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敢一點
省高原本只招收景城中考生，後來為了響應國家優化教育資源結構的政策，每年也會在其下的各縣招收幾名優秀學子。
周軍桌上關于阮慈的資料很詳細，從初中畢業到入學再到後來分班。他是從新安二中以全縣第二名進的省高。
溫禾的目光落在阮慈的家庭住址上，心想應該不至于這麽湊巧吧。
許願拒絕接受周主任的說法，“如果校園霸淩的事情是真的，但是施暴者不是關新康，學校給不給調查，給不給處罰？
“就沒有這個如果，這是學校的決定，你和我有什麽發言權。”周軍和她吵地頭疼，“只有換班和學費的事情是我争取來的。”
他是管教學的，不是管行政的，這種事上他的話根本無足輕重。
“剛好十五班在四樓，十六班在三樓，也遇不上。那位同學就讓他好好讀書，以前還是個好苗子。”
周軍做好安排，“你和溫老師該上課上課，該回家回家，別在管這件事了。”
她家最近為了她媽的病費心，許願不想麻煩她爸。“換班的話讓阮慈去我班上。”
這件事的解決對阮慈來說不公平，他就算去了新班級也不會太好過。
“人家一個理科學生去文科班，你問過他願意嗎？”周軍覺得許願胡來，他瞪了一眼拿着手上的東西要出門。
周軍看見邊上的溫禾想起來正事，“溫老師，陸導演那邊麻煩你再去說說。”他打電話，陸闵那邊說地不清不楚，想當面，人好像又不在市區。
溫禾把手裏的成績單放回去，對周軍的麻煩不太能處理。“這事可能要您自己去商量，我哪有資格決定陸導的意願。”
她躲開周軍語重心長欲放到她肩上的手，退了一步，“阮慈那件事，其實有更好的辦法。”
怎麽這件事還沒完了，他的語氣不耐，“說說說，你倆要輪着給我說一遍是吧。”
“可以把他換到我班上，”溫禾細數條件，“我班理科班，他認識我，而且我樂意願意接受他。”
許願幫着說話，“這是雙向奔赴，主任不會要拒絕吧？”
周軍不說話。
憑心而論他是希望每個學生都能得到良好的學習氛圍，但是省高目前還沒有普通班轉重點班的例子。溫禾說的情況他沒想過，可這方法好像是比去十六班更好。
他還是有顧慮，“先不說他的學習進度能不能趕上，你們班班級均分怎麽考慮？”
重點班的平均成績都保持地很穩，以阮慈的成績加入，各科的分數都會被拉低。
這樣看來這個辦法不妥當，他不能答應。
辦公室虛掩的門被輕輕敲開，蒼白瘦弱的人站在門口。他沒進來站在外面和幾個老師相望。
“主任，我能趕上學習進度。”他雙手攥在身前，局促想向周軍保證。再一開口眼淚沒忍住，“不能去理科班我也可以轉文，我真的不會拖後腿。”
對于現在的他來說，文理科或者是未來都不重要。他只想能安穩讀完高中。
外婆信仰的神明沒能給他帶來好運，眼下的機會他想自己抓住。
他撩開一點衣服下擺，雪白皮肉上的傷口還沒消退，有的結着醜陋的痂。後背還有青紫，他微微側身就能看到好幾處。
周軍勸退的話卡在嘴邊，退了幾步回到座位上。電腦的屏幕黑下，映出他自己的嚴肅的臉和後面那個小小的學生。
“溫老師，你們班人少，你去和同學們商量下。行的話就讓阮同學去七班。”周軍壓下手裏的東西，“教務處那邊我再去說。”
溫禾自然答應，“那我先帶他去我班上？”
“讓他先留着，萬一七班的同學不願意呢？”周軍讓阮慈進來坐下。他就算同情這個孩子，也得考慮到優秀班級的意願。
許願拉過恍惚的阮慈安慰：“別擔心，一般來說班級同學都會答應的。”
許願一起留在辦公室，陪他等溫禾的結果。
頭一次在課間占用時間的溫老師有點不知如何開口，她站在講臺上被大家盯着難得有第一次講課的緊張感。
“有個事情想和大家商量下，當然也聽聽大家的意見。”
“整客氣了小溫，有事就說呗。”董應對她非學習相關的話向來有一句捧一句。
女生的直覺有時候準地可怕，孟婧想起她上午的話順口笑着問：“是不是要給班級添個帥哥？”
帥哥的字眼既戳女孩子的心，也戳男孩子的心。随即各種話響起一片，溫禾在衆人意料之外中點點頭。“可能只是個成績一般的帥哥。”
“霧草，真的轉來個新同學？”
“溫老師的意思是說真的是個帥哥！”
“一般是多一般，能墊在我成績下面嗎？不想再做班級倒數，這痛誰懂？”
她把成績的情況明說，可是大家都不在意，七嘴八舌沒一句是聊到她的顧慮上。“省高轉班比較人性化，它也是會考慮大家的意見。新同學的成績是普通班的成績，轉進來可能影響班級的平均分。”
“首先，我很有班級集體榮譽感。其次，班級成績高低不是只關老師你的獎金高低。”董應對轉班生感興趣，“所以，我沒意見，但我不代表大家。”
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沒人會因為成績拒絕給別人提供更好的機會。
孟婧：“那也不是這個說法，我們不能帶帶新同學麽。我昨晚發現小溫老師送的蘋果有點貴哎，大家別再讓她扣獎金了。”
立刻有人回應：“班長，要不你先就近帶帶我英語，我也想給溫老師掙錢。”
孟婧：“你的祖國基因太強大了，排外，一點也教不了。”
她輕輕拍了拍手，“大家算是答應了？那我等會就帶人來上課趕進度了。”
有人舉手，溫禾停下說話看向她，“小姜有話說嗎？”
“新同桌能坐我帥哥嗎？”意識到口誤，姜妍羞地坐下。她原本的同桌是轉班離開的李潇宜，邊上的位置正好空出來。
“行，我問問帥哥願不願意做你同桌。”溫禾欣慰，“下節自修是吧，紀律委員看下班。”
“你這就怪生分的，還不信我們。自己人有什麽好監督的。”董應故作嗔怪。
“紀委重點看他。”溫禾點了點他的桌子。她走到後排找了個高大的男生，“你等會下課去十五班給新同學拿下東西。”
比預想地順利，溫禾去周軍辦公室說了結果，阮慈等到下課才去十五班。
十五班的吵鬧并沒有因為少一個人有所不同的。相反，所有人在看到整天沒來的阮慈時動靜小下去。
吳逸達正和後桌說話，看見教室後門低頭進來的人驚喜，“呦，阮慈回來了。”
阮慈沒理會，低頭想從遠離他們一邊的過道去自己的座位。
關新康坐在最後一排，順勢将自己的椅子往後移，擋住後排走人的位置。“怎麽這麽沒禮貌，和你說話聽不見。”
“你擋路了你問人家聽沒聽見。”一米八的何洋出現在阮慈身後，極為無語地看了一眼關新康。
不想橫生枝節，何洋讓阮慈從前門講臺過去。正好碰上王琴，三人都沒多說一句話。
折了面子的吳逸達不爽，“王老師，七班的人怎麽能随便進我們教室。”
王琴看着何洋去阮慈座位上幫他拿書搬東西，沒好氣說：“人家要轉班了，搬完東西就走了。”
溫禾剛才和周軍去教務處簽了名字，回來就往十五班來。她在聽見王琴的話，輕咳了聲靠在十五班的門上。
“是呢，怕他一個人搬不過來，叫我們班男生來幫忙。”她對着王琴笑容和煦。
溫禾也幫忙拿了一部分的書，“都搬走可不要再來一趟，別影響王老師等會上課。”她特地往後看了關新康他們一眼，在上課鈴響時大搖大擺離開。
她去找數學老師簡單說了情況，讓阮慈坐到姜妍邊上先聽課。走了的位置被重新填上，溫禾站在門後看他坐地筆直。
溫禾在學校裏留到晚自修結束，趁着今天讓兩個住校的男生去把阮慈的寝室也搬了。省高的寝室足夠多，分的時候就按班級，不雜班。
他們班27個男生分到五個宿舍，最後一個宿舍還空了三個床位，正好把阮慈換進去。
經過教學樓的時候她下意識往天臺上看，高三教學樓已經沒有燈光。她慢悠悠往回走，訝異這驚心動魄的事在短短一天半內算是妥善處理。
阮慈說他不再提及十五班的事情，過去的傷口就此掩蓋。他在辦公室裏真心謝過許願和自己，生活的經歷讓他過早看過人情冷暖，沒有後盾的人見好就能收。
冬天的晚上很少有人出門，空蕩蕩的街道一眼就能看到底。街邊的路燈昏暗，把站在下面的人影子投成一團黑。陸闵默不作聲站着，臂彎下攜着一個牛皮文件袋。
教師公寓樓裏的燈亮着不少，他沒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陸闵記得溫禾今晚不坐班。
中午的時候她說自己能和許願一起解決，他再發消息好像顯得很多餘。
暗戀的雙方不在平衡的天平上，他如果執意要幫忙可能就會打破微妙的平衡。人在喜歡的人面前會小心翼翼的根本原因是這份愛是單向。
“陸導是來找我嗎？”溫禾走近，低頭看着自己的影子慢慢縮短。
陸闵回神，眼裏的驚喜一閃而過。
他看了眼樓上黑着的房間，“還以為小溫老師已經睡了。”轉身靠近一點，閑聊似地問：“事情都解決好了嗎？”
“差不多，盡力把他轉到我班上了。”溫禾看了看文件袋，“你去新安是為了幫阮慈嗎？”
“嗯，去做了些調查。”他不做隐瞞，把手裏的文件袋遞給溫禾，“主要是他的家庭情況。”
各種材料上的文字密密麻麻，有的還有紅章，溫禾看到那張帶了簽名的資助說明。
“這些很麻煩吧？”溫禾大致看了一眼，覺得整個流程過下來步驟不少。“為什麽這麽幫他？”
昨晚說的相信他，今天一早就去了新安，辦了各種材料完成資助手續，是又急匆匆地趕回來嗎？
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誰能做到這個程度呢。
陸闵動了動僵硬的身子，笑道：“你就當我是個不錯的人吧，見不得別人這麽苦。”他笑完，還是把自己原本的計劃說給溫禾聽。
“他的很多隐忍來源于家庭。”支離破碎的家庭和僅有的老人都是壓在他肩上的擔子，壓地他沉默又茫然。“走資助可能會讓他的生活好轉。為了确保手續合理，我去證實他的家庭情況。”
比想象中的更差一點。
“因為他是未成年人，資助最好由監護人知情同意，才好将款項轉給他本人支配。”他指了指最上面那張，“他家只有他爺爺還在，所以是爺爺簽的字。”
溫禾把東西塞回去，“怎麽會想地這麽周到。”
“只有這樣，你和阮慈才會勇敢一點。”
溫禾瞬間明白他的意思，擡頭和他的視線相撞。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
“其實面對造謠，面對校園霸淩，我們都該有力的還擊回去，別委屈了自己。”陸闵的手握在文件袋的另一段，彎下腰輕聲：“當時在辦公室拍的視頻還在。”
“小溫老師，要發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