咎由自取

回到景城的時候已經淩晨,溫禾跟着導航去了許願家的小區。外面的世界寂靜無聲,幸虧車裏還有人陪着一起。

“我算了算,這兩三個小時,宋鶴時又打了30多個電話。”許願拿溫禾的手機刷網頁,看見來電就忽略,算不上誇獎地調侃,“他還挺執着的。”

這一點溫禾倒是不否認,畢竟這段婚姻,就是靠宋鶴時追不出來的。不過說來好笑,心心念念想結婚的人,反而最先背叛婚姻。

“右拐,讓我伸出頭露個臉。”許願降下車窗朝保安打了個招呼,坐回位置上樂了,“這會又來一個,他晚上不睡了?”

溫禾把車停在位置上,拿過手機按滅,不管他将電話挂斷。“困死了,快讓我睡覺吧。”

“你也算當了一天特種兵。”白日爬山,傍晚出省,晚上開車。許願扶住靠過來的人,“你不如把他拉黑清淨點。”

她要的不是清淨,是他的坐立難安。是曾經都發生在她身上的煎熬。

溫禾把手機靜音倒扣在桌上,問許願要了一件衣服想去洗漱。“拉黑他就知道我不想見他,但是我不拉黑一直無人接聽他才會多想。”從長久的震鈴到最後機械的女聲,一個人的期待會被消磨,逐漸變成焦慮,一次次的無果才會讓人情緒崩潰。

她在數個夜晚體會過的情緒也該還一些給始作俑者。

雖然這一天奔波身累,但是仍然覺得不真實。她有時候坐着,不管看到的是表演還是山路,都覺得是在夢境裏。這段婚姻到現在,留給她的只有酸澀和瘡痍。

一覺睡到中午,溫禾醒的時候許願還沒醒。客廳桌子上放着改到一半的試卷和氧化的蘋果。她簡單整理一下,從冰箱裏找了蔬菜和肉,給人做了兩菜一湯。

許願說要陪她回家,她拒絕了。她怕兩個人撕破臉皮不好看,吓到自己的朋友。

這條回家的路,沒有人會比她更熟悉。門衛幫她開門,熱心道:“溫老師,你這有一個快遞。”

“謝謝,我先不拿了。”包裹裏是她幾天前選的情侶圍巾,現在沒必要送出去。

樓下草叢邊的位置,她一眼就能看到家裏的落地窗,上面還挂着幾個自己抓的娃娃。再往上的窗戶,是宋鶴時的書房。每次回來她都會站在這裏先看書房的光亮,如果暗着那他十有八九就是不回家。

她想宋鶴時應該不在家,因為他手上最近有個着急的項目。這個時間對她來說剛好,可以整理一些必須的東西帶走。

宋鶴時今天沒去上班,他安靜坐在客廳裏,連電視都沒打開。溫禾推門進去,猝不及防對上那雙通紅的眼睛,看着确實想一晚沒睡。

“你怎麽不接我電話?”他聲音嘶啞,站起來往門口走,委屈地補充,“我很擔心你。”

溫禾面無表情地點頭,“那謝謝你的關心。”繞過他去廚房給自己倒了杯水。

宋鶴時愣在原地,他心慌溫禾的語氣,也心慌那種漠不關心。那是和昨天截然不同的态度。他小心翼翼地問喝水的人:“怎麽了老婆,有什麽不高興的事?”

他們之間隔着半個客廳對望,此刻好像角色互換。不耐煩的人變成溫禾,好聲好氣的人變成了宋鶴時。明明家裏的一切都沒變,她還是覺得陌生,是因為站在她面前的這個人。

長久的沉默裏,溫禾問了一句累不累。

房間裏只有兩個人,宋鶴時以為她在問自己。“我不累,”他着急向溫禾表明态度,“我說過要好好掙錢養你,讓我們小溫老師每天都幸福。”

原來他也記得自己說過的一些話,溫禾以為他都忘了。想要歇斯底裏争吵地念頭消失,她只想明白一直困擾的問題:“宋鶴時,你知道之前對我的那些行為都是冷暴力嗎?”

說話不耐煩,發消息不答,打電話不接,甚至連家也不願意回。他們是被身邊人見證的愛情,被法律賦予的婚姻,卻破裂在一個人無端的沉默不語裏。

“我給你發過多少的消息呢,想你回家的,說我不舒服的,憂心我們感情的。你一條都沒看見嗎宋鶴時?”她走過去拿起宋鶴時的手機,胡亂輸了曾經的密碼,沒想到真的打開了。

密碼是她的生日,壁紙是兩個人的結婚照。

她的眼淚掉出,徑直落在亮着的屏幕上。她想問現在換了這些有什麽用,現在後悔有什麽用。不過動作一滞,她還是點開聊天記錄。

跳過這兩天的消息,上面密密麻麻一片都是她發來的消息。

“最近天氣要轉冷,你注意禦寒。”

“許願去海邊玩給我帶了海鮮,你今晚回家吃飯嗎?”

“媽媽問我們國慶回不回家,你有空嗎?

“沒事了,我國慶學校還有事。”

“你能回我一句嗎?”

“最近小腿老是抽筋,差點路上出車禍了。”

“剛才聽你聲音不太高興,是我那裏做的不對嗎?”

…….

太多了,那些都是許願的不明原因的退讓,是她為了改變現狀做出的嘗試,樁樁件件無人回應。

“我想昨天之前,我的對話欄應該是免打擾狀态吧。”她居然擠出笑,把手機放到宋鶴時眼前。

宋鶴時無措握住她的手解釋,“我錯了,是我之前不對,我不該對你冷漠的。老婆我錯了,你能不能原諒我這一次。”他想來抱住溫禾,被溫禾用力推開。

一晚上沒休息,宋鶴時身上沒力氣,被溫禾一推就站不穩跌坐在地上。他擡頭做承諾:“我真的錯了老婆,我保證之後你的消息和電話我都會回複的。”

所以他都知道的,知道冷漠卻仍由發生,知道傷人卻沒想過停止。溫禾居高臨下看他,眼裏諷刺盡現,“不是三個小時或者三天,是三個多月啊。宋鶴時,一百多天裏你哪怕有一個瞬間覺得自己過分,可能都不是這個結局。”

“我真的會改。”宋鶴時向她哀求,急急扶着桌角站起,“之前是我錯了,我會補償你,也會愛你的。”

“現在離婚行不行,就當是你對我的補償。”

“什麽?”宋鶴時說不出聲音,他聽到了最不願意聽到的字眼。溫禾逆光站在他面前,平靜地不像話。怎麽好像又回到了夜夜夢魇的那個晚上,他們争吵不休,溫禾也說要離婚。

可他從沒想過離婚,他只是一時想尋找一點新鮮,最終都是回歸家庭。多年的感情和羁絆将兩個人牽連,他從沒想過分開。所以接到那通電話時,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慌亂。

明明給了他一次機會,怎麽還是原來的結局。不可能的,他們不應該是這個結局。宋鶴時退後幾步,“我不想離婚,我不會離婚的。”

結婚的時候需要兩個人的心甘情願,離婚的時候只要一個人的固執己見。

溫禾來的路上就猜想過這個可能,聽到宋鶴時拒絕也不過短暫無語。“随便你吧,我先搬出去住,你再想想。”不聽宋鶴時叫她,她上樓收拾好東西要走。

宋鶴時追她到電梯,握着她的行李箱不肯放手。他知道那個箱子是她在那個家裏的全部,一旦走了,他就再也找不回他的溫禾了。

“所有的不好我都會改的,你別放棄我。”他顧不上臉面,只求溫禾能心軟。

溫禾強硬扒開他的手,“咎由自取的人,哪有什麽資格說原諒。”她的語氣太冷了,像是霜雪月冰雕的利刃,直直插進他的心髒。

他所做的荒唐事,用咎由自取像是再合适不過。

失神片刻,電梯門已經關上,紅色的數字往下跳動。冰冷的車廂帶着年少時追逐的人離開,等它再上升在他面前打開時,裏面只是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