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瑤橫起玉笛,開始吹奏。為了不讓面前的三人起疑,熙瑤先是輕微發聲,吹出一派晴空萬裏;衆鶴排雲端的優雅曲調。
那三人聽得似乎有些滿意,眼神柔和而安逸。熙瑤也不想拖太久,以免生變,是以笛音一轉,化為飛瀑漫天;流水潺潺。
過渡了一下,見那三人沒什麽特別異動,熙瑤再将笛音轉為山風驟雨;雷鳴閃電。随着熙瑤吹奏時的暗自運氣,四周海面浮起一層白霧,那霧越聚越攏,将整個礁石團團罩住。熙瑤心道:“若再不走,更待何時?”
便在此時,蛇王帶着個手下打此處路過,聽得熙瑤那笛聲,便落下地來,擋住了熙瑤先前瞅準的去路。
“臭丫頭,原來是你?”蛇王憤然道,“你害我五兒回生無望,今日我就要你賠命!”
熙瑤當即将玉笛朝腰間一插,後退兩步,暗自道:“今兒算是倒了大黴了,先是被大蛇追,後來遇到這古裏古怪的烨浔,這下又來了個臭蛇王,吾命休矣!”
這邊熙瑤一念未完,蛇王已亮出一把方天畫戟,帶着呼嘯風聲,朝她當頭壓下。
熙瑤朝後急退,恰巧退到了烨浔跟前。蛇王方天畫戟還未攻下來,只聽“砰——”的一聲,熙瑤也未瞧清到底怎麽回事,只見蛇王已重重摔在三丈遠的地上,方天畫戟掉落一邊。
蛇王身邊人望向烨浔,身體瑟瑟發抖,臉上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烨浔陰沉沉的聲音又響起:“來者何人?居然在我烨浔的眼皮底下多生是非?”
“烨浔?你……你是……”蛇王戰戰兢兢爬将起來,摸起方天畫戟,與手下那人正要逃跑,烨浔嘴角抽動了一下,只見人影一晃,已到得蛇王面前。
“想走?恐怕沒這麽容易!”烨浔說着,朝身後兩随從一揮袖,那兩女子便一人一把寒刃刀,扭動腰肢走上前來。
兩女子那身段,那姿容,以及略顯野性又充滿肅殺的眼神,把個蛇王看得直流哈喇子。但大敵當前,蛇王也自知沒那福分看女人,即刻握緊手中方天畫戟,側目與身邊手下用眼光交流了一回。
那手下意會,頃刻間自袖□□出十來支短箭,每支都箭頭發綠,想是抹了劇毒。
兩女子一一閃過,雙方打成一團。
蛇王與烨浔也鬥上了。烨浔心知蛇王打他不過,便像貓捉老鼠一樣玩兒他。眼見着蛇王一次次被烨浔打趴在地,又一次次給擰起來繼續打,熙瑤看着還挺解氣。
看了一陣,熙瑤突然想起自己應該趁機脫身,此時蛇王早已移步,無人擋路,于是撒腿奔向先前瞧見的那道水下小門。
熙瑤頭也不回,分開海水轉身跳入其中,從那扇小門鑽了進去。身後的打鬥聲和呼喊聲從大到小,最後慢慢被水沖淡了。
初入門時,熙瑤只覺四周狹窄,前方似乎是條長長的走廊,經過那走廊,就豁然開朗,亭臺軒榭,布置精美。
熙瑤走了一陣,正恍然間,一頭卻撞上了一個人。心裏立時打了個激靈:“不會又碰到那烨浔了吧?”
擡秀目一看,竟然是大哥熙沅。
熙沅一把拉住熙瑤衣袖:“六妹,做什麽如此慌慌張張?”
熙瑤連喘三口氣,這才道:“方才遇到了好些壞人,吓死我了!”
“都是些什麽人?現在何處?”熙沅問。
熙瑤有些着急:“大哥你還是別問了,那些人挺厲害的,反正我如今也逃脫了,咱們就別橫生枝節了。”
“好罷,六妹別怕,這兒是咱們珊瑚宮的後花園,你沒事就到那邊的亭子裏歇歇吧!”熙沅一指園子那頭的涼亭。頓了頓,又道,“算了,我陪你去坐會兒!”
走到亭中,兩人隔着中間一長條形桌子,在靠椅上面對面坐了下來。
據說熙瑤的大哥熙沅出生時,恰巧鲛王帶着鲛後經沅江準備去洞庭湖游玩,誰料這熙沅急着出世,懷胎期還差兩月的光景便要出來。因此念淑半道上突然腹疼,只得在沅江一處水面寬闊的回流處停下來休息,由鲛王親手接生照管,才使得母子平安度過了這非常時期。是以,熙瑤的大哥也就得名熙沅。
剛一落座,熙瑤便開門見山問:“大哥,你怎的還未娶妻?”
熙沅搖搖頭:“趁着大好時光,你大哥我還想多玩兒幾年。”
“那大哥有了中意的對象麽?”熙瑤又問。
熙沅用奇怪的眼神掃了熙瑤兩眼:“大哥不娶親,六妹就這麽着急麽?大哥看上的,人家姑娘瞧不上我,瞧上我的,我又不喜歡。”
熙瑤俏皮一笑:“大哥看上誰了?”
熙沅擺擺手:“不告訴你!”
兩人正聊着,侍女碧柳來了,施一禮道:“大王子,六公主,要拿些點心和果品來麽?”
“嗯,好吧!”熙瑤懶懶回答一句,斜靠在椅背上,觀賞一旁長勢旺盛的鳳眼藍。
熙瑤鐘愛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也愛這種毫不起眼的鳳眼藍。鳳眼藍此花俗名水葫蘆,無牡丹之富貴,無梅蘭之清雅,但它生命力極強,能在水中得到一個立足的空間便可不斷朝四周生長,開出幽藍幽藍的花。這是種象征着至死不渝的花。
賞了一會花,侍女碧柳帶着另一年紀小些的侍女,端來三盤點心和一盒果脯,在中間桌上一字型排開。
熙瑤拈了些紫色的粉狀糕點嘗了嘗:“嗯,味道還不錯。”
見對面熙沅毫無生氣,也不過來吃東西,熙瑤逗趣道:“大哥在想什麽事兒呢?莫非在想:‘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是也不是?”
“澈!六妹,哪壺不開提哪壺就是你的特性麽?”
“沒有沒有,我只是沒話找話說,呵呵!”說罷,熙瑤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很重要的問題,于是轉移話題道,“大哥,你可知道,咱們鲛族人同風之國,有什麽舊仇麽?”
熙沅似是在腦海中歸納了一下,方才面色甚凝重對熙瑤道:“父王曾經告訴過我,其實風之國和鲛族的矛盾,最早發生是在一萬年前,那時候,魔界的女魔帝蒼劫挑起與神界、仙界的争鋒,風之國、鲛族一道奉天帝之命前去駐龍坡與蒼劫的部下交戰,當時戰況十分慘烈,血流成河,屍骨如山,最後,風之國和鲛族僅剩下兩名大将,而且是帶傷從屍骸堆裏爬出來的,蒼劫那方也只剩下一名左翼将軍,雙方都不願做逃兵,于是準備決一死戰。當時,鲛族的嘯天将軍因受傷較重,在惡鬥過程中被敵方操控心魔,失誤之下刺殺了風之國的長風将軍,所以戰事一結束,風之國先帝便帶了一衆将士來珊瑚宮讨說法,免不得又是一番打鬥,最後雙方民情激憤,斷絕了來往。”
熙瑤思索了一陣,問道:“僅僅是斷絕來往,再無其它瓜葛了?”
“哎——”熙沅嘆了口氣,“因了我方才說的這件事,才有了兩族之間後來更深的隔閡,像滾雪球一樣,越積累就越多,仇恨也是更深,有時候甚至為了些些小事,就相鬥了起來。尤其近年又發生了一件雪上加霜的事……”
說到此處,熙沅瞧了熙瑤一眼,沒有再說下去。
熙瑤心裏禁不住為自己與風俊的将來擔憂,也沒注意熙沅方才那句話并未收尾。
珊瑚宮倒是有一點好,熙瑤做什麽都給人伺候着,更衣梳頭喝茶用飯,面面俱到,一日之內還可換上幾套不同的裝束,再給鲛後請幾回安,如此這般,晃晃悠悠又到了傍晚。
月上東天,夜色妖嬈,海水中斟滿繁星。
珊瑚宮外,絲竹聲起,鲛族衆男女臂挽輕紗,載歌載舞,一群群發光的小魚兒穿梭其間,更将氣氛塑造得如夢似幻。
鲛族人擅長唱歌,個個是歌中好嗓音,随便派一個到凡間的宮廷去,都會眨眼間将宮裏其他歌姬比下去。熙瑤那日在海灣撞見的吊死鬼,大概也是奉聖旨尋鲛人未果,才被逼上吊自殺了。
凡間時常有這樣的事例。但由于皇帝昏庸,成天迷戀于亂耳之絲竹,不理朝政,因此世人将昏君的無所作為怪罪到鲛人身上。從那之後,鲛族就再也不參與人界宮廷之事了。
看着面前這種熱鬧的場面,熙瑤微蹙娥眉,又想起了風俊。
一個人最落寞的時候,是身處層層人海中,身邊卻無一個可以牽手的人。
曲終人散,熙瑤回到寝處,有氣無力地躺在榻上,想了很多,大多都是眼下因兩族世仇不能和風俊在一處的煩惱。
月光搖碎在窗前的紗簾外,亦搖碎了她心裏細細編織的夢。
此時此刻,風俊在做什麽?他是否也同自己一樣,在滿懷心事地看着月亮長籲短嘆?熙瑤不得而知。
……
這日陰天,天幕灰白灰白,幾只海鳥緩緩在天空盤旋。
這是熙瑤決定暫留珊瑚宮享受的最後一天,天氣也恰好符合熙瑤的陰郁心境。
熙瑤浮出海面,在珊瑚宮外尋得一塊被水沖刷得平滑的礁石,坐在上頭,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煙波淼淼的天水間。海水一浪浪拍擊着礁石,發出“嘟嘟”的聲響。
發了一陣呆,熙瑤不由自主地拿起玉笛,擱到嘴邊吹奏了起來。那憂傷的曲調漸漸灑滿海面,深沉而哀婉,一如她難以解開的心結。
海似乎也聽出來熙瑤的傷情,海浪慢慢變得洶湧,拍在礁石上撞出了一尺來高的破碎白花兒。
熙瑤的吹奏一直沒有停,直到一個高大身影的出現:灰底滿繡着黑色花紋的長袍;深咖色長發;右臉戴着半邊赤銅面具。正是先前遇到的烨浔。只是這一次,他左右并無随從。
烨浔站在熙瑤身前丈餘遠,隔着半邊面具,看不出他什麽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