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宣黛連衣服都沒換，只當是出一趟外務，提着兩個小禮盒，上了二樓，往大玩家親子樂園方向走。
上班時間，商場裏人流不多，但是親子樂園那一塊算是商場裏比較熱鬧的地方。
遠遠的她就看到了謝驚臣。
他長得高，身形秀挺，只是一個背影都足夠奪人眼球，更何況是跟一群老人和阿姨站在一起呢。
在這個地點等候小孩的，像謝驚臣這樣的，真的不常見。
他年輕俊朗，氣質矜貴，自帶一種上位者的氣場，與那些帶小孩來玩的父母和爺奶格格不入。
但他無疑又是奪目的，他杵在那裏，家長們除了看小孩，最多的就是看他。
宣黛在十米開外便放慢腳步，調整了一下呼吸，才端着微笑往前走。
謝驚臣如有所覺，在她快要靠近時，回過身來，然後擡了擡下巴，示易她往旁邊走。
宣黛會意，腳步一拐，往左側走。
那裏有一個小型休息區，供等待的家長休息，也售賣飲品和點心。
裏面坐了幾個人，但是不多。
謝驚臣今天似乎精神不錯，眉眼舒展，嘴角微揚着。
見他邁着長腿走向自己，宣黛竟然覺得心跳都快了些。
她倏地輕聲一笑，只覺得無論其他再怎麽變，但有一樣是絕對不會變的，那就是謝驚臣外貌的殺傷力。
曾經呼聲最高的六中校草，經過歲月洗染，斂了張揚，卻多了幾分成熟沉穩，連那疏離的氣息，都帶着引人沉淪的味道。
這不，他剛擡步，就有不少目光朝這邊看過來，特別是原來跟他站在一起的家長們，還伴随着低語，大概都在好奇兩人是什麽關系。
一米的距離之外，謝驚臣止了腳步。
他看向宣黛手上的東西。
宣黛忙不疊交給他。
謝驚臣也沒細看，接過後就放在了旁邊的圓桌上，挑了張椅子坐下來，指關節扣了扣桌面，問：“有空嗎？坐一下？”
宣黛露出遲疑的神色。
謝驚臣又說：“抱歉，我可能要晚一點才能去店裏結賬。”
他聲音清沉，帶着調侃的尾調，聽得人耳廓發癢，很是蠱惑。
被他這麽一說，宣黛覺得自己好像在催債似的。
“不急。”她說，“我信得過您的。”
說完為了表示自己真沒有在催促他付款，竟然鬼使神差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等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後，已經不好再反悔了。
謝驚臣仿似一點察覺不出她神情裏那微微的懊惱之意，很自然地叫了服務生，點了一杯美式，完了還示意宣黛也點一點東西。
宣黛騎虎難下，最後還是說了一句：“跟他一樣就好。”
謝驚臣乜她一眼，又讓服務生加了一份提拉米蘇和馬卡龍。
宣黛突然有一種翹班喝下午茶的感覺。
點完單後遲遲沒聽到謝驚臣開口說話，大概是出于良心的不安，她覺得自己應該抓緊時間。
宣黛咬了咬唇，問：“是有什麽事情要跟我說嗎？”
謝驚臣擡眸看她，淡笑中帶着好奇：“我以為宣小姐應該不缺追求者。”
宣黛：“……”
謝驚臣：“男人請女人一起坐一會，大部分原因都與正事無關。”
宣黛：“……”
她不是很喜歡這樣帶着調戲意味的說話方式。
就算是謝驚臣也不可以。
正當她蹙了眉頭，想要反駁一二時，卻聽到謝驚臣又接了一句：“對不起，是因為我心情有點不好，想找個人說說話，宣小姐介意的話，可以不用理我。”
“……”對方主動低頭，她倒是不好再說什麽了，“沒關系，我走的時候跟同事說了，晚一點回去也可以。”
謝驚臣又沒聲音了。
宣黛狐疑地觑他一眼，心想難道他只是單純想找個人陪坐一下，并不想說話嗎？也可以理解，畢竟自己心情不好時也是不想說話的。
不過……她橫看豎看，都看不太出他心情不好啊。
果然，上位者都是息怒不形于色的。
她本可以陪他用完這頓下午茶，盡了人情陪他片刻就走。
可是謝驚臣就坐在自己對面，只有他們兩個，也沒有其他外事幹擾，這麽難得的機會，她私心好像并不想輕易放棄。
以他兩的關系，要是直接問他因何不開心，似乎有些僭越了。
宣黛便試圖迂回着先打開話匣子：“你怎麽會在這裏？”
謝驚臣：“陪小孩玩。”
雖然早有預料，但是聽完這句話宣黛還是被驚訝到，實在是他說這句話的神情，太像一個家長了，她只懊惱怎麽咖啡不早點來，不然她還能借喝東西來掩飾一下自己的情緒。
不過很快她又覺得自己想太多，要是謝驚臣有小孩，蔣雙竹應該會在勸她離他遠一點時就告知她。
她眼神幾變，謝驚臣了悟，有些好笑地補充了一句：“我侄女。”
“噢。”宣黛忽然想起，謝驚臣是有個哥哥的，當年也算是個別人家的孩子。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他親哥的小孩。
事情又回到了那個讓她糾結的點。
謝驚臣究竟對七年前的她有沒有印象，如果沒有的話，自己驟然問這個問題，難免會顯得奇怪，畢竟自己怎麽會知道他有哥哥這回事呢？
不過趁這個問題，直接跟他闡明自己是他舊識，好像也不錯。
她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或許是當年認識時兩人不對等的心理地位，或許是謝驚臣身上始終帶着的疏離，或者是受了那麽流言的影響，總之，她總覺得面對謝驚臣，她就會底氣不足，勇氣大減。
不過如今确實是好機會，她有預感，邁出這一步後，她心裏會輕松很多，仿如放下一塊心頭大石，以後跟謝驚臣交流也會自然順暢很多。
宣黛：“你……”
謝驚臣：“我……”
同時開口，兩人均是一怔，然後對視着笑了起來。
都不是情緒外露的人，所以笑意都很淺，甚至謝驚臣只是微微勾了嘴角，但是經過這個對視一笑，場面倏地就變得不再那麽拘謹。
服務生剛好把飲料和點心送過來。
謝驚臣把點心往宣黛面前推了推，淡聲道：“你先說。”
宣黛垂眼，很快又掀起眼簾，神情變得鄭重。
“上次在老宅門口遇到你，你好像對我出現在那裏一點都不意外。”
謝驚臣擡眉：“你回自己家，我為什麽會意外？”
宣黛被他理所應該的語氣一哽：“我意思是，你怎麽知道那是我家，你的不意外，好像是早就認識我一樣。”不只是知道她的名字，還了解她的家庭背景，總之，絕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謝驚臣卻反問：“多早才算早？”
宣黛：“唔……”
明明是她問問題，怎麽感覺自己反而被他帶着跑了。
謝驚臣見她露出懊惱的神情，無聲失笑，再不逗她：“對我來說，應該算是挺早的，算起來有七年了吧？宣爺爺沒離開雲市之前，我還跟着家人到宣家做過客。”他用手比了一下高度，語氣帶着回憶，“那時候你瘦瘦小小的，我還奇怪是誰，就聽到宣爺爺給大家介紹，這個是剛回來的新妹妹。”
其實宣黛已經不記得他說的這一段，那時候她母親剛去世，被接回宣家後又要跟一群完全不認識的人相處，而這些人都是錦衣玉食長大的，跟過去的自己完全不同，她內心抗拒，還有點自卑，偏偏自尊心又強，于是總自憐敏感，藏在自己的世界裏，對這些見客的交際都十分被動，哪裏會注意到別人。
而且，她真正注意到謝驚臣是在學校裏。目光開始追逐他也是在學校裏。
不過聽到‘七年’這個字眼從他口中溢出，宣黛還是覺得心口的某處瞬間如有火花綻放，絢爛過後再一寸一寸變得柔軟：“我之前以為你認不出我。”
謝驚臣笑了笑，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
但在宣黛看來，卻是他在說：我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說我認不認得？
反正得到答案，宣黛心裏是舒坦了，她喝了一口咖啡，彎了彎眼：“我沒想到你還記得我。”
這話就有點口是心非了，畢竟當初她可是因為謝驚臣認不出她備受打擊，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
“你……”謝驚臣本想說什麽，話到嘴邊又停住。
對方如此坦誠，簡直是把所有心思都直白地表現在臉上，毫無心機，卻讓有心機者自慚形穢。
這一刻，他反而希望宣黛能如生意場上那些人一樣，每句話甚至每個表情都有目的，于是他也能有的放矢，因時制宜。
你要說謝驚臣不知道宣黛面對自己跟面對旁人不一樣嗎，他自然是知道的。他甚至也能感受到每次遇到宣黛，她的目光都會不自覺地追随自己，即便她有努力掩飾。
謝驚臣不在意這些，也無意揭穿她的小心思，只是覺得可惜，她對待男生的手段，真是白費了這一張臉。
他真實地為她日後的戀愛感到擔憂，這樣的性子，太容易被欺負了。
然而他雖有一瞬的遲疑和憐惜，但再擡眸時卻已經是從容不迫。
“抱歉。之前在你面前可能表現不好。”
“沒有沒有。”宣黛擺手，她覺得謝驚臣只是沒表現的親密罷了，又沒有為難她，何錯之有呢？多年不見，兩人當初又不是什麽好友，他這樣的态度無可指摘。
而且最近的會面，他對自己都很友善啊。
謝驚臣：“那就好。”
宣黛笑：“我好多年沒回雲市，認識的人不多，以前的朋友也基本不怎麽聯系了。乍然見到一個熟人，意外之餘，還挺開心的。”
“我也很高興。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找我。”
“我怎麽可以麻煩你，你這樣的人平時肯定很忙，而且我應該不會遇到什麽需要麻煩你幫忙的事。”
謝驚臣乜她一眼：“我是哪樣的人？”
宣黛：“……大忙人？”
謝驚臣看向不遠處的兒童玩樂區，戲谑着問：“大忙人會出現在這裏嗎？”
額……
不得不說，他現在看起來确實比她這個普通上班族還要閑。
她脫口問：“所以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可能因為有了前面的鋪墊，這種私人話題她竟然也能這麽直白地問出來了。
謝驚臣望向她，眸光微動。
他如今的氣質絕對算不上陽光，可是一雙眼瞳卻像是深海裏的一線光，雖不灼人，但極為吸人，一望之下，就讓人想要向他靠攏，情緒也被他牽引。
跟歐陽斐的深情眼不一樣，這種注視，是沉默而晦深的，跟美好無關，相反的，是未知前路也想要義無反顧的沉淪。
兩相對視，最後還是宣黛率先忍不住，別開了眼。
“我是不是逾越了？我就是随便問問，你不想說也沒關系。”
謝驚臣手肘撐桌，雙手合攏支着下巴，剛剛還如深潭的眼，因為嘴角的笑意，多了幾分促狹：“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大忙人，但肯定不是一個小氣的人，會因為你的一句話就不高興。”
宣黛無奈：“是我想多了。”
謝驚臣：“我們也算是朋友，不用那麽見外的。”
宣黛點頭，面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因為朋友這句話，早就泛起波瀾。
這句話，七年前他也說過。
甚至連語氣都如出一轍。
他幫了自己，發現自己的局促後，在陽光下一笑，露出幾顆白牙，無奈又好笑地告訴她：我們也算是朋友，不用那麽見外的。
不過她不打算跟謝驚臣分享此刻的心情。
她面對謝驚臣，總是保持着三分矜持，四分自尊，不願意承認自己對他的在意，不願意讓他知道自己對彼此的記憶那麽深刻。
她長籲一口氣，心情愈發愉悅：“你剛想跟我說什麽？”
謝驚臣回：“說聲感謝，上次你挑選的禮物，小朋友很喜歡。”
“喜歡就好，感謝就言重了，讓客人滿意本來就是我的工作。”她彎了彎眼，笑着說，“既然是朋友，這次結賬我可以給你算內部折扣價。”
“嗯？”
“你不是說是你侄女嗎？就當是我的心意。”她唔了一下，補充說，“這次是借花獻佛，下次有機會給她補個正式禮物。”
謝驚臣也不推搪：“那我先替她謝謝你了。不過這次是我要送人，跟新新沒關系，你按原價算就行。”
“新新？”宣黛在嘴裏過了一遍這個名字，“是你哥哥的小孩嗎？我記得你有個哥哥。”
“嗯。”
宣黛指了指放在圓桌一側的兩個袋子：“那這些是……”
“送給新新的朋友。”謝驚臣看向兒童游樂區的方向，平靜的眼底有一抹讓人忽視不了的溫柔，“她們一起在那邊玩。”
宣黛：“……”
好吧，他确實很大方，對侄女的朋友随便一送就是奢侈禮盒。
宣黛覺得自己剛剛那些內部折扣價的話，好像小家子氣了。
她還待說什麽，謝驚臣卻擡腕看了一下手表，再看向桌上的甜品，問：“要不要再買一點打包回去？”
“不用。”先不說自己不想随便承別人好意，這種地方的東西，都很快餐式，味道很一般，沒有打包的必要。
謝驚臣看了她一下，不說話。
宣黛先是被他看得心裏癢癢，又拿起咖啡杯抿了兩口，在發現他目光幾次望向兒童游樂區後，終于反應過來。
她很有眼力見地放下杯子：“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該回去上班了。”
謝驚臣沒有挽留：“嗯，今天打擾了。你幾點下班，晚一點我過去結賬。”
“可能要七點以後，你在那之前來都行。”本來不用這麽晚的，她是早班，但是主管提了今天要開會，所以可能會耽擱一點時間。宣黛就把時間往後了說，免得時間被錯開。
走到電梯拐角處，宣黛悄悄回頭看了一眼。
謝驚臣果然已經站了起來，往她來時看到他所在的地方走。
依舊是很不合群的身形和氣質。
不過這次宣黛可以看到他的側臉，看到他盯着某處時，下颌線和眼角眉梢散發出的溫柔，以及片刻後露出的寵溺的笑容。
他一定很喜歡他的侄女。宣黛想。
走進店裏，宣黛又猝不及防地想起一件事。
謝驚臣前面說自己心情不好想找人陪陪，所以……他為什麽心情不好？自己竟然忽略了這件事！
宣黛懊惱地呼了一口氣，只覺得自己作為被他挑中的陪伴對象，也太不稱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