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十八)

一步,一步,再一步……

離那滴水珠越近,祈願前行的步伐也變得愈加艱難。

此刻,她原先飄逸的紅裙早已在那強大的壓迫力之下,變得破舊褴褛。

就連她隐于衣裳下的,白皙柔軟的皮膚,也因着這逐漸加大的壓迫力而皲裂開了來。

絲絲鮮血,蔓延至了她的全身,一點一滴地順着她皮膚的肌理,向下流淌而去。

行走間,破碎的衣衫摩擦着層層開裂的傷口,饒是祈願,也痛得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可她看向那滴水珠的目光,卻仍舊堅定。

到最後,在離那滴水珠只餘下十來步的距離時,祈願幾乎已經被那滴水珠所散發出來的壓迫力壓得直不起身來。

她只得以歲刑為拐杖,支撐着讓自己的身子不至于倒下。

她踉跄着朝前挪了許久,才終于走到了那滴水珠之下。

她擡眸看了一眼那滴銀白的水珠,感受着身體深處來自那羲鄍神骨的聲聲争鳴,她的目光,愈加複雜。

她不自覺地緩緩擡起了手,卻又在即将觸碰到那滴水珠時,堪堪停下了動作。

可即使她與那滴水珠尚不曾相接,但仍有莫名的熟悉之感瘋狂地向她湧來。

藏于祈願體內的羲鄍神骨忽而散出了一道暖意,那滴水珠的銀光竟也變得愈發的刺目,令得祈願亦是不由得稍稍阖上了雙眸。

可不知為何,她甫一閉上雙眼,腦海之中忽然就浮現出了一個畫面。

那是一條泱泱長河,哪怕祈願亦神之力去瞧,也看不見它的源頭與盡頭。

她能看見了,只有茫茫一片的銀白。

更為奇怪的是,那條銀白的河流之上,無風無浪,安靜得像一處死地一般。

一點,屬于生命的氣息也無。

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祈願除了她自己輕淺的呼吸聲外,一點其他聲音也沒能聽見。

時間越來越長,身處這安靜到過分的環境之中,祈願的心也不由得跟着生了些許慌亂。

她努力地眨着眼,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卻發現,任憑她如何努力,她一睜眼,看見的仍舊是這條蒼白的河流。

祈願的心,跳得愈發地快了,正當她四處張望,想要破開這一片寂靜之時,她的雙眸忽而一陣刺痛。

原先那任憑她如何使力也無法睜開的雙眸竟是不由自主地睜開了。

雙眼上絲絲強烈的痛感順着她的身體脈絡傳遍她的全身,令得祈願不禁收回了手,輕撫上了疼痛的眼眸。

直到那難耐的疼痛稍緩了些,祈願這才一邊大喘了幾口粗氣,一邊趕忙擡頭朝四周看去。

她的眼前,仍是那滴銀白的水珠,只是光芒變得稍黯淡了些,周遭的人仍舊你追我趕地向遠處逃去,一切都不曾有絲毫改變。

仿佛祈願剛才瞧見的那條銀白的河流只是一個幻覺一般。

可祈願心中卻莫名有一種直覺。

那份直覺,像是一道不知從何處來的聲音,讓她覺得,那條河流定然不是她的幻覺。

而且,或許早在很久之前,她就曾經,窺過那河流的真面。

心中心思千回百轉,祈願想了許久,終是再次下定了決心。

她深吸了一口氣,強壓下雙眸間仍舊潺潺而來的劇痛之感,她的手再度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朝那滴水珠靠去。

果不其然,在祈願的手距離那滴水珠不過咫尺之遙時,羲鄍神骨,竟是又與它産生了共鳴。

那滴水珠陡然散發出了比之方才更加濃郁的銀白光暈,只一瞬,就将祈願裹進了其中。

祈願還尚沒來得及反應,那道銀光,就仿佛人界的走馬燈一樣,讓一道一道的光影,一點一點地在她腦中變得清晰了起來。

她的眼前,最先出現的,又是那一條沒有源頭和盡頭的銀白長河。

而與上一次不同的是,不過一個呼吸的功夫,那條銀白的長河,竟是停止了流淌。

那河面之上,雖說仍是無風無浪,可看着那陡然停住了的河流,祈願沒來由地感到心頭一陣頓疼。

疼得她即使閉着眼,卻依然不禁擡起了手,撫在心口,将心口的衣物,揪成了一團。

正當祈願心間疼得讓她不禁微微彎下腰之時,一座不知從何處來的橋,竟是驟然橫在了這銀白的河流之上。

滿心的疑惑給予了祈願更為強悍的忍耐力,她竟是咬着牙,強忍着身體上的疼痛,不顧一切地朝那座橋看去。

那座橋,極為特別。

它與仙界常見的以各種仙石仙玉乃至于仙木打造的橋梁皆是不同,那座橋,是火紅的。

準确的說,那座橋的四周,圍繞的,是層層交疊的焰火。

那焰火,與它周遭的銀白河流顯得是那樣格格不入。

它燦爛,明媚,溫暖,卻又帶着一種莫名的坦然和決絕,而那銀白的河流,卻是蒼白,安靜,冰冷,漠視地看着那座橋的出現。

一個像是生命,一個,卻仿若死神。

正當祈願蹙眉想着這座橋該是何來歷時,一道枯敗得幾乎一陣風就能将之吹至破碎的身影,卻是陡然闖入了她的眼簾。

那似乎,是一個身量纖纖的女子,只是,她的渾身的肌膚似乎已經被什麽東西腐蝕,透着一股死氣。

那女子顫顫巍巍地朝前挪動着腳步,連腰都難以直起,看起來,她每走一步,都是那樣的艱辛。

祈願滿心疑惑,她瞪大了眼,想要看清那女子的模樣,可卻似乎被什麽東西阻擋了一般,她只能看見模模糊糊的一片。

但當那女子的身影離她越來越近時,祈願還是分辨出了,眼前這位身量纖細的女子,渾身,竟是只餘下了骷髅架子。

世人皆有皮囊,豈會只存骨架!

祈願心頭猛地一震,震撼不已。

可還不等她再有何想法,她的心間卻是突然疼痛難忍。

那無盡的痛感仿佛眼前的河流一般,叫嚣着向她湧來,直直将她包圍,任憑她如何掙紮,都逃不出疼痛幾近瘋狂的席卷。

心間像是盤踞上了一張不斷收緊的網,祈願的氣息越來越快,呼吸聲也越來越重。

她不由得跌坐在了地上,就連她的雙眸,仿佛都在此刻加倍地痛了起來。

為什麽會這麽熟悉,這麽痛呢?

祈願想不明白,她根本就沒見過眼前的這個女子啊!

呼吸越來越重,祈願幾乎已是要堅持不住地睜開眼,卻還是在目光觸及那位女子之時,兀自堅持了下來。

她的視線,愈發模糊,她只能遠遠地瞧見,那站在橋梁中央的女子,竟是朝着那條銀白的長河,緩緩跪了下去。

也正是她這一跪,祈願才得以瞥見,在她懷中,竟是還抱着個什麽。

祈願來不及細細打量那女子懷中之物,就見那銀白的長河之上,河水陡然向着兩岸退去,河底礁石露出,而其上,竟是立着一個白衣翩跹的身影。

那道身影,孤單,寂寥,雖是鮮活之人,卻無一絲活人的生氣,有的,只是如這河水一般的漠然。

祈願僅僅只是瞥了那道身影一眼,她的雙眼就仿佛被無數銀針紮過一般,痛得她再也忍不住地流出了一絲嗚咽之聲。

旋即,那原先現于她眼前的場景竟是仿若潮水一般地蜂擁退去,她的眼,竟是不自覺地睜開了來。

神思再度回到了現世之中,祈願掙紮了許久,才勉強從地上坐起了身。

她環顧四周,只見,此刻,原先那滴懸于空中的銀白水滴已然不見了蹤影,就連周遭的人群,亦是跑得無影無蹤。

忽而一股熱流緩緩自祈願眼角流出,她不禁擡手輕輕一摸,卻發現,那竟是鮮紅的血。

看着傷痕遍布的指上,那道腥紅的血痕,又加之身軀之上時時挑動着她的忍耐力的傷口,祈願只覺整個人疲憊異常。

沒了目标,祈願方才那口始終堅持着的勁頭忽而一松,她就那樣,仿佛秋日裏枯萎的落葉一般,輕飄飄地倒在了地上。

祈願的頭,越來越重,思緒,也變得愈發飄忽。

茫然之際,她的腦中,竟是又浮現出了方才那個渾身只餘下骷髅架子的女子,以及與她相對而立的,那道孤寂的身影。

他們究竟是誰?

祈願拼命地回想着自己曾經可能見過的面孔,只可惜,她還沒能想出些頭緒,她的神思,就已像是一葉漏水的小舟,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恍惚之間,祈願似乎又做了個夢。

然而,那個夢境裏,只有無盡的,燃燒着的熊熊大火。

只是,那大火,于祈願而言,卻是那樣的溫暖,讓她不自覺地想要融入那一抹火紅之中。

不知道跑了多遠,直到跑到一處只能遠遠瞧見那方巨鐘的地方時,拂滄這才停下了腳步,彎下腰,大口地喘着粗氣。

他緩了一會兒,一回頭,卻見他那些跟班竟是一個也沒有跟上來。

“啐,一群沒用的家夥。”

拂滄心知,仙界之中,向來是強者才有話語權的,而他,左不過是仗着他父親的能力才能令得旁人對他高看一眼罷了。

是以對于東海龍族那些家夥棄他而去的行為,拂滄并不感到稀奇。

畢竟,沒能會願意在逃難之時,還帶着一個拖油瓶。

但這并不代表,拂滄會願意放過他們。

天邊一抹銀白的光陡然炸開,刺目的光芒旋即四散,拂滄只得閉上眼,又以手肘遮擋眼眸,這才堪堪讓眼瞳好受了些。

只是,待得那道銀光散去,拂滄卻是瞧見,他手肘上的衣物,竟是因為那抹銀光,而破開了幾道口子。

心下震撼不已,拂滄擡眼朝那巨鐘的方向望去,卻見方才還矗立着的巨鐘,眼下,竟是塌陷。

哪裏,是發生了什麽?

拂滄面色一瞬變換,不由得想起了初遇那方巨鐘與長木時的景象。

那時,他才入秘境,就落在與那方巨鐘周圍。

他見地上有一方敲鐘的長木被随意丢置,又見那長木之上隐隐散發着仙氣,似乎有很強大的力量。

想着,或許有了這方長木,他就能闖過喚骨儀式,于是乎,他也就生了竊取之心。

只是,他沒想到,那方長木,竟能吞噬他的血氣罷了。

是以他醒來之時,曾打算已靈力引爆那兩截斷裂的長木,欲給祈願些苦頭吃吃,卻不想,還不等他行動,就生此驚變。

定了定心神,瞧得那巨鐘方向的一片狼藉,又思及方才似乎不曾移動腳步的祈願,拂滄終是決定,過去瞧瞧情況。

只是令得他沒想到的是,他才走到巨鐘周圍,就見那落蝶境的既明,竟也是折返了回來。

雙眸交錯間,他們似乎都看出了對方的想法。

他們一步一步地朝巨鐘靠近而去,一眼就瞧見了,那倒在巨鐘身旁,看起來一點反抗能力也無的祈願。

拂滄的眼中陡然閃過一絲火熱之色,一旁的既明更是拱手對他笑了笑,道:“恭喜拂滄少主,或将,大仇得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