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冬

“小安,元旦晚會你要表演節目嗎?”文體委員宋青陽拿着一個小本本一邊問一邊記錄着。

“不了”夏安搖着頭。

“你呢?”她又問正在聽歌的聶嘉遠。

“什麽?我沒聽見?”聶嘉遠摘下耳機茫然地問。

宋青陽只好再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哦,當然要了”聶嘉遠不可置否地說。

“什麽節目?”宋青陽在本子上寫下了聶嘉遠的名字。

“街舞”

“酷!”宋青陽接着往下走去問後邊的學生。

聶嘉遠上小學的時候就在Y市街舞協會,現在已經是榮譽會員了,曾經代表時南中學赴省城參加文藝彙演。

元旦晚會上,他的表演向來是壓軸戲。

“小安,你為什麽不表演節目?”他問。

“我……沒什麽好表演的……”夏安猶豫着回答。

“可是你唱歌很好聽呀,我之前聽你哼過”聶嘉遠有些崇拜地說。

“哪有,我都不會唱,總跑調……”夏安嘀咕道。

其實,她不想表演節目只有一個原因。

她沒有适合演出的漂亮衣服,也沒有化妝工具。

曾經,她因為沒有錢買顏料而用圓珠筆油代替顏料畫的煙雨荷被老師當場否決;曾經她因為參加運動會不敢露出裏面穿的補丁短袖而一直頂着炎日套着厚重的校服;曾經她因為沒錢買參加班級舞蹈比賽的統一服裝而偷偷躲在角落裏哭泣……

那時的她才上初中,只是個十來歲的孩子。

她已經明白貧窮會讓一個人失去很多選擇的權利。而她那麽努力,拼盡全力的努力只是為了讓未來的自己擁有更多選擇的自由。

不會再為了錢而放棄一些心愛的事物,放棄一些在乎的人,也不會因為錢而失去了內心的那份篤定與對抗世界的底氣。

下了自習,聶嘉遠送夏安到了小區樓下,金鳳蘭老奶奶前幾日下樓梯買菜的時候摔到了手臂,造成左手骨折,現在打了石膏行動不方便。

夏安這陣子就暫時晚上過來跟老奶奶一起住,方便照顧她。

寒冷的冬夜裏,夏安的手被他暖暖地握着,忘記了一切寒冷。

“到了,你快點回家吧,路上滑騎慢點兒”她依依不舍地叮囑着。

“能不能讓我再多呆一會兒,五分鐘就好”他的手握得更緊了,懇求道。

天氣冷,他們張嘴說出的話都有了顏色和形狀。

一個寒顫打來,強勁的西北風吹得人臉上還是生硬地疼。

為了能清楚地看到彼此,他們都沒有戴口罩。

“來吧,這裏暖和一些”聶嘉遠拉開厚厚的羽絨服拉鏈,指着自己懷裏的位置。

夏安望了一眼四周,空曠漆黑,并沒有什麽人。

她陷進了他的懷裏。

“真暖和”她說。

聶嘉遠裹緊了羽絨服,将她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靠在他的胸膛。

他們的心第一次挨得這麽近,能聽見彼此撲通撲通的心跳聲,能感到彼此溫熱的氣息。

他低頭靠在她耳邊說着不為人知的小秘密,逗得她時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分別的時候他在樓下站着聽她的腳步聲一點點變遠才哼着曲子離開了。

老奶奶還沒有睡,夏安幫她熱了一些洗腳水,用溫熱的毛巾幫老人擦了手,臉和身子,弄完之後已是夜裏十一點半,她挨着溫熱的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們都無心再上課。

都在忙着準備晚上的元旦晚會,布置教室、排練節目、購買瓜子水果和點心,老師們只好簡單安排一下課後作業,把重點的知識點都放在元旦以後再講,反正這幫身在曹營心在漢的學生們現在興奮地什麽都聽不進去。

夏安卻絲毫不受影響,仍舊雷打不動地坐在操場角落的大槐樹底下背誦英文單詞。

聶嘉遠跟着班長一行人在教室後面緊張地排練節目。

終于到了晚上,離晚會開始還有二十分鐘。男生女生們都端着各自的小板凳來到高二一班指定的位置上坐下來。

本來是四人一排,可是聶嘉遠和宋青陽都要表演節目就暫且空着座位,而杜衡聽說是幫忙準備舞臺道具去了,也不知道等一會兒會不會過來觀衆席這裏。

每個人都發了一小袋子零食和一個簡易的垃圾紙袋。

夏安打開零食袋子,有綠茶味的瓜子、牛奶糖、小橘子、幾袋蘇打餅幹和一罐随機分配的果汁。

她拿起一個小橘子,剝開澄黃色的外皮,一股果肉清香滿溢而出,取一瓣彎彎的小月牙放進嘴裏慢慢咬着讓果汁淌進幹澀的喉嚨裏。

“真甜”

“小安!”宋青陽驚慌失措地跑過來。

夏安剛咽下嘴裏的橘子不明狀況地看着突然跑來的宋青陽“怎麽了?”

“杜衡的手被劃傷了,流了好多血……”她火急火燎竟有些結巴地說。

“啊?怎麽弄得,那趕緊送去校醫院呀”

“嗯,班長已經送他過去了,只是我……我等會兒得過去陪着……演出的事你替我一下好不好?”

宋青陽着急地期待着夏安的回答,夏安有些吃驚。

“替你演出?不行不行,我……”夏安推辭着。

“哎呀,小安,你就幫我一次吧,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可……”

夏安看到一向大大咧咧的宋青陽此時此刻卻更像一個無助的孩子,她的眼神裏分明有些濕潤,到底是為何?

她只得勉強答應了,她的朋友很少很少,整個時南中學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宋青陽,找不出第二個對夏安這麽友好的女孩子。

為了親愛的朋友,只是上臺唱一首歌罷了,又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有什麽不可以的。

她低下頭看了一眼身上的衣服,雖然有些破舊了,可是很幹淨很平整,為什麽要去在乎那些人的眼光。

為什麽要因為一些不必要的人而放棄自己心中那片絢爛的煙火。

她是第二個登臺表演的,站在舞臺後方的時候緊張地一直手心冒汗,通過帷幕的縫隙能看到底下烏泱泱的觀衆們,她做了一個深呼吸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宋青陽選的歌曲是張韶涵的《夢裏花》,夏安平時走在路上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哼幾句,可從來沒有真正站在一個舞臺上拿着麥克風認認真真唱一首完整的歌。

而現在她就站在舞臺中央,萬衆矚目的舞臺中央。

一束光從她頭頂打下來,剛好形成一個圓弧繞在她腳邊。

她把話筒拉向自己,微微擡起眼睛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觀衆席。

“她怎麽連衣服都不換,好土”

“不是宋青陽嗎?怎麽臨時換成夏安了?”

“鄉巴佬,小村姑,我可真是佩服你的勇氣啊”陳天和張薇薇幸災樂禍地坐在底下冷嘲暗諷,看着這出戲。

“加油!夏安”舞臺後方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聶嘉遠。

宛若一顆定心丸,撫平了她的焦躁不安與妄自菲薄。

伴奏響起來的時候,她空靈的嗓音穿破黑暗如一束光劃破喧鬧漆黑的夜空。

沒有人再去關注她的衣服,她的寒酸。

只有無數雙耳朵沉浸在美妙的音樂裏,沉浸在此刻的光亮裏

最後一個音符唱完的時候,舞臺下響起來熱烈的掌聲,經久不息,夾雜着叫好與鼓勵。

聶嘉遠站在她身後的舞臺鼓得最響亮。

“謝謝”

她朝着觀衆席深深鞠了一個90度的躬。

走下舞臺的那一刻,她自信而美麗,這是以前自卑敏感的她永遠不敢登上的舞臺,也是以前的她不可企及的一個夢。

就像那朵唯一純白的夢裏花,而他是她的神秘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