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都吃得撐不下, 才依依不舍放了筷子。這頓只有兩人的團圓飯吃完,已經過了九點。
年夜還很漫長,整座城市原本盛大的熱鬧, 此刻都壓縮在萬千人家裏。
電視裏的春晚很熱鬧,雖然沒認真看, 也覺得這樣的聲音是除夕夜的不可或缺。
懶洋洋坐在沙發上的夏昕和許孟陽, 抱着手機, 各自回了一會兒拜年信息後,許孟陽忽然有電話進來。
“媽,新年快樂!”他接起。
夏昕好奇地扭頭看向他, 住在一起幾天, 她見過許孟陽與他媽媽通過幾次電話, 但每次都非常簡短,是很客氣的語氣, 完全不像母子間的對話。
那頭的許母道:“新年快樂,你那邊還好吧?”
“挺好的, 新年快樂!”
“吃了嗎?”
“吃了。”
“你一個人吃好點。”
“我之前忘了給你說, 我有女朋友了, 今年和女朋友一起過的年, 不是一個人了。”
“是嗎?那真好, 是什麽樣的女孩子?”
“她很好, 我們也很好。”
“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對了, 過陣子,我和你叔要回老家一陣子,到時候你帶給媽見見。”
“好的。媽,你自己保重, 沒什麽事,我就挂了。”
“好,你也是,最近天氣冷,注意身體。”
“知道的。”
挂了電話,許孟陽慢悠悠轉過頭,對上夏昕一雙定定看着她的黑眸,笑說:“怎麽了?”
夏昕道:“給我說說你媽媽吧。”
她一直是知道他父母離婚,母親早年就再嫁,遷居去了帝都。但卻一直不大明白,在他父親過世,乃至爺爺奶奶也相繼去世後,一個母親如何能放任還未成年的兒子獨自生活。
就她自己的經歷來說,雖然夏勝南的教育方式一言難盡,但當初離婚,夏女士是義無反顧要孩子,然後淨身出戶,此後獨自一人将她撫養長大,甚至還因為她的關系,放棄再婚。
若是像她這樣壞脾氣的叛逆孩子也就罷了,許孟陽分明就從小是個好孩子,他那個媽怎麽就忍心放心?
在她不解時,許孟陽笑了笑:“有些人是能抵擋得住風吹雨淋的大樹,有些人則生來就是菟絲花,比如我媽這樣的。小時候我爸媽是典型的男強女弱,我媽是很标準的賢妻良母,畢生最大追求就是安穩幸福,可以有男人依靠,我爸是她的山。後來我爸出事,一蹶不振,天天酗酒,沒了靠山,她的生活也就崩塌。她這樣的女人,沒能力撐起支離破碎的生活,必須重新找一個人依靠才能過下去。所以,我九歲那年,她就離婚,去和別人組織了家庭。”
夏昕道:“那你恨她嗎?”
許孟陽搖搖頭:“她剛開始離開時,我也怨過,怨她為什麽寧願去給別人當後媽,卻不要我這個兒子?長大一點,我開始明白,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尤其是她這種弱女人,她自己都需要一個避風港,又怎麽可能給我擋風遮雨?雖然可能是自私了點,但我也能理解。”
夏昕撇撇嘴道:“為什麽這世上總有這麽多不合格的父母?咱倆還偏偏都碰上。這樣看來,我媽真是算不錯了,不管怎麽樣,至少把我以後的生活都安排好了,就算當個廢柴,也餓不死。”
許孟陽笑:“你媽給你安排好,可不是為了讓你當廢柴。”
“這倒也是,開年後,我可得好好工作了。雖然這輩子趕上我媽是沒可能,但至少認真工作好好生活。”
“沒錯,不求功成名就,但求對得起自己。”
夏昕聞言撲哧一聲笑出來:“咱倆大過年的怎麽開始煲雞湯了?”
“就是過年才要為自己打氣,平時這樣就有點傻了。”
“也是。”
許孟陽看着她笑了笑,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掏出一只紅包,遞給她道:“壓歲錢,待會兒壓在枕頭下,趕走邪祟,”
夏昕眼睛一亮,喜滋滋接過紅包捏了捏,還挺厚,她打開瞅了一眼,笑說:“這麽大的紅包?”
許孟陽道:“大孩子當然得拿大紅包。”
夏昕歡喜地笑,邊笑邊從旁邊的小桌上拿過自己準備的紅包,道:“給你的。”
許孟陽拿過來,打開一看,愣了下,好笑道:“我長這麽大還從來沒收到這樣大的紅包呢。”
夏昕道:“你不是說你以前都一個人過年吧,那肯定也沒收過壓歲錢,所以我給你把過去幾年的都補上了。”
許孟陽微微一怔,深邃漆黑的眸子凝望着她,認真道:“謝謝。”
夏昕彎起嘴角:“別太感動,我受不了煽情的。”
許孟陽心理湧動起來的準備煽一煽的情緒,頓時被打了個煙消雲散,他輕笑出聲:“我就是很開心。”
“我也開心。”
許孟陽看了眼電視,忽然話鋒一轉:“有沒有覺得春晚很無聊?”
夏昕點頭:“是有點無聊。”
“要不然,咱們做點有趣的事。”
夏昕眨眨眼睛,十分單純地問:“什麽事?”
許孟陽笑而不語,只是忽然将她打橫抱起。
“喂,等等,紅包。”
許孟陽反手将兩個紅包撈在手中,含在唇上,雙手抱着她往卧室走去。
夏昕不知道別人家的跨年是怎麽樣的,但她和許孟陽共同度過的第一個除夕,竟然是用這種不可描述的方式。
等到外面的電視響起倒計時,兩個人還在胡鬧。她忽然想,這算不算從去年做到今年?
一想自己就忍不住笑出來。
窗外不知道哪裏的煙花騰空響起。
許孟陽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大年初一,兩個人的主要工作是去掃墓。
因為夏勝南魂歸大江,夏昕沒有墓可掃,只在江邊燒了點紙祭拜。便陪着許孟陽去了西郊的公墓。
這是本市最大的一片公墓,許孟陽父親和爺爺奶奶都埋葬于此。他先是帶着夏昕祭拜爺爺奶奶,告訴他們自己找到了女朋友,現在過得很好,讓他們在天之靈不用為他擔心。
夏昕笑着道:“爺爺奶奶,我是夏昕,許孟陽的女朋友,我會好好在照顧他的,你們放心。”
許孟陽笑:“我爺爺奶奶肯定很喜歡你。”
“那必須。”
“走吧,再帶你去跟我爸打個招呼。”
許父的墓位置很偏,幾乎是位于墓園最邊緣的角落。墓碑很簡單,許正軍之墓,生卒年1963—2000,沒有照片也沒有墓志銘。
雖然墓園有人打理,但墓碑下方的野草,也長了不少。
許孟陽蹲下身将草拔了個幹淨,又将墓碑用紙巾擦了擦,點上蠟燭貢上果盤,鞠了三個躬,道:“爸,新年快樂。今年看你帶了女朋友,我讓她給你打個招呼。”
夏昕不等他回頭,已經走上前鞠躬,道:“叔叔您好,我是夏昕。”
許孟陽輕笑了笑,道:“爸,我現在過得還不錯。自從你出事後,很多人都看不上你。但我明白,你只是個普通人,會被打倒打趴下,但你從來不是個惡人,沒做過任何壞事。你放心,我一直按着你的遺願,盡我所能替你彌補你的錯誤,你在泉下也該安心了。”
夏昕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他繼續說:“爸,我有時候真的還挺怨你的,因為你,我以前過得實在不算太好。好在,一切都已經不重要,我現在過得很好。不管以後會不會有大出息,但肯定會成為一個對妻子兒女負責任的男人。”
他說到這裏,也不知是不是喝了涼風,聲音變得有些發澀。
夏昕握住他的手。
許孟陽與她十指相扣,道:“爸,你安心,我們走了。”
墓園時而有來祭拜的人,但仍舊很安靜,只聽得到冬日呼嘯的風聲。
夏昕對許父的事,知道個大概。一個原本英勇的父親,因為一場錯誤判斷,間接害死了兩個人質,此後一蹶不振,家庭因此破裂,他自己沒多久也丢了性命。
死得還不是那麽體面。喝醉酒後,去追小偷,不小心給摔死了。
她不知道許孟陽因為這樣的家庭變故,承受了多少不能承受之重。但他性格上某些不易覺察的問題,應該就是源于此。
當年她一直覺得他是脾氣好性格好,有時候很內斂被動。後來她漸漸明白,這些表象之下,其實還意味着一些其他的,比如消極悲觀,缺少少年人對生活的激情。
如今兩個人在一起,他表現出來的狀态,才讓她明白,曾經的他原來與自己了解的不太一樣。
“想什麽呢?”許孟陽問。
夏昕搖頭:“沒什麽,就是你以後有什麽事都要跟我說,別埋在心裏。”
許孟陽點頭:“好,只要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
“我有事也都會告訴你。”
許孟陽笑:“好。”
兩人不緊不慢走到墓園門口,正要去對面的停車場,忽然遇到了熟人。
周森:“孟陽夏昕,這麽巧?”
他是來陪林茵掃墓的,應該也是剛剛從墓園出來。
比起他臉上的笑容,林茵的表情就有點如喪考妣了,她先是在夏昕帶着笑意的臉上掃了眼,然後看向許孟陽。
眼神卻不像是在看朋友,而是在看一個恨之入骨的仇人。
許孟陽道:“你們也是要回去了嗎?”
周森點頭:“是啊,這來回一趟也挺遠的,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又笑說,“你現在是有對象的人啦,幹什麽都有人陪着,有沒有感覺很好?”
許孟陽輕笑,看了眼挽着他手肘的夏昕:“嗯,挺好的。”
他話音剛落,林茵忽然冷冷開口:“帶準兒媳來看你爸爸?想讓他高興?他配麽?”
“林茵!”周森臉色一變,輕斥道。
林茵冷哼一聲,轉身大步離開。
周森無奈地朝許孟陽和夏昕揮揮手,趕緊追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争取明天恢複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