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是你幫我擊敗那樹精的?”吳熙瑤道。

來人點點頭:“那次只是碰巧路過,見那妖物想害人,所以出手了。”

吳熙瑤心道:“他上次說的特殊時期,言外之意他根本就是了解到師尊在考核我,可今日又說只是碰巧路過雲雲,前後有出入呀。還有我此次受傷,他來得也忒及時,難道,他是在時不時地跟蹤我?”

“你……你是何人?”不知怎的,吳熙瑤說話開始變得吞吞吐吐。

來人燦笑:“我就是同你療傷的那個大夫呀!”

居然是他?想起先前威脅說沒治好自己就要嫁給他,吳熙瑤臉上頓時飛出兩朵紅霞來。早知道這大夫生得如此清俊脫俗,說什麽她也不敢冒犯啊!

“哦,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叫風俊,‘俊良’之‘俊’。”頓了一下,風俊又道,“聽你師姐師弟說你名叫熙瑤?”

“對,‘熙熙攘攘’的‘熙’,‘瑤池’的‘瑤’。”

“估計王母開蟠桃會的時候,你娘在瑤池邊生你的。”風俊玩笑罷,又道,“那我便喚你‘瑤兒’吧!瑤兒你感覺恢複得如何了?”

“還不錯,你是個好大夫!謝謝你!”吳熙瑤笑道。

“無需客氣。”風俊擺袖道。

吳熙瑤這才注意到,風俊另一只手裏還提着一個竹籃子,裏頭放着好些海膽,看來是剛剛在山下的海灘拾來的。

指了指風俊的籃子,吳熙瑤:“你拾這麽些海膽做什麽?”

風俊道:“海膽可是味好藥,它有治療心痛;軟堅散結和化痰消腫的功效。我采回去晾幹了以備不時之需。”

“你想得可真周到!就地取材哪兒都能采到藥。”

“嘿嘿!”風俊笑了笑,無意識地低下頭去擺弄那些海膽。忽然,他“呀”的一聲将手快速收了回來,指尖已現出斑斑血跡。

吳熙瑤長期待在海邊的山上,自然也知道,海膽體內是有毒液的,被海膽刺傷後會有灼熱和劇痛症狀,疼痛有時持續好幾個時辰。吳熙瑤着急地拉起風俊的手,将他傷處殘留的海膽棘刺突清理了出來。

此時兩人靠得很近,彼此都聽得見對方的呼吸,空氣中充滿了緊張又浪漫的氣息。良久,吳熙瑤才發現風俊的手還在自己手裏攥着。

意識到大大的不妥,吳熙瑤趕忙丢開了風俊的手。兩個人都沒有言語,時間就這麽悄悄溜走。

風俊将籃子擱置在圍牆上,終于開口打破了僵局:“這方丈山可是個好地方,風光秀麗景致宜人,瑤兒在這山上拜師是個明智的選擇,我聽說,晤真神人道行非常了得。”

吳熙瑤将發間一片木香花殘瓣拍落,一邊道:“但願我能學有所成吧!”

冷不防,風俊突然轉身,吳熙瑤一張臉差點撞到了他胸口。風俊道:“瑤兒,雖然你已經痊愈了,非殘疾也未毀容,只是,你之前說過的那句話,可還算數麽?”

“這……”吳熙瑤不知作何回應,剛巧腳下踩着一塊小圓石,人一緊張,身體突然朝一側撲倒了過去。

風俊身手敏捷,連連攔腰把她截住。不曾想将将站穩,腳下再次踩着同一塊石頭,又往另一側栽去!

此時風俊使力一帶,索性把她整個人攬到了懷中。這是個溫暖的懷抱,還散發着淡淡的草藥味。吳熙瑤正驚慌失措,卻聽耳畔風俊道:“你這是怎麽啦?被我的問話吓着了嗎?竟然兩次都差點摔倒!”

對于這個美男中醫術最好的大夫,大夫中長得最俊最有氣質的美男,吳熙瑤對自己所犯下的唐突尴尬無比,只得用笑聲來掩飾自己。

很快,吳熙瑤回到練習禦劍飛行的隊伍,又繼續勤學苦練。

一日,晤真神秘兮兮地告知吳熙瑤與月茹,說她們送去的那顆蛋有了動靜。吳熙瑤與月茹兩人興奮地跑到後殿,只見牆角放着一個搖籃,上頭用棉絨包着個蛋,外頭還給晤真下了一道輸送修為的結界。

那蛋殼有了些裂痕,但還未真正裂開來。

晤真收了結界,對吳熙瑤和月茹道:“你倆去摸摸它,同它說說話吧。”

月茹走近,推了推搖籃,又喊了幾聲“蛋寶寶”,那蛋沒有絲毫反應。

吳熙瑤走近,一邊撫摸着那顆蛋,一邊唱起了搖籃曲。那蛋滾了一滾,又回到原處。吳熙瑤将其捧起的瞬間,蛋殼兒突然碎裂了,并掉下一小片。緊接着,兩條金黃的帶彎鈎的小爪從裏頭伸了出來。

吳熙瑤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吓一跳,慌亂中沒拿穩,那蛋就掉在了地上,到處跑到處碰壁,一面亂跑還一面喊:“主人,主人!”

晤真追上蛋,把它擰了起來,它卻使勁兒搖頭:“你不是我主人,我要主人!我要主人!”

屋裏除了晤真就是吳熙瑤與月茹,月茹試着上前抱了一下蛋,可那家夥照舊不從,嚷嚷着要找主人。

直到給吳熙瑤再次抱回,那蛋才老老實實地往她懷裏一拱,道:“主人真好!”

從這天起,那顆蛋就不再聽晤真指揮,一不留神就跑沒影了,不過多半是出去找吳熙瑤。可半年過去了,它卻依然還是個長了兩條腿的蛋。這難免讓人有些心急。

半年之後,禦劍飛行這門課程已宣告畢業,吳熙瑤告別了萬人迷懸帆上仙,最後還剩下騰雲、運術二門課程等待攻克。

此二門課程難度極大,由晤真神人親自指導。

學會了禦劍再修習騰雲,還是挺順利,加之晤真掌門幽默風趣,指導又細致入微,吳熙瑤花了差不多兩年的時間,也便勉強學成。

只是,運術卻是極其複雜的道學,五花八門令人目不暇接又難以消化。

修習了一年之後,為了提起興趣與新鮮感,晤真将自己研究出的各種陣法拿來指教,吳熙瑤又開始同其他弟子一起接觸各種陣法,如“騰龍陣”、“盤蛇陣”、“撒豆陣”、“悅音陣”、“幻煙陣”、“拈花飛雨陣”……

如此又修習好長一段時間,總算小有所成。

而當初的那顆蛋,也順利孵化出一只小青鸾來。它長得很慢,一直是個有着尖尖嘴的毛球兒,連尾巴都還沒伸出來。只要晤真稍不注意,它就四處亂跑偷吃食,要麽就是圍着吳熙瑤打轉轉,嘴裏不停“主人、主人”地喊。

自吳熙瑤初來方丈山學藝,十年光陰彈指一揮,就過去了。

每年開春,吳熙瑤都會問晤真神人同一個問題:“師尊,我這樣有望升仙嗎?”

“莫急,慢慢來!”每一次,晤真神人的回答也都是這一句。

這日,八名弟子在紫霞洞前的廣場上騰雲比劍。左近豎着一個落兵臺,旁側挂了個老大的“道”字,上插放數柄長劍、大斧及畫戟等。

衆弟子皆精神抖擻,來來回回過招,只見廣場上清影橫飛,寒芒閃爍,劍舞靈蛇,金鐵聲聲入耳。

唯七弟子吳熙瑤盤坐在漢白玉地板上,凝脂般的臉上滿是沮喪之色,兩眼一瞬不瞬地瞧着衆人過招。一襲繡銀絲格紋的白羅裙,此時成了擦地的抹布。

近幾月,吳熙瑤這姑娘無論同誰比,三兩招便敗下陣來,但就這三兩招,還讓她十分疲累。

實際上,吳熙瑤先前的狀況并非如此糟糕。但她發現,自從學道以來,她似乎患上了一種奇異的病,此病每隔五年就會複發一次,發時全身通紅、抽搐,如散功一樣,但三個時辰之後,症狀會自行消退,但修為大減。為避免吓到旁人,她從未讓病情外露。

而幾個月前,吳熙瑤剛剛發過一次病,是以如今她又得重新修行,才能回複到先前的程度。

光滑的地板上搖搖曳曳多出一個影子,廳內徐徐走出一人,此人是晤真神人。看到弟子們情緒高漲,晤真神人嘴角笑紋更深,心裏也愈發得意了。

卻在這當兒,地上吳熙瑤緩緩站起,奔到晤真跟前,劈頭蓋臉問道:“師尊,我表現太差,惹您操心了!”

晤真淡笑道:“其實你的情況,師尊還是了解些的。不過只要你用心學,師尊不會怪你。”

吳熙瑤眉頭微蹙道:“可師尊,我如今年紀也不小了,如果升仙無望,是不是該考慮一下終身大事了?要是我爹娘在,一定比我還急呢!”

晤真悠悠道:“你的姻緣,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晤真雖為得道之人,但很少約束弟子們的天性,是以吳熙瑤才敢這麽一問。

實際上,當初吳熙瑤答應讓晤真替自己封存前世記憶之時,就曾給他提了個要求,這要求便是幫她找到前世錯過的有緣人。只是此記憶也被一并封存,吳熙瑤再想不起來。

“只是,那姻緣到底在何處?”吳熙瑤又問。

晤真淡笑:“時候未到!不可說!”

“那師尊,再給點提示吧!比如說,這人有什麽特點?”吳熙瑤刨根問底道。

“嗯,”晤真捋了把颌下似有若無的胡須,“此人是個玉人兒。”

吳熙瑤雙目晶亮:“師尊說他長得很俊麽?”

“不,他是個真真正正的玉人兒。”說罷,晤真陷入了回憶,“那年那夜,紫霞峰頂上散發出一道奇光,将太上老君引了下來,老君運術取下那塊發光的玉石,交給了一對有緣的夫妻。夫妻二人回去将修為渡給玉石,那玉石裂開之後,竟走出了一個玉人兒。你的姻緣,就是他。”

吳熙瑤目瞪口呆,只當晤真是在唬她。她心知自己身患怪症,修煉升仙的可能性非常小,如果再耽誤了姻緣,那她的人生就真是太失敗了。

況且在吳熙瑤心裏,似乎依稀已有了一個人的影子。那人便是那個曾經受他威脅的風俊風大夫。

吳熙瑤在心裏算算,從她那日與風俊別離上山繼續學業,也有整整三年了。風俊到底來自何方?吳熙瑤怪自己當初忘了問這個問題。只是他如今又去到了何方?為什麽再也沒來拾海膽,沒來過方丈山?

得閑時候,吳熙瑤也會在山頭眺望山下那片海灘,而海灘上那個一身素衣的人影兒,卻從未出現。

吳熙瑤偶爾會半玩笑半認真地問自己:“如果當初我說我是真想嫁給他,他會不會娶我?”

“又或者,在這三年時間裏,他是不是早已成了家?”

入夜,清風微涼,滿天星鬥。漢白玉廣場上似是披了一層薄薄的秋霜。

吳熙瑤跟随自己的腳步來到廣場上,一個人毫無目的地徘徊。月光斜斜照過來,将她纖瘦的影子拽得長長的。

“你一個人在這兒晃悠什麽?”背後傳來了陸黎的聲音,同時空曠的廣場上又多了個颀長身影。

吳熙瑤回頭一笑:“加上你,就是兩個人晃悠了!”

“有件事情我一直不明白,自從你恢複女裝之後,我似乎感覺在哪見過你。”陸黎道。

書裏那些公子哥們爬牆進到後花園同小姐勾搭,開口閉口不都是這一句麽?吳熙瑤呵呵一笑:“若不是在夢裏,準是在奈何橋頭還是忘川河岸見過了。”

“我絕非說着好玩。”陸黎表情很嚴肅。

“好吧。”

陸黎眉心那片紅光在夜色中尤為打眼,吳熙瑤轉移話題道:“陸黎,你有沒有覺得自己與衆不同?”

陸黎揉了揉眉心,搖搖頭。

是時,山下忽而傳來了歌女隐隐約約的琵琶聲與歌聲,是一曲溫庭筠的《新添聲楊柳枝詞》:

“一尺深紅勝曲塵,天生舊物不如新。

合歡桃核終堪恨,裏許元來別有人。

井底點燈深燭伊,共郎長行莫圍棋。

玲珑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歌唱罷,琵琶聲漸消,只有清風扶過山岚群翠,發出沙沙輕響。

吳熙瑤憑欄擡望幽遠的夜空,茫茫之中似是找不到自己的存在。她靜默許久,甚感傷地輕嘆一口氣,轉身朝紫霞洞走去。

目視着那個背影離開,陸黎腦海驀然想到了些什麽,但一轉眼又沒能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