去學校幫你把人打一頓嗎?被人欺負了只會哭鼻子告狀,這是無能懦弱的表現。這點事你自己都解決不了,你還想以後有什麽出息?”
夏昕羞愧地止了哭,隔日去學校,男孩再來找茬,被她掄起椅子砸斷他門牙。
也就是從這時開始,她一面努力想獲得夏勝南的認可,一面對這種打壓教育反感至極。于是漸漸變得乖張叛逆,哪怕始終成績優異,但幾乎沒有人喜歡她。
當然,她也不在意別人喜不喜歡。
就這樣跌跌撞撞橫沖直撞進入了少女時代,因為沒有可與之分享心事和秘密的朋友,她理所當然在某些方面遲鈍而滞後。
以至于到了高二結束時,忽然發覺自己似乎情窦初開,喜歡上了一個男生,她沒有任何興奮歡喜,而是惱羞成怒。
這種帶着憤怒的羞恥感,讓她整個暑假的心情都不大美妙。加上上學期期末,她雖然考了全班第二,年級第六,比前次進步了兩名,卻依然沒得到夏勝南半句誇贊,愈發讓她這個假期過得煎熬。
在各種昂貴輔導班中掙紮了一個多月後,終于迎來了開學。
她特意把本來不長的頭發,剪到了耳朵上方。開學當天,她頂着一頭短發,風風火火殺回校園,抛開煩人的少女情思,雄心壯志開啓高三生活。
然而這雄心壯志持續了沒多久,就被手機忽然跳進來的一條短信打破。
是賀啓明發來的:“你怎麽把頭發剪這麽短了?我差點把你認成男生。”還打了個賤兮兮的笑臉。
這位賀啓明同學,是年級裏公認的一根草,正是夏昕情窦初開的對象,也是她整個暑假心情不佳的元兇。
兩人是初中同學,高中隔壁班,相識已經五年,原本算不上多熟悉,只是比起其他同學,大概算得上稍稍好一點,至少是在路上遇到會打招呼,偶爾會發個信息的關系。
在過去很長的時間裏,她并沒有太注意賀啓明——當然,她也沒有注意過任何人。
以至于連她自己都搞不懂,為什麽人生中第一次喜歡上的是他。無非就是長得帥一點,打球好一點,性格熱情開朗一點……總之,也實在沒什麽特別之處值得她動心。尤其是喜歡他的女生還不少,讓她覺得自己看上這樣一個人,簡直就是件俗不可耐的事。
然而她也明白,所謂愛情就是這麽毫無道理。
于是,她郁悶了,惱羞了。
現下看到這條信息,頓時把這些日子無處發洩的壞情緒全部遷怒到對方身上,誓要給他一點顏色看看。
她沒有回短信,而是擡頭四顧,去尋找這根讓她牙癢癢的草,并且很快看到那道熟悉的颀長背影。
夏昕眯起眼睛,邁開長腿,疾步上前,走到男生背後,拿下肩上的書包,狠狠朝他後脖頸砸去。
她的書包裏裝着幾斤重的書,又是帶着發洩的情緒,手上的力度半點沒收着。
只聽砰的一聲,男生吃痛地悶哼一聲,整個人被砸得朝前狠狠趔趄了兩步,雖然沒摔倒,但也好不容易才站穩。
他捂住脖頸轉過頭,驚愕地看向怒氣沖沖的夏昕。
在看到對方的正臉時,夏昕手中準備再來一次的書包,驀地僵在半空。
面前是一張清朗英俊的面孔,五官周正,眉眼狹長,那雙正看着她的眸子,深邃漆黑。
可這哪裏是賀啓明!
饒是一貫我行我素乖張任性的女孩,這時也尴尬得恨不得當場遁逃。
“……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她讪讪放下高舉在空中的書包。
十幾歲的男生很少有幾個寬容大度的,她已經做好了跟人幹一架的準備。然而沒想到的是,這位平白無故遭受無妄之災的陌生男生,卻只是不甚在意地搖搖頭,然後放下捂着後脖頸的手,淡聲道:“沒事。”
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又轉身繼續往前走。
那是夏昕和許孟陽的第一次見面,源于一個認錯人的烏龍,仿佛也注定了兩人日後的誤解和錯過。
夏昕原本以為這個小插曲到此結束,哪知二十分鐘後的早自習,姍姍來遲的班主任,領着一個男生進門,打斷教室裏低低的喧嘩。
“同學們,早上好。”
正在背單詞的夏昕,懶洋洋擡頭,目光落在老班身旁比他高了半個頭的男生身上。
好巧不巧,正是不久前被自己一書包暗算的那位仁兄。
男生臉上沒什麽表情,除了瞧着好像沒太睡醒,看不出其他異狀,應該是沒被那一書包砸出個好歹。夏昕稍稍安心。
老班笑盈盈道:“這是我們班這學期來的新同學,許孟陽,大家歡迎。”
一教室的崽子們配合地用力鼓掌。
老班笑着掃了眼教室,目光落在夏昕空蕩蕩的前座。
夏昕坐在靠窗那組的最後一排,前面的位子原本上學期坐着一個男生,但不知那位哥們兒是不是少兒多動症還未痊愈,自習課時總是有事沒事晃椅子,被夏昕毫不留情狠踹兩次後,罵罵咧咧,怒而搬離。
如今這位子是全班唯一一個空位。
夏昕樂得清靜,現下看到老班的目光,頓覺不妙。
果不其然,老班伸手一指,和藹可親地朝身旁沉默不言的男生開口:“許孟陽同學,你就坐在那個位子吧。”
許孟陽點點頭,從講臺上走下來。
走到空位旁時,他輕描淡寫看了眼後排的夏昕,慢條斯理坐下。
待人坐定,夏昕皺眉望着前方男生,撇撇嘴想,不怪她剛才認錯,實在是這個背影和賀啓明太像。
她雖然不希望前面坐人,但這位子畢竟不屬于她,所以對新來的插班生坐在這裏也沒什麽意見。然而很快發現,只要一擡頭,就能看到一個和賀啓明相似的背影,這種感覺,實在是讓她心情不大美妙。
她很想故技重施将人趕走,然而這位叫許孟陽的新同學又實在是讓她找不到任何行兇作惡的借口。
也不知是因為初來乍到,還是性格使然,他總是很安靜,幾乎不會主動和人說話,進進出出也是獨來獨往。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兩個前後桌沒有過任何交流。
總之,這看着實在是個安分守己的男生。哪怕她再蠻橫不講道理,也沒辦法無緣無故對他找茬。
夏昕沒有朋友,自然沒有人跟她說過這位插班生是何方人物。直到一個多月後,高三第一場月考成績出來,許孟陽空降年級第一,她才隐約知道他的來歷。
原來他是上一級的優等生,高三時因為家裏有事休學一年。
當然,對夏昕來說,許孟陽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因為他的空降,她從班上的千年老二變成了第三,月考後放假回家,自然又遭到夏勝南一頓慘無人道的批判打擊。
他們是寄宿制學校,好不容易等來兩天月假,在家裏受了一肚子氣,讓她大為光火。回校上課第一天,就将從夏勝南那兒受的氣,毫無道理地轉移到空降第一的前桌頭上。
那天的晚自習很安靜,前排的許孟陽在低頭看書,挺直的背看似靠着夏昕課桌的前方邊緣,但實際上還隔着幾厘米的空隙。
然而這對作惡多端的夏昕來說已經足夠。
她憤憤地望着那道與賀啓明相似的背影,多重怨念聚集起來,促使她擡起腳,狠狠踹向他身下的椅腳。
砰的一聲,炸開了一室的安靜。
被吓了一跳的衆人,齊齊朝這邊看來。
身體狠狠一晃,椅子被踹歪的許孟陽,也轉過頭,皺眉不解地看向她。
夏昕冷着臉,惡聲惡氣道:“不要晃椅子,影響我學習。”
她等着對方憤而反駁,她便能理直氣壯地和他大吵一架,逼他搬走。
不料,許孟陽卻只是平靜地看着她,漆黑的眸子閃動了下,既沒辯駁,也沒發火,而是低聲開口道:“對不起。”
說完,将椅子往前挪了一截,與她的桌子隔開了半尺還多的距離。
夏昕:“???”
她想起之前那位被她踹椅子的前桌,明明是他晃椅子在前,被她踹了之後,還不滿地罵她“有病”。
而這位插班生,明顯知道是自己故意冤枉他,卻除了道歉,一個字都沒反駁。
她覺得自己仿佛是一記重拳打在棉花上,還有種欺人太甚的心虛。做慣了惡人的她,也難得生出了一絲羞愧感,想着自己實在是可恥,考不過人家,還把氣發在別人頭上。
思及此,她看了看前方依舊埋頭看書的男生,一口氣怒刷兩張卷子。
這并不是一個好的開始。
所以誰都沒想到,他們後來會變得比任何人都親密。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倒敘,是插敘,主要還是現在時~~
夏同學大概是我最奇葩的女主,不過現在已經變好啦,這就是一個與自己和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