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共鳴
這一夜鄭多恩沒有睡覺, 事實上這樣一個問答游戲結束後，她對于角色的體悟也更深。
一個呈現在裏的出色角色往往是由編劇的設定和演員的理解融合出來的，方嘉瑞對于角色的理解是這樣的, 那她當然要從他的理解的基礎上，更加去細化角色, 使得角色在葆有自己特質的同時, 也能更加貼近演員。
經過一整晚的頭腦風暴，鄭多恩再次來到了會議室。她昨晚和方嘉瑞約定，今天還需要再次進行問答游戲。
但是按照約定時間到達會議室後, 鄭多恩卻發現方嘉瑞并不在, 這讓她有些不虞，連最基本的守時觀念都沒有, 如果不是因為那樣一張臉，她肯定不會讓他進劇組來。
鄭多恩給方嘉瑞打電話，無人接通, 她又給任俊軒打：“約好的上午十點鐘在會議室研究劇本人設，他怎麽沒來呢？”
因為熬夜加上不守時，鄭多恩的情緒很不好，語氣裏也不由帶上了一點憤怒。
那頭很有些混亂, 任俊軒似乎在跑動。
鄭多恩更生氣了：“難道你現在才起床嗎？方嘉瑞甚至還沒有起床？”
任俊軒氣喘籲籲地回答：“不是，嘉瑞他不見了，我們現在正在找他, 剛剛俊斌說有人在餐廳看到他了，我們正在往那裏趕。”
“什麽情況？”鄭多恩深呼吸一口氣：“現在還在吃早餐，耍大牌也不是這樣的吧, 還是一個新人演員呢。”
任俊軒的聲音聽上去想哭了：“不是的，多恩姐, 嘉瑞一直很有禮貌的，這次不知道什麽情況。”
“禮貌？”是方嘉瑞的聲音，任俊軒似乎已經找到他了，她聽得出那是方嘉瑞的音色：“在昏暗的會議室對我進行審訊的女人，憑什麽有資格要求禮貌？”
這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哪怕是同一個音色，但是僅僅從說話語氣就能聽出來并不是一個人。
鄭多恩幾乎是立刻道：“你們暫時先不要和他說話。”
但是已經晚了，作為保镖同時需要看顧方嘉瑞飲食的俊斌打破了這一切：“嘉瑞，你怎麽能吃這麽多會發胖的食物！”
餐桌前原本一副優雅矜貴模樣坐着的青年愣了愣，他晃了晃頭，整個人像是精氣神被抽幹了一樣，将餐叉放回了盤子裏：“那我不吃了。”
鄭多恩的一顆心落下，但是很快又燃了起來，沒關系，有第一次的話，那很快會有第二次。演員如果長期處于入戲狀态，那也很吃不消，更何況惡魔D實在是一個再惡劣不過的人設。
不過第二次來到會議室的方嘉瑞卻和之前不一樣了，相比于前一天見到的俊美溫和的idol，今天的方嘉瑞沉默極了，對于她的問題，他也有點愛答不理，挑揀着回，有些不想回答的，直接沉默。
“棒棒糖或者蝴蝶結，送給女生會選哪一個？”
“都不。”
“牛奶或者咖啡，會選哪一個？”
“果汁。”
“二十億現金和豪宅，會選哪一個？”
“都不。”
“為什麽？”
無人回應。
椅子上的男人似乎睡着了，他眼下一片青黑，但是容顏依舊俊美，不知道是不是早上那一出太過驚人，方嘉瑞在她心裏的形象已經不是溫和的idol，而是性格有些惡劣略顯倨傲的小少爺。
或者說，是還葆有人性的惡魔D。
方嘉瑞确實睡着了，不過這只是一場淺睡眠，他沒做昨晚那樣累的夢，但是要說他的夢裏一片虛無，那也是假的，他夢見他在一片湖邊，手上拿着石片在打水漂，這裏只有他一個人，除外都是美麗的風景，森林、湖水，鳥的歌唱，花的清香。
他随手扔出去一顆石子，那石子在水上連打了十多下，直接到了對岸上。
他忽然哈哈大笑，笑聲就像是震動聲波一樣，把樹上的鳥兒吓了一跳，直接飛走了。
鄭多恩還坐在會議室裏細化人設，導演尹安磬趁着午休時候來看她這邊情況怎麽樣，哈哈哈的大笑聲忽然從對面那個睡着的人身上傳出來的時候，兩個人都吓了一大跳。
眼見着對面的男人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指，以一種慵懶的姿态微挑下巴看着他們的時候，尹安磬降低了聲音大小，朝鄭多恩道：“方，不，是惡魔D，他這是怎麽了？”
鄭多恩頭都不擡：“大概是因為我們把他關在會議室裏所以報屈，也不想想自己見不見得光。”
尹安磬嘴角微抽，他發消息給鄭多恩。
[尹安磬：你可是編劇。]
[尹安磬：你別入戲，他入就行。]
[鄭多恩：他要是一直保持這個狀态，劇組肯定雞飛狗跳。]
[尹安磬：不過惡魔能不能見光來着？]
[鄭多恩：他需要弱點，所以我設置的弱點是不能見光呢，反正他出現的時候，把天氣變成陰天就行了。]
[尹安磬：本來就覺得他很神經了，現在你似乎也有點這個跡象呢。]
[尹安磬：誰會睡着睡着忽然發笑啊，吓死我了。]
[鄭多恩：他這個狀态，到時候說不定上場還會亂改詞，尹導您看着辦吧。]
[尹安磬：今晚就讓他上場試試吧。]
……
事實上到晚上吃晚飯的時候，方嘉瑞就回神了，這次入戲的時間雖然比上次長，但是他還是能夠意識到，他其實是方嘉瑞。
白天發生的所有事情他其實都知道，而且不知道為什麽，他很累，累到不想說話。
Player的聊天室裏有人給他發消息，問他第一次拍戲感覺怎麽樣，方嘉瑞想了想，還是回複。
[方嘉瑞：累。]
[文在佑：和我們拍MV的時候一樣嗎？導演嚴厲嗎？]
[方嘉瑞：還沒有上場。]
這下子聊天室裏熱鬧起來了。
[文在佑：嘉瑞哥還沒上場就開始累了嗎？]
[樸志賢：是什麽樣的角色啊，居然看了劇本後就那麽累了嗎？]
[金元勳：加油。]
[羅靳民：加油加油！當不成演員的話還可以回來做idol的。]
“我們的惡魔D該來化妝了。”雖然方嘉瑞晚飯還沒吃完，但是他也沒有反對，反而半推半就去了化妝間。
劇本上顯示，他要拍攝的第一幕場景是惡魔D剛剛因為違反惡魔條約而被投放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他想要反抗想要回去，卻被惡魔世界的能量鎮壓，一道閃電劈下，強行讓他留在了人類世界。
這一幕裏惡魔D只有兩句臺詞，一句是“讓我回去”，一句是“該死”。
事實上導演還在想第一場就要無實物表演對于方嘉瑞來說會不會太難了，但是等化妝師将人帶過來後，他就覺得，編劇的眼光還是毒辣的。
“D，你準備好了嗎？”
方嘉瑞點點頭。
導演布置好了幾個機位，将攝像機往前推進，調整好角度後，他朝身後比了一個手勢。
“三、二、一，action！”
惡魔D原本在自己的世界過得好好的，突然被一道閃電劈過來，他應該是什麽樣的呢？他會有一點迷茫嗎？又或許他足夠倨傲，倨傲到不在意自己在什麽地方，甚至在剛剛到這裏的時候，他還是一種頗為玩味的态度，那種“讓我看看這裏是什麽樣子”的好奇與輕佻。
導演曾經想象過方嘉瑞那張臉做出輕佻的表情時會有多有魅力，但是當這一切完全呈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還是不由驚嘆造物者的神奇。
海風吹拂起黑色的額發，男人雙手插兜，風衣被海風吹得烈烈作響，但導演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對，他們并不是在拍攝MV，這樣單薄地穿越過來，哪怕有後期的制作，卻也是非常不自然的。
鄭多恩也正在頭腦風暴。
她在想，惡魔穿越過來的時候就會是站着的狀态嗎？哪怕是為了維護畫面的優美度，卻也不該失去劇情方面的邏輯，惡魔應該是有宮殿的吧，在宮殿裏他平時又會做些什麽呢？擁有無盡的歲月，他一定很寂寞吧。
鄭多恩和尹安磬嘀嘀咕咕，最終尹安磬喊了咔。
方嘉瑞銳利的眼神漸漸又變得溫和。
“不該這樣，這又不是MV？婷美，你過來重新給他做妝造，第一幕就得是他被劈到發焦的樣子，還有，把之前找到的”頓了頓，男女主幼年演員不行，不符合人設：“去那群小孩子裏找一個男孩來，要膽子大點的。”
因為要拍攝男女主幼年，所以幼年時期的群衆演員也招募了一批，大部分是本地的小孩，現在晚上8點，不知道家長願不願意讓他們過來。
“多恩，你現在就改劇本。”
方嘉瑞蹲在礁石旁，靜靜等着化妝師改妝，大燈實在是有些太亮，他煩躁地閉上了眼，頭上被弄了些燒焦的假發，臉上也像是被錘了一樣，是非常大力地上妝，方嘉瑞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麽樣子，他只知道他被燒焦了。
還是被雷電
這聽起來有些好笑。
尹安磬琢磨着：“之前有拍雷電的場景，現在只需要把剛剛那一條的剪影P上去，再然後就是一個焦黑破爛的人站在那裏，惡魔當然不會死，但是他的衣物也得是破破爛爛的。”
他們的預期裏有燒焦的造型，現在只是需要拿出來。不過那衣服實在是太過破爛，之前試裝的時候穿起來就很艱難，現在穿上，依舊。
等到一切都弄完，天色已經很黑了，臨時被喊來的小演員還迷糊着，連着洗了好幾次臉才清醒過來。
他剛看到方嘉瑞的時候，是有些害怕的，可是等大燈照過來，他看清他的臉之後，他就一下不害怕了。
“我認識你，你是正花的idol，我聽過你們的歌。”
小孩的聲音是洪亮的、幹淨的，很好聽。
“喜歡我們什麽歌？”他伸手戳了戳小孩的臉。
小孩非常興奮地道：“《Cullion》！這是我聽過最棒的歌呢。”
這時候導演尹安磬忽然嚴厲道：“惡魔D！”
方嘉瑞被喊得愣了下，半晌，他才站起來，其實并沒有多散漫，但是那張臉自帶着散漫的氣質，再加上被燒焦的造型：“我會對得起我的薪水，導演，不用像看小孩一樣看我。”
這口吻有點像，但又不完全。
尹安磬忽然就想起了一句話，他的老師曾經和他說的話，對于體驗派演員來說，他是不可能飾演出他無法理解的角色的，他不認同，他不理解，那麽無論怎樣他都演不出來，而當一個體驗派演員能活靈活現地演繹出一個角色的時候，那證明他和角色一定有共鳴。
或許性格當中也有重合的部分也說不定。
或是被壓抑，又或是被隐藏，他們導演需要做的，就是引導他們恰當地釋放情緒，更好地和角色融合在一起。
這段話不一定完全正确，但是他卻莫名想起來了。
而今天和昨天的試驗表明，方嘉瑞的性格裏确實存在着惡劣且神經質的部分。
那一部分的他也可以被稱作為
惡魔D。
這樣的想法讓他莫名有些激動，他忽然就往前沖了幾步，抓住方嘉瑞的手，他語速很快地問他：“你現在覺得惡魔D是一個怎樣的惡魔呢？”
只聽得海風烈烈地響，帶回來方嘉瑞的聲音：“孤獨。”
那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但事實上就在旁邊：“這不是他的世界。”
他內心真正渴望的，是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