僞裝
夜深人靜,幾人回到周家,都各自回房歇息了。
周江寧沐浴過後靠在窗邊,憑窗眺望夜色下的江南,下過雨後的江南像是被籠罩了一層輕紗,若隐若現,叫人看不清。
翌日清晨,風輕雲淡。
李長霖從床上醒來,陌生的環境讓他下意識警覺,可馬上又想起這是在周家,便又慢慢放下心來。
出乎意料的是他昨晚休息得很好,周家老宅鬧中取靜,環境清幽,早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院子裏巨大的銀杏樹灑入屋子裏,讓人感到靜谧安穩。
前來敲門的下人,得到允許後推門進入,看到的就是男人一身墨綠錦袍,長身玉立地站在窗邊,面若冠玉。
窗外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使得整個人都柔和了幾分,男子眺望遠方,俊美的臉上就連嘴角也挂着淺淺的笑,溫潤如玉。
天色漸亮。
“李長霖,我今日帶你到附近逛逛吧。”周江寧站在男子的面前,眼中滿是興奮,好似就算他搖頭拒絕她也能将他拖出門去。
“好。”還是順了她的意吧。
二人稍作收拾了一會,準确的說應該是周江寧好好打扮了一番,這才掐着點出門去的。
因着周江寧仔細打扮一番,因此花費的時間便長了些。
不過,當周江寧終于打扮好要出門時,她上前一步站于李長霖的面前,細細打量着男子的神色。
而男子也将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只見女子面若桃花,眉目含情,眉間還點上了桃花樣式的花钿,其恰到好處的一抹豔麗。口脂亦是如此,而烏黑的發間簪上了一只明珠步搖。
她今日穿的也是一件藕粉色留仙裙,顏色雖素雅低調,可緞面做工卻是極佳的,難得的一見的雲錦,孔雀羽、金銀線、蠶絲線所共同勾勒出的花紋,以及數位江南有名繡娘縫制而成的衣裙,勾勒出女子動人曼妙的身姿。
周江寧自然沒有錯過男子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驚豔,因此嘴角更是淺淺勾起一個弧度。果然人都是視覺動物,大反派也不能例外。
“咳咳,好看嗎?”周江寧歪了歪腦袋,眉眼彎彎朝着面前人問道。
女子眼波流轉,似有潋滟春光,嬌唇輕啓,燦而一笑,仿若這池中極美的一株芙蕖,清豔絕倫。
“燦若春華,皎若秋月。”李長霖眉眼舒展開來,眼眉上挑,漆黑的眸子中泛着細碎的光,清冷的嗓音如同他這個人一樣,令人想要沉溺其中。
“所以等了這麽久值得嗎?”周江寧繼續追問道,想要從他得口中知道一個答案。
原來她在意得是這個,在意的是他覺得值不值得得問題。
李長霖輕笑一聲,想要扶額卻仍靜靜地看着小娘子的眉眼,擡手将她耳邊的一縷青絲別在耳後,動作及其輕柔,令身旁的明風咂舌。
“值,等多久都值。”
周江寧細眉一挑,認真端詳着男人的表情,暫時沒發現什麽破綻,那她就當這就是真話了。
反正她是這樣覺得的,于是得了回答且是一個合乎她心意的回答,周江寧出門時更是神采奕奕,步履都輕盈了幾分。
不過因為出門前耽誤了些時間,兩人真正出門坐上馬車時也差不多到了飯點,于是周江寧便提議先去解決午飯,然後再逛逛。
這個提議毫無意外地被其餘三人采納,随後四人便來到附近的天香樓。
傳聞這天香樓,是早年間一名江南名廚手下的學徒吳發建立的。
這吳發自小就聰明伶俐,小小年紀就當了學徒,十年的磨練後,便能做得一手江南好菜。
當時碰巧那家酒樓倒閉了,因此他憑借早年一些積蓄,然後又找親戚朋友借了些銀子,便買下了原來的酒樓,以此為基礎将其改名為天香樓。
憑借着他聰明的頭腦和寬厚的性格,這天香樓一躍成為了當地小有名氣的酒樓。
後來,這吳發又走南闖北,因為偶然機會結交了當時因為年紀大了而從宮裏告老還鄉的禦廚。
幾番周折,他才讓禦廚教授幾招,然後也結合江南人的口味和特色,新創出許多佳肴,令人垂涎三尺。
歷經十多年的發展天香樓終于成為了江南最有名的酒樓,以至于早年陛下南巡時都慕名而來,甚至在用完膳後還賜下黃金百兩,一時間這天香樓可謂是名滿天下,引得無數食客前來。
後來,這天香樓掌櫃面對巨大的客流量,采納了掌櫃好友的意見,采取預約的方式來約束客流。
物以稀為貴的道理大家都懂,可還是沒法拒絕這天香樓的佳肴,因此這天香樓的聲望便愈發地水漲船高起來。
昨日,老董得知周江寧明日要出門,特地給天香樓的人打了聲招呼,給幾人留了位置。
其實,本來這天香樓跟周家沒有任何關系的,可是架不住周家人仿佛天生就有敏銳的經商頭腦一樣。
當初,周江寧的爹爹便是同天香樓的掌櫃提議實行預約制度的那位好友。
兩人一起吃了頓飯,憑借着江寧爹爹那舌燦蓮花的本事,令天香樓掌櫃也認同了預約制度的方式,後續更是免費為天香樓制定了一系列的預約制度的實施以及可能會出現什麽問題和解決辦法。
因此,天香樓的預約制度才能發展成如今成熟的模樣,而後天香樓掌櫃更是滿心感激地找到江寧爹爹,兩人又喝了半宿的酒,又互相磋商交流了許久。俨然一副結拜之交的模樣了。
後來,周家人每次去天香樓都會被帶到指定的廂房,享受格外的優待。
小厮帶着幾人來到廂房後,便喚來另一人來為周江寧點單。
周江寧與李長霖落座後,便有小厮奉着菜單上前,恭敬地遞給兩人。
周江寧看着菜單上的菜名,有些選擇困難症犯了,咬了咬唇瓣,眼色猶豫。
李長霖掃了眼還在糾結的小娘子,無聲曬笑,轉過頭輕聲道:
“要不,我來點?”
“好呀。”聞言,周江寧像被解脫出來一般,飛快放下令人頭疼的菜單,笑意盈盈地看着李長霖。
“荷葉雞?”男人清冷的嗓音将菜名念出,而後擡眸無聲詢問小娘子意見。
“嗯。”輕快的語氣響起。
“豆豉鲈魚?”再次詢問。
小娘子沉吟不語,他心裏有了猜測,果不其然下一秒便聽到周江寧那略帶嫌棄的嗓音:
“……不要,不喜歡豆豉。”
“周小姐,我們可以給您單獨做一條清蒸鲈魚,您看可以嗎?”一旁在記菜的小厮連忙補充道。
“也行,多謝。”周江寧思索兩秒,禮貌地回答了他的話。
年輕的小厮聽到女子輕柔的話語,偷偷瞄了一眼那絕色的嬌容,耳尖便不由自主地泛起紅來,有些結巴道:
“沒……沒事,這是應該的。”
李長霖察覺到,瞥了一眼小厮,輕輕咬緊後槽牙,眸子閃過一抹不爽。
“你怎麽不點了?”周江寧絲毫沒察覺到男人情緒的不對勁,還一臉疑惑地看着他。
“沒事。”李長霖收斂起不悅,繼續問道。
一番折騰下來,總算點好了菜。
小厮拿着菜單準備出門時,不知為何總覺得自己身後傳來一絲冷意,可當他回頭看去卻只能瞧見周小姐跟身旁的男子正有說有笑。
可真奇怪?他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能灰溜溜地出了廂房。
天香樓的效率很高,不一會兒就陸陸續續将他們所點的菜上齊了。
兩人正安靜地吃着,忽然便聽到走廊處傳來一陣異響。聽着是男子的聲音,不知為何,周江寧感到其中有一首道聲音格外耳熟,準确地說是原身格外熟悉的聲音,究竟是誰啊?
周江寧立刻側耳想去聽清,結果就聽到身旁傳來一聲:“專心用膳。”
“哦。”周江寧敷衍一聲,心想反正耳朵在我身上,你管我呢?
于是,嘴裏雖答應專心用膳,可是手中的動作早已放慢許多,心思也不在這飯桌上了。
李長霖見狀,嘆了口氣,也放下手中的碗筷,正想伸手将小娘子的腦袋轉回來。可下一秒便聽到了門外男子的聲音響起并且是一個格外熟悉卻意外的名字。
“吳少爺,你之前不是看上了那周江寧,怎得還沒動靜,一個孤女還搞不到手?”
另一名男子笑了兩聲,語氣輕浮道:
“這周家人可機靈着,早早替她找好了靠山。這時候說不定就在那靠山的床榻上呢。”就是那道令原身熟悉且惡心的嗓音,
周江寧已經從原身的腦海裏知道這聲音的主人是誰了。
那吳少爺便是江州知府的兒子,之前三番五次來招惹她的人。
之前好像聽周江寧的爹爹說過,這吳發倒是跟這江州知府家有幾分關系,好像是遠方表親吧,不過當年吳發缺錢時,這知府一家并未伸出援手。
時至今日也沒聽過兩家有密切往來,不過不想今日如此不巧,竟然在天香樓碰上了。
周江寧雙手還是止不住地微微顫抖,可面上卻還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甚至還若無其事地夾起面前的蓮子,慢慢品嘗着。
李長霖此刻臉色早已難看至極,目光淩厲,透着寒意,屋子裏鴉雀無聲,與屋外幾個男子嘈雜不堪入耳的話語形成鮮明的對比。
“是誰?”男子的語速很快,吐字卻極為清晰,聲線也格外低沉。
周江寧停下手中的筷子,沒敢擡眸去看男子的表情,而是輕輕抿唇。
“聽話,告訴我。”男子刻意靠近幾分,嗓音裏多了份笑意,似笑似哄誘道。
周江寧這才擡眸看向男子,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些:
“是江州知府家的公子吳楚明,周家遭逢變故後,他多次上門求娶我。”簡單的一句話,概括了兩人之前的關系,別的多一句沒有。
男子沒說是什麽,只是眸中的陰鸷加深幾分。
“你別沖動,有話好好說,他就是個小人,別跟他計較。”
李長霖聞言輕蔑一笑,冷眸微眯,一絲陰冷狠厲的笑容在嘴角一閃而過。
這還是周江寧認識李長霖這麽一段時間以來,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表情。
下一秒,便聽到男人一句:
“我跟死人有什麽好計較的?”
啊!什麽???
別別別,大佬,咱們能文明點解決問題嗎?
聞言,候在一旁的明風後背一涼,下一秒眼中立刻升起一抹肅殺。
李長霖低眸看着小娘子眼中的慌張和驚懼,眉心一皺。或許是周江寧與他真正相處的時間不長,不了解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外人眼中的溫潤如玉、謙謙君子,他從來就不是。就連淮安長公主都被他的外表給迷惑了,只有李閣老那樣浸潤朝堂多年的老狐貍才能透過他這副極具欺騙性的皮囊,看到他內裏的涼薄暴戾。
很早以前,李閣老就告誡過他,但是效果并不明顯。可是李閣老一直也沒說他錯了,萬般無奈下,他只能看了眼自己的兒子,最後只丢下一句,在你母親面前披好羊皮,別吓着她。
後來,李長霖也覺得的确不妥,于是好好扮演着溫潤如玉的公子形象,哪怕出入大理寺這種每天與肮髒鮮血打交道的地方,他也僞裝得很好。
僞裝的時間有些久了,久到他都快忘了自己內心深處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而就在剛剛這份嗜血瘋批的滋味卻被喚醒了,以至于差點出現要按耐不住的情況。
可眼下的情況,面前的小娘子嬌軀輕顫,眼中滿是懼怕,嫣紅的唇瓣也緊張地蒼白起來。
“那你想如何?”男子收斂起渾身的陰冷,格外抑制的語氣,平靜的眼眸看向自己時,那個瞬間令周江寧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