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裏她走之後,聶嘉遠一個人躺在漆黑的洞底等待死亡降臨。

冰冷漸漸覆蓋全身,他不由得哆嗦起來,原來死亡也不是想象中那麽簡單,那麽容易的。

他閉上眼睛等了好久,忽然覺得隐隐有刺痛的感覺。

睜開眼一看,剛剛還漆黑的洞底卻多了一絲亮光,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在發光。

被好奇心和不怕死的勇氣所驅使,他一瘸一拐地站起來朝着那束光亮走去。

“咦~”有流水的聲音。

他貼着岩壁側耳傾聽,好像還有腳步聲……不會是聽錯了吧。

等他走到光的盡頭只覺得眼睛刺疼刺疼根本睜不開,腳下一滑踩着一塊碎石重重地摔倒在地,接下來的事情就不記得了。

醒過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中午。

“你醒了?要喝點水嗎?”一位裹着頭巾的白發婆婆用方言問他。

“嗯?對不起?我為什麽會在這裏?您是?”他快速打量四周,并沒有發現什麽異常,只是一間普通的木屋,一張普通的吊床和一位慈祥的老婆婆。

不會是天堂吧?他胡亂猜想着。

老婆婆端來一碗熱湯到他跟前“小夥子,起來喝點吧”

“這是?”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退,這該不會是孟婆湯吧,喝了之後就會忘記前世所有的恩怨情仇。

不行,不能喝,他不想忘記。

“姜湯,驅寒的”老婆婆笑眯眯地說。

什麽?聶嘉遠納悶,怎麽會是姜湯?難道這裏不是天堂?難道他沒有死?

“阿婆,我怎麽會在這裏?”他小心地問。

“你昨晚上倒在我家門口了”老婆婆笑着回答,把熱乎乎的姜湯送到他手裏。

“哦,昨晚……”他只記得自己被一束光刺得睜不開眼睛,然後不知怎麽就滑倒了,接下來的事情就沒有印象了。

“先趁熱喝了湯,涼了就不好”

“嗯”他端起冒着白氣的姜湯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胃裏暖暖的,舒服了一些。

“謝謝阿婆”他把空碗交到白發阿婆手裏,看着她顫顫巍巍地走了出去才有機會仔細打量這個地方。

木質結構的屋子,看上去年代久遠,有些地方都長出了蘑菇,屋子裏并沒有多餘的家具,除了聶嘉遠躺着的木床以外就是一把竹椅。

往屋子外面望去是一片白雪覆蓋下的青竹林。

老婆婆過了一會兒端着熱氣騰騰的一碗飯過來。

“來,趁熱吃了,待會兒我給你那腳上點兒草藥”婆婆放下那碗飯走到床尾很熟練地捏捏他受傷的左腳。

聶嘉遠忍不住發出一絲□□。

“痛就對了,說明還有救”

聶嘉遠後來才知道是這位阿婆救了他,那一晚看到的光亮是阿婆點起的火把,由于在漆黑的洞裏待的時間過長,他的眼睛一下子接觸到火光時受到刺激沒緩過來。

一緊張,又踩到了滑落的石子,摔倒在地。

阿婆隐居在這岩洞底下已經很多年了。這不是一個簡單的岩洞,從一側看是深不見底的黑淵,另一側卻是一處平坦的盆地,岩洞中部天然形成一條走廊,正好通往阿婆的家。

作為苗族人的阿婆懂得很多醫藥偏方,神奇般地治好了聶嘉遠的腳傷,不出一個月便能下地幹活。

他為了報答阿婆,幫她修理了廚房漏水的屋頂,劈了滿滿一堆柴火,清理完院落的積雪又拿出自己随身攜帶的零錢全部送給阿婆。

卻被她拒絕了。

“我一個老太婆要這些錢也沒用,在這裏自給自足花不着錢”老人擺着手拒絕了聶嘉遠的“好心好意”。

執拗不過。

聶嘉遠只好記住阿婆的大恩大德,承諾來日定會登門看望并囑咐阿婆保重身體,萬事安康。

“我真的不是在做夢嗎?”夏安站在門口不知所措,一切的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如夢似幻。

黑豹早已被他抱在懷裏興奮地嚎叫着。

“希望不是個噩夢”他溫柔地開着玩笑。

夏安終于伸出手輕輕觸碰他的肩膀,捏他的臉蛋。

真的是有感覺的,真的不是在做夢,她的心砰砰砰地跳了起來,一如當年。

倆個人面對面坐下來之後,那些封存的回憶像是被突然開啓的一壇老酒,不斷滲出沁人心脾的香味來,好像只需要聞一下就會醉倒。

“可是……你為什麽會這麽年輕?”夏安禁不住心裏的好奇與疑惑。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從20歲之後我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了,連白頭發都找不到……”。

“有沒有去看過醫生?或者你們家族裏有人出現過這樣的情況嗎?”她問。

“看過,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家族?我們家還真沒有出現過我這樣的情況”他無奈地回答。

“唔……不過這樣也挺好,多少人夢寐以求的青春永駐啊”她故意開玩笑,不無羨慕地說道。

“我不想”他搖搖頭。

“為什麽?”

“我這個樣子,沒有辦法跟你白頭到老了……而且別人會怎樣看我們?姐弟戀?我又該如何當一位合格的父親,一位稱職的丈夫?一個只有20歲的人?”他終于說出了自己的顧慮。

夏安陷入片刻的沉默。

“總會有辦法的,我不在乎這些……”她說。

“可是我在乎,我很在乎”他目光灼灼望着她。

******

第二天剛起床,她就撥通了聶嘉遠的電話“起來了沒?我突然想到一個辦法,我們試試?”語氣興奮與期待。

“什麽辦法?”他隔着彼端睡眼朦胧。

“讓你變老的辦法呀!”

聶嘉遠來到她家門口,敲門進去。

只見她在客廳裏擺了好大一張實木桌子,地上鋪了一層地毯,神秘兮兮地盯着他看。

“你在幹什麽?”他不解。

“你沒看過電影嗎?裏面的男女主角失憶或是靈魂轉換經常就是腦袋撞到了桌子或是櫃子之類的重器,你不然也試試?或許就變回去了呢”她鬼馬精靈地解釋着。

“呃……這樣也可以?”他覺得有些好笑,這都是電影裏編出來的橋段,跟現實還是不一樣的。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管不管用?”

在她的再三督促下,聶嘉遠只好閉上眼睛硬着頭皮朝那磨去了鋒利棱角的桌子撞上去。

“咣當一聲”撞得可真不輕。

“好痛!”他揉着紅腫的額頭。

夏安湊到跟前仔細瞧起了他的臉,奇怪,怎麽會一點變化都沒有,會不會時間不夠,還是說撞得不夠狠?看電視的時候主角一般都撞得暈了過去。

“怎麽?你還想讓我撞?”他後退着有些怕了。

“不然,你再來一次?”夏安有些心疼可又不想就此放棄。

“不要,我可不想撞得頭破血流”他起身,捂着額頭走到一邊去逗黑豹玩。

夏安只好放棄A計劃。

“你說什麽?難道還有B計劃?”他不可置信。

“還有計劃CDEF呢”她嘀咕道。

“……”

“B計劃是什麽?”他無可奈何。

“這個就容易多了,你去中年照相館拍一張全身照,好像閃光燈打一下人就會變老……”

“還有這種照相館?這個聽起來确實比撞腦袋容易些”

他跟着去了,所謂的中年照相館不過是一家年久失修的老店,他們去的時候已經陸陸續續看到好幾位大爺大媽在廳堂裏梳頭發,系扣子。

老板是位70歲上下的老頭,看到他倆進來有些吃驚。

“小崽子,你真的要上這來拍照?”

聶嘉遠摸摸後腦勺對着老人點了點頭。

換上一身中山裝,頭發梳得整整齊齊,往背景布那一坐,閃光燈一打,咔嚓一聲便拍好了。

“到底是年輕人,拍個照片都精神,瞧這片子多好的,都能擺外面當廣告使了”老板瞅着洗出來的照片贊不絕口。

夏安卻并不怎麽開心,因為他還是那麽年輕,那麽水嫩,那麽青春,一點兒都沒變老,自己站在他身邊真的好像他阿姨。

“沒關系,不是還有計劃CDEF麽?”他試圖安慰她。

“C計劃是車禍……”她不動聲色地講出來,他卻目瞪口呆。

“你确定?不會出人命吧?”他忐忑。

“當然不會,我可舍不得叫你受傷”

“那怎麽操作?車禍?”他一頭霧水。

夏安卻嘴角一彎,神秘兮兮地說“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

“你帶我來游樂場?這裏可不能發生車禍,那麽多小孩子呢”聶嘉遠跟在她身後喃喃自語。

終于,她停在了碰碰車跟前,指着裏面撞來撞去的車子“我們進去坐吧”。

他恍然大悟,原來這裏就是“車禍現場”。

童心未泯的兩個人開着碰碰車在一堆嘈雜的車子裏不停地碰撞,撞得越慘越笑聲不斷。

多年來的陰霾就在這歡聲笑語裏慢慢飄散,雲開而日出。

從游樂場回來的路上他又忍不住好奇“那麽計劃D呢?是什麽?”

“這個得回老家一趟”她擡眉察看他的表情。

“必須要回嗎?不回不行嗎?”他有些懇求的語氣。

“必須要回,也快過年了,在外面漂着總不太好”她說。

“可我已經沒有家了”

“我的家就是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