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十七)

聽到這話,祈願簡直是目瞪口呆。

她怎麽也沒想到,她好心救人,到最後竟還平白給自個惹上了一個大麻煩。

想到不久前鳳桐林內,她拽着祈焰非要求他學會的那四個字——明哲保身,如今,她不禁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原先平靜的目光一瞬冷了下來,似是淬了冰雪的利刃一般,掃過了出言那人的面龐,一聲嗤笑,也随之從她唇邊溢出。

祈願定定地看着那人,想了許久,這才想起來,眼前這人,似乎就是不久之前她追着拂滄打時,拂滄的那群跟班中第一個逃跑的那個。

一個疑問,驟然盤旋上祈願心頭。

她不由得暗自在心中道,這世界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想到這裏,祈願看向那人的眼中不禁多了幾縷顯而易見的諷刺之意。

瞧得祈願面上神情的變化,似是生怕祈願怒上心頭,一劍劈了他一般,那人的身軀,不由得瑟縮了一下,連帶着聲音也是弱了幾分。

“羲,羲羽,羲羽上神,你這般看着我作甚,莫,莫不是還,還想滅口不成!”

旋即,還不等祈願回答,他又似是給自己壯膽鼓勁了一番,伸手指了指周圍一圈的人,竟是連落蝶境之人都被他囊括了進去。

而後,他又顫抖着聲音道:“羲,羲羽上神你就算将我滅口了,卻也堵不住這麽多人的嘴!”

“難不成,你還要将我們盡數殺害不成?”

聽到這裏,祈願面上笑意愈濃。

她看着眼前色厲內荏的家夥,沒來由地就想起了人界那些話本子裏長提到的小人二字。

往日,她還曾天真的以為小人指的是尚未成年的孩子,直到後來青梧給她解釋過後,她才稍稍對這個詞有了大概的理解。

但到了今日,祈願對這小人二字,可當真是印象深刻了。

一溜煙地将話說完,那人見祈願始終不出聲,還一臉笑意的看着他,只覺渾身都在發毛。

一種名為恐懼的顫栗之感驟然爬遍他的全身,但許是仗着人多勢衆,又或是想着衆目睽睽之下,祈願不能對他如何,他終究是梗着脖子開了口。

“羲,羲羽上神這般看着我等是在威脅我等嗎?”

“我東海龍族的扶冥族長是不會放過你的。”

聞得那人此言,祈願卻是笑得更加燦爛了幾分,她今個兒倒真是開了眼界,竟是看見了個怕是連臉皮是何物都不曉得的家夥。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上次我與拂滄交鋒之時,腿腳最好,跑得最快的就是你吧?”

“那時怎麽就不見你有多護着你家少主了?”

祈願話音一落,方才在氣勢洶洶地随着那人讨伐祈願的人,目光一下子都是轉到了那人身上。

那些人的目光之中,有驚疑,有憤怒,但更多的,卻不屑。

被祈願言語一堵,那人瞧着四周看向他的那些逐漸變樣了的目光,整張臉都是漲得通紅了起來。

他指着祈願,你你你了半天,到底還是一句反駁的話都沒能說出來。

而對面的祈願,瞧着這一景象,看向那人的目光也不由得更輕蔑了些。

畢竟,敢做不敢當的人,憑什麽讓別人看得起他。

此時,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彙聚在那人身上之時,唯有祈願,她的目光竟是掃向了人群中的拂滄。

随即,她的唇角不禁勾起了一個弧度。

當真是,有意思極了。

祈願分明是笑着的,可那抹笑,卻始終,不達眼底。

看着祈願這副輕蔑之意溢于言表的模樣,一旁本可以置身事外的既明卻是眉心一蹙。

他糾結了許久,但想到那扶冥族長曾許諾他的事,終是狠了狠心,準備開口質問祈願。

然,正當他轉過身看向祈願欲要開口時,一雙白皙的手卻是從他背後伸出,搭在了他的肩上。

既明扭頭一看,就見一個女孩正微蹙着眉,朝他輕搖了搖頭。

可瞧着女孩的面容,既明心底卻是生出了一股無名火。

他讨厭這個女孩,因為這個女孩是落蝶境境主忱音的親生女兒,是他名義上的親堂妹。

他這個堂妹先天就天資不佳,這麽多年來修為在落蝶境中那都是墊底的存在。

可卻因為空有個境主之女的名頭,哪怕她無甚實力,落蝶境中卻仍有一幫老家夥無條件的支持她繼任境主之位。

這麽多年來,他努力在族中表現自己,努力讨好境主忱音,也才拉攏到一小部分屬于自己的勢力,可她卻什麽都沒有做,憑什麽……

若非如此,他又何必跟在拂滄這個蠢貨身後,唯唯諾諾呢?

想到這裏,既明對眼前的女孩可謂是恨得咬牙切齒。

他猛地甩開了女孩的手,輕哼了一眼轉開了眼,朝着祈願道:“羲羽上神何必如此,是覺得我等不配做您的對手嗎?”

聽得既明此言,祈願不由得将目光掃向了他。

這可當真,是個蠢貨,祈願如是作想。

而後,祈願輕輕一笑,這才開口反問道:“不知既明少主,覺得自個能接下我多少劍呢?”

聞得祈願此言,許是不願落蝶境摻和進無妄山與東海龍族兩家的鬥争中,那一度立于既明身後,顯得默默無聞的女孩終是強硬了一次。

只見,她一把将臉色難看的既明拽到了身後,全然無視了既明那死瞪着她,仿佛要噴火一樣的目光。

而後,她伸出了手,朝着祈願微微一躬身,有禮地道:“我家兄長言語有失,我在此代表落蝶境向您致歉,還請羲羽上神恕他之過。”

微微一挑眉,祈願看着眼前垂着頭,一直不曾直起身來的姑娘,一時間,竟是沒能想起來她是誰。

“你是?”

祈願話音才落,就聽得那女孩笑意盈盈地恭敬回答道:“回上神的話,我叫月彌,來自落蝶境。”

月彌……

直到女孩自報了姓名,祈願這才想起來,落蝶境境主忱音似乎确實是有個女兒,名喚月彌。

只是,因着那孩子的天資實在太差,故而這般多年來忱音一直只将親侄子既明帶在身邊罷了。

是以仙界各族,大多都熟悉落蝶境的既明少主,卻甚少有人記得,落蝶境最名正言順的少主該是忱音的親生女兒——月彌。

饒有興趣地掃了一眼既明陰沉的臉色,祈願笑了笑,朝着月彌道:“原來,是落蝶境的月彌少主啊!”

言罷,祈願還亦有所指地笑言了一句,“果然,真的和假的,還是有一定區別的。”

祈願可素來就是個睚眦必報的脾性,既明這個蠢貨竟敢堂而皇之地在他面前給那人幫腔作勢,她怎麽也得給他多添點堵。

果不其然,聽見祈願這話,那既明仿佛當衆被人扇了兩巴掌一般,滿身的怒火都好似即将要噴湧而出。

他苦心想在各族子弟面前營造的,他才是落蝶境少主的形象,都被祈願這輕飄飄的兩句話,擊得破碎。

既明垂落在身側的雙拳不禁攥緊,就連指尖,都泛起了青白。

許是心裏實在氣得慌,既明雖不敢上前,可他瞪着祈願的雙眸,卻是逐漸變得腥紅。

一旁落蝶境的幾個弟子們見狀忙伸手拉住了他,直直将他往後拽去。

然對于此,祈願卻并不甚在意。

她的嘴角仍舊噙着一抹笑意,目光轉而望向了拂滄,道:“既是醒了,可就別裝了。”

其實,早在既明欲開口之前,祈願就已經注意到拂滄這家夥醒來時靈力微弱的波動了,只是,她完全不在意罷了。

祈願聲音泠泠,原先昏迷着的拂滄僵硬的全身不禁微微一顫,而後,這才佯裝方醒的模樣,從東海龍族子弟的懷中爬起身來。

此刻,他手上的傷口已然結痂,拂滄一垂頭,就瞧見了自己空蕩蕩的幾個指頭。

他心裏雖是清楚,若非祈願果決,他這條小命只怕是要丢在這裏了,可無盡的恨意,卻仍舊将他包裹。

他的天資本就尋常,眼下又失了五根指頭,未來想要突破上神之位的概率只怕是會愈發低了。

然,就在無盡的恨意險些将他吞沒時,他的腦中卻是陡然閃過一道淩厲的劍光,驚得他的身子都不由得微微顫抖了一下。

直到現在,拂滄也仍舊能憶起,先前,祈願那一劍的風采。

那樣淩厲而果斷的一劍,是拂滄平生也不曾得見的。

是了,縱使方才拂滄的身軀受控于那方長木,但他的神智,卻始終是清醒的。

只是,那方長木實力實在是太過強橫,所以才導致他一直都沒能奪回身體的控制權罷了。

而後又被祈願那一劍劈得雙掌鮮血橫流,他意識才回歸的那一刻,就因強大的痛覺昏了過去。

再後來,等他稍稍有點意識的時候,卻又見東海龍族的子弟與落蝶境之人和祈願起了争執。

當時他還想着禍水東引呢!

覺得或許不用他出面算計就能讓祈願付出代價,卻不想這群人竟是這樣的沒用!

想到這裏,拂滄不由得狠狠剜了身後的那群人一眼,而後,這才換上了一副笑模樣,轉頭望向了祈願。

“拂滄,你這裝死的本事,可是愈發爐火純青了啊!”祈願微扯了扯唇角。

瞧着拂滄面上那虛僞的笑,祈願隐隐能感覺到,眼前這人,必定還有後手在等着她。

然而,祈願卻一點都不懼怕,甚至于,她還有點期待,這個一向只知躲在他父親身後的纨绔子弟,能給她怎樣的驚喜。

聞得祈願此言,那一向與她不甚對付的拂滄卻并未如往常一般怒火中燒。

他只是朝着祈願讪讪一笑,而後,拱手微彎了彎腰道:“羲羽上神這是哪兒的話呢?我還要多謝您的救命之恩呢!”

拂滄話音才落,他周遭的人,無論是東海龍族的子弟亦或是落蝶境之人,皆是面露震驚之色。

就連一向與之交好的既明,都是不禁快步走到了他的身側,壓低了聲音問了句,“你到底在搞什麽鬼?”

可饒是如此,那拂滄卻也不見絲毫收斂。

見祈願始終不曾回他話,他竟是将腰彎得更低了些,大有要和祈願死磕到底的氣勢。

瞧着拂滄這副模樣,祈願不由得微眯起了眼。

若非對自己的計劃極為篤定信任,以拂滄的個性怎可能這般破罐子破摔。

想到這裏,祈願不禁微勾起了唇角,有點意思。

正當祈願因拂滄對付她的計劃而興致勃勃時,忽而一道驚呼聲,竟是陡然從落蝶境那方的人群中響起。

那人伸着手,直指着祈願的後方驚恐地問道:“那是什麽?”

衆人的目光皆是順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望去,就連祈願,亦是不例外。

只見,那兩截對半被歲刑劈斷的長木,截面上陡然泛起了一道銀光。

兩個截面上的銀光似是有吸力一般,一點一點地拉着另一半靠近彼此。

旋即,兩道銀光倏然彙聚,一滴銀白的水珠,乍現于空。

突然,那滴銀白的水珠驟然,光芒乍現,竟是将這半邊的天,都照得通明。

就連原先還淅淅瀝瀝地下着的雨,亦是悄然停下了。

遠遠地瞧着那滴銀白的水珠,祈願只覺一股莫名的熟悉之感竟是從她體內不斷向外傳來。

令得她不由自主地朝前邁了幾步。

只是,讓祈願全然不曾想到的是,随着她離那滴水珠的距離越近,一股烈火焚燒般的感覺卻是直直從她骨縫之中透出,像是要将她整個人自燃分裂去一般。

察覺到了身體深處的異樣,祈願眉心一蹙,忙運轉靈力流遍全身。

她這才發覺,她的伴生神骨——羲鄍,竟是能與那滴銀白的水珠産生共鳴。

難道……

祈願緊盯着那滴銀白的水珠,這或許,就是有關她的身世的線索了!

這般想着,祈願竟是在所有人都四散逃開的時候,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兩步。

離那滴水珠,越走,越近。

哪怕随着距離的不斷縮短,那滴水珠的壓迫之力愈發強悍,祈願也不曾後退半步。

不過片刻的功夫,她的身軀之上,就已經有了一道血痕乍現。

伴随着她前進的步伐,那道血痕亦像是有了生命一般,一點一點的朝外延申而去,像是在祈願全身的皮膚上織着細密的網一樣。

可就算如此,祈願的腳步,卻仍舊不曾停歇。

那個從記事起就一直困擾着她的問題,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她也要,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