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兩個星期, 夏昕差不多隔兩天就會跟着許孟陽去一次清峪村。遇到周末,許孟陽會從早到晚在清峪村待上一整天,夏昕自然也就蹭吃蹭喝一整天。
古建修複是個精細活, 清峪村這棟古戲臺又是工程中的重中之重,工藝複雜精巧, 周齊光基本上全程指導, 偶爾遇上複雜工藝, 還會親自上陣。
夏昕是個門外漢,為了讓片子更專業,也為了觀衆更多了解古建修複這門工作, 在拍的過程, 難免就要提出各種問題, 讓周齊光解答。
周齊光雖然嘴上嫌棄她添亂,時不時就使喚她幹着幹那, 幹完還要批判一番她做得不好,但對于她的問題, 都會認真講解, 遇到有意思的部分, 還主動提醒她不要遺漏。
作為一個頗有名望的老教授, 周齊光家裏經常會有人送上各種水果之類的禮盒, 每回離開, 他都會給兩人各自捎上一份,夏昕客氣拒絕, 他還不高興。
幾次下來,夏昕算是了解了,老爺子那就是個标準的刀子嘴豆腐心。當然她也很清楚,自己這是沾了許孟陽這個高徒的光。
誰叫她是許孟陽“追求的對象”呢!
又是一個周六, 吃完飯道別時,老爺子像之前一樣,拿了兩個袋子給兩人捎上。
這回不是水果禮盒,而是從菜園子裏采摘的蔬菜。
夏昕好笑道:“周老師,菜就不用帶了,我都不做飯的。”
周齊光一聽,頓時面露不滿:“怎麽能不做飯呢?天天在外面多不健康。”
夏昕道:“我一個人住,做飯很麻煩。”
周齊光道:“一個人怎麽就不能做飯了?我不是一個人住?”他不耐煩地揮揮手,“這些菜都是沒打過藥的,純天然無公害,比你在外面吃的不知健康多少,拿回去炒了。明天不是周日麽?你一個人吃不完,叫上孟陽一塊吃,反正他也是一個人。你們住得也不遠吧?”
遠是不遠,只是……
夏昕哭笑不得地看向許孟陽,問:“你明天有什麽安排嗎?”
許孟陽攤攤手,搖頭。
夏昕:“那來我家做飯吃?”
許孟陽:“可以啊。”
周齊光掃了眼兩人,對自己的成功助攻表示很滿意,點點頭道:“好了,趕緊回去吧,路上開車注意安全。”
于是夏昕和許孟陽一人拎着一袋純天然無公害的蔬菜返程了。
請朋友來家裏吃飯,原本是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但夏昕一個人住慣了,哪怕這段日子以來,她和許孟陽的相處,已經沒有任何不自在,也還是對他第一次正式到訪有點忐忑,生怕自己招待不周,讓人感到不舒服。
所以一大早就做準備。
因為剛回來幾個月,一直忙着工作,廚房只煮了幾次方便面和速凍餃子,還沒正經做過飯,油鹽醬醋這些調料都不齊全,先跑去超市采購,順便買了一條桂花魚當今天的葷菜,又把房間從頭到尾好好收拾了一番。
許孟陽按響門鈴時,腌好的魚已經上蒸鍋。
“來了?”夏昕擦了擦手,跑去開門。
今天的許孟陽穿一身簡單的衛衣,比寫字樓裏的他多了幾分朝氣。他目光落在女孩身上的圍裙,嘴角彎了彎,邊進屋邊道:“要幫忙嗎?”
夏昕:“不用了,馬上就好,你去沙發坐會兒,要喝茶飲水機下有杯子。”說完,就匆匆跑回廚房。
許孟陽挑挑眉頭,無聲笑了笑。
這個馬上雖有誇大嫌疑,但也确實只讓許孟陽等了十來分鐘,幾道菜就陸續上了餐桌:“好了。”
許孟陽從沙發起身,走到餐桌旁,目光落在桌上的四菜一湯,心下有些意外,因為這幾道菜賣相竟然出其不意的好。
看到他愣怔的模樣,夏昕道:“怎麽了?”
許孟陽笑回:“有點意外。”
夏昕:“我看起來不像會做飯的人嗎?”
許孟陽笑說:“說實話,是不太像。”
他還記得當年,有一次在茶餐廳吃飯時,她問他生抽是什麽?完全就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
夏昕權當這是誇獎。
兩人隔桌而坐,她給彼此盛好飯,自己先拿筷子嘗一口幹煸豆角,道:“好久沒下廚了,你看看味道怎麽樣?我自己覺得還行。”
許孟陽夾起一塊油焖茄子送入口中。
夏昕睜大眼睛看着他,一臉期待地等他的評價。
許孟陽看她一眼,慢條斯理将口中的食物吞下,半晌沒說話。
夏昕緊張問:“怎麽樣啊?”
許孟陽掀起眼皮看她,笑着點點頭道:“非常不錯。”
夏昕松了口氣,忍不住有點得意忘形,笑道:“其實以前我也不會做飯。後來辭職了,剛開始工作室收入很差,我又大手大腳慣了,身上沒什麽存款。你也知道帝都房租有多貴,為了省錢,一度搬去了隔斷房。就是一個三居室的房子隔成五六間出租的那種,有些一間裏面還住幾個人。我租的是一個陽臺隔斷,住了兩個月就受不了,三天兩頭就碰到光膀子的男租客在公共區域亂晃,只得趕緊問陸天然借錢搬了家。租房不能太省,就只能從吃的上面省,搬家後就開始自己做飯,上班外拍都帶便當,還真是省了不少錢。”
許孟陽望着她,眉眼浮上淺淺的笑意。他想起,曾經她養尊處優到連坐公交車都不會,沒料到這些年,也經歷了普通人經歷的煩惱。
她說起這事,語氣裏并沒有什麽不堪回首的痛苦,反倒很輕松,想來那些經歷對她來說并不是壞事。
夏昕講完這段往事,感嘆道:“說實話,我記得以前你說賺錢很重要,當時我還不以為然,後來經過社會毒打,才知道你說得很對。沒有錢,所有理想都是空中樓閣。”
許孟陽輕笑了笑,默了片刻,問:“還有呢?”
夏昕沒明白他的意思:“什麽還有?”
許孟陽:“就是你在帝都的生活,還有什麽有意思的,給我說說。”
夏昕想了想:“要說特別有意思倒也沒什麽,不過很多當時覺得很平常的事,現在想來也挺有意思。大學時和室友們去打工被人騙錢,結伴旅行誤了火車,畢業的時候大家哭得不行。畢業後,我跟大部分年輕北漂一樣,頭兩年工作跳槽辭職,擠地鐵搬家,和二房東鬥智鬥勇。後來和陸天然一塊專職拍片子,被人罵被人轟,還差點出了兩次車禍。我都沒想到真的堅持了下來,一分錢都沒問我媽要。”
許孟陽笑:“聽起來還挺精彩的。”
她有了朋友,過上了正常年輕女孩該有的青春,雖然沒有他參與,但光是聽着,也值得為她高興。
夏昕道:“反正還算開心吧。”
上了大學,開始認識到自己的問題,試着像大部分女孩一樣,學習工作交朋友。确實比從前在家裏時要開心,只是總覺得還是少了點什麽。直到這次回來遇到他,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原來她的生活中沒有他,就不可能完滿。
她想了想,問:“你呢?這些年有什麽有意思的事?”
許孟陽笑了笑,淡聲道:“我還真沒什麽值得一提的經歷,上了大學跟以前也差不多,除了學習就是打工,畢業後和周森一塊創業,大部分時間都在忙工作,有意思的事大概也都是跟工作有關。好在事業還算順利,有了點錢,也算是開心的事。”
夏昕點頭,又問:“有交到很多新朋友嗎?”頓了下,又補充一句,“除了周森。”
許孟陽道:“大學時倒也有幾個關系不錯的同學,不過畢業就各奔東西,一直保持來往的也就是關哥他們。”
夏昕想了想,又佯裝随口道:“在大學裏,真沒遇到合适的女孩子嗎?”
許孟陽望向她,笑道:“這個真沒有。”
夏昕抿抿唇,她想問一問他和林茵的事,但不知道為何又始終有種莫名的逃避心态,斟酌了半晌,到底還是作罷。
許孟陽問:“你呢?”
夏昕愣了下,道:“跟你一樣,也沒遇到合适的。”
許孟陽沉默片刻,又問:“當年咱們年級也有不少在帝都上學的同學吧,你和他們有聯系嗎?”
夏昕好笑地撇撇嘴:“你也知道我高中人緣有多差。”說着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哦,對了,也不是完全沒有。賀啓明你記得嗎?我們隔壁班的,他大學離我不遠,我們倒是一直有聯系。他現在在一家視頻網站,剛剛做到了內容總監。”
“那……挺不錯的。”許孟陽嚅嗫了下唇,到底沒再多問什麽。
兩人就這樣有一茬沒一茬聊着,桌面上的手機響起新消息提示音,許孟陽拿起來打開,放下筷子回過去。
夏昕問:“你待會兒有事嗎?”
許孟陽道:“上次古村修複啓動儀式的一個記者,約了我下午做個專訪。”
夏昕眼睛一亮:“是那個文化報的女記者嗎?笑起來很好看,當衆要加你微信的那個?”
許孟陽看她一眼,點頭淡聲道:“嗯,就是她。”
夏昕露出一個朋友該有的大方表情,笑說:“那女孩長得挺漂亮,性格看起來也不錯。你不是許願想要一個女朋友嗎?要是覺得不錯,可以試一試。鞋合不合腳,還是得先試穿才知道。”
許孟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問:“你呢?準備什麽時候試穿?”
夏昕愣了下,撇撇嘴道:“剛回來,工作一大堆,什麽都還不穩定,一時半會兒還真沒工夫試穿。”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不過,你要是認識什麽不錯的單身男人,可以給我介紹認識一下,我相信你的眼光。”
許孟陽擡頭看着她笑盈盈的臉,微微一笑道:“好啊。”
一頓飯邊吃邊聊,差不多用了一個小時,也成功實現了光盤,讓夏昕頗有幾分成就感。只是 吃飽了人就犯困,她放下筷子後,就懶洋洋靠在椅子上不願動彈,看到許孟陽站起來收拾,才趕緊道:“你放着吧,我待會兒自己收拾。”
許孟陽道:“哪有白吃白喝還不洗碗的道理。”
夏昕沒再客氣:“那下回你做飯我洗碗。”
“行。”
等許孟陽進了廚房,聽到裏面傳來水流的聲音,夏昕想起什麽似的,站起身,默默來到廚房門邊。
許孟陽覺察,回頭看她一眼,道:“你要是以後經常做飯的話,廚房裏裝一些置物架,放東西比較方便。”
夏昕道:“這廚房是有點簡單,回頭我有空看看。”
許孟陽道:“不用,我家裏有,下次來給你帶一套裝上。”
夏昕笑眯眯道:“那太好了。”
她靠在門框邊,看着低頭洗碗的男人背影,想起不知在哪裏看到的,說一對男女逛超市或者一起做飯,比親吻擁抱更親密。
她忽然就打了個寒噤。
她原本以為在經過那件荒唐事,中間又空白了八年,兩人要回到從前親密無間的朋友關系,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沒想到會恢複得如此順利。
只是似乎順利得有點過頭了。
許孟陽洗好碗,擦幹手,轉身往外走。看到她愣愣站在門邊,問:“怎麽了?”
夏昕驀地回神一般,搖搖頭道:“沒事,你不是約了采訪嗎,早點去準備吧,別讓人等太久。”
許孟陽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她,點頭:“嗯,那我走了,周二古戲臺上梁儀式你別忘了,我們得早點過去。”
夏昕:“行。”說完,又意有所指地笑道,“祝你今天采訪順利。”
許孟陽笑:“承你吉言。”
夏昕沒好奇去打聽許孟陽這場采訪結果如何,因為得準備上梁儀式的拍攝。
上梁儀式作為傳統建築行業的風俗由來已久,為的是祈求房屋牢固、平安美滿。不過發展到鋼筋水泥的現代建築業,這種儀式就漸漸失去了存在的土壤,也就古建行業還傳承着這項習俗。
清峪村古戲臺房梁修複,原本就是重中之重,上梁儀式自是不可少。等上完梁,整個房子的修複也就完成了大半,只剩下屋頂蓋瓦和廊柱彩繪。
周二,天才剛剛亮,夏昕就出門與許孟陽會合,直奔百公裏以外的清峪村。
抵達村子時,還不到九點。
今天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微風和煦。黃歷上說得沒錯,今日宜上梁。
周齊光和工匠已經在戲臺前做準備,村裏的留守老人們也早早來到戲臺前幫手。因為工匠大都上了年紀,也沒專門再請年輕人,許孟陽這個後生仔便作為勞動力加入了上梁隊伍中。
古戲臺只是古村修複的一環,上梁儀式很簡單,并未殺豬宰雞擺酒,只在戲臺前擺上一張方桌燒香祭拜,接着便是放鞭炮,老匠人喊起古老的上梁詞,吆喝着豎起梁柱。
古老傳統的勞動場面,有一種淳樸的美感。
夏昕看得入迷,不知不覺将鏡頭慢慢對上了房梁上的許孟陽。
他脫掉了軍綠色沖鋒衣外套,只剩一件略貼身的黑色打底T恤,露出藏在衣服下流暢的肌肉輪廓。
在夏昕看來,會幹活的男人,遠比單純的好皮囊更有吸引力。
年少時,許孟陽之于她的特別之處,也就是有別于校園同齡男生的“能幹”。他好像什麽都會,會學習會雕刻會打臺球,還會在茶餐廳裏游刃有餘地招待客人。
而他自己卻對這種“無所不能”,似乎從不以為然。就像此刻,他仿佛根本不覺得自己是個名校出身的建築師,而只是一個普通的工匠。
有年富力強的他幫忙,加上老匠人們豐富的經驗,整個上梁過程順利而迅速。當梁柱完美嵌在屋子上空時,許孟陽重重舒了口氣,下意識看向站在門口拍攝的夏昕,朝她揮揮手,勾起嘴角,露出淺淡的微笑。
陽光從上方灑進來,覆在他身上,一滴汗水從他額頭落下,劃過微塵飛揚的光芒,掉在地上。
夏昕望着相機屏幕,只覺得時間好像在剎那間靜止,周遭一切變得失真起來。
直到許孟陽從梁上下來,周齊光在旁邊沒好氣地提醒她“還不去給孟陽遞水,沒見他滿頭是汗”,她才忽然回過神。
她趕緊拿起旁邊桌上的礦泉水,走上前遞給微微喘着氣的男人:“喝水。”
許孟陽拍拍手上的灰,接過水瓶,輕笑了笑道:“謝謝。”
在梁上待了快個把小時,流了一身汗,确實渴了,他打開瓶蓋,仰頭一口氣喝了半瓶。
夏昕看着他因為喝水而滑動的喉結,上面還覆蓋着一層還沒來得及幹涸的汗水。
明明是秋高氣爽的上午,還有清風不時吹過,她也沒幹什麽苦力活兒,但忽然也覺得有點熱了。
這時,一旁的周齊光想起什麽似的,道:“對了,你們先歇着,我新調試了兩盒彩繪顏料,拿過來大家一起看看上色效果如何。”
許孟陽道:“行,那您慢些。”
周齊光笑:“你當我是七老八十的老頭子呢,雖然不能像你上梁,但走個路還能摔着?”
許孟陽也笑:“那您趕緊去吧,我們在這裏等着。”
周齊光擺擺手,走了。還別說,老爺子走起路來大步流星,步履輕快,還真是老當益壯。
等到周齊光離開一會兒,許孟陽看向站在一旁許久沒出聲的夏昕,才發覺她一直定定看着自己,眨眨眼睛,奇怪問:“怎麽了?”
夏昕驀地回神,方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直矗矗盯着一個男人看得失神。
她這是在幹什麽?
簡直是色迷心竅。
她欲蓋彌彰清了下嗓子道:“我去跟周老師一塊看看他的顏料,順便幫他拿過來。”
許孟陽點頭:“行,你去吧。”
夏昕将相機收好,雖然面上平靜自然,但快速轉身的動作,卻頗有幾分僵硬。
許孟陽目送她背影離開,到旁邊的木凳坐下,正喝水休息的老匠人笑道:“孟陽,小夏這姑娘不錯啊,你可得加把油,早點讓你師父喝上喜酒。”
許孟陽輕笑了笑,道:“我争取。”
“你師父把你當親兒子一樣,這幾年一直沒看到你找對象,可急得很。”
“嗯,确實該好好打算了。”
“我看小夏對你有意思的,男人還是得主動點,別等着人家姑娘主動。”
“我明白的。”
夏昕自是不知道許孟陽和匠人們聊什麽,一路上對于自己剛剛行為十分懊惱。當年就是因為自己觊觎自己最好的朋友而犯下錯誤,搞砸了兩人關系,現在好不容易重修舊好,可不能再重蹈覆轍。
她匆匆走到周齊光的小院,推開虛掩的門,喚道:“周老師,你拿好了嗎?我來幫你忙了。”
沒有人回應。
她咦了一聲,狐疑地穿過院子,朝門內走去,哪知剛剛跨過門檻,便見周齊光一動不動躺在地上。
夏昕吓得差點心髒漏掉半拍,驚慌失措上前蹲下身叫道:“周老師周老師,你怎麽了?”
地上的人沒有半點反應,她伸手探了下鼻息,微弱的呼吸讓她稍稍松一口氣,一邊拿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一邊去掐老爺子的人中。
和急救中心報完地址,被掐人中的老爺子還是沒有半點反應。她又趕緊撥了許孟陽的電話,那邊剛剛接通,她就亟不可待道:“周老師暈倒了,我打了急救電話,你趕緊回來。”
本來和匠人們有一搭沒一搭閑聊着的許孟陽,登時心裏一震,忙起身道:“你別慌,我馬上回來。”
他電話都沒挂,便拔腿飛奔,十分鐘的路,用了不到兩分鐘就趕到。
氣喘籲籲跑進門,看到躺在地上的周齊光,許孟陽深呼吸兩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走上前問手足無措坐在一旁的夏昕:“有沒有傷口?”
雖然努力讓自己鎮定,但他的聲音還是抖得厲害。
夏昕搖頭:“檢查過了,沒有,我猜可能是突發腦溢血。”
她說這話時,目光落在周齊光灰白的臉上,整個人依舊驚魂未定,心髒還砰砰跳得厲害。再擡頭看向許孟陽,發覺他額頭都是汗水,一張臉慘白得可怕,連嘴唇上都看不到一點血色。
她從來沒見過他這種模樣,在她的認知裏,他向來是理智冷靜的,但此刻顯然已經慌張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伸向周齊光的雙手,顫抖得厲害,想去觸碰地上的人,但又不敢亂動,最終只得在半空僵持片刻,慢慢收了回去。
他的反應倒是讓夏昕稍稍鎮定下來,低聲安撫道:“你先不要急,周老師有呼吸有心跳,救護車已經出發,應該很快就到。”
許孟陽點頭,一言不發地看向地上的師父。
一股久違的巨大恐懼感襲上心頭。
許多深埋在記憶的畫面,一股腦湧上來。他想起九歲時,母親拖着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十歲那年,渾身是血的父親躺在病床上,對趕到醫院的他交代完最後兩句話,就永遠閉上了眼睛。兩年後,奶奶出門買菜摔倒,再沒醒過來。然後就是十八歲那年,在醫院治療了大半年的爺爺,也最終離開了他。
他曾經的人生,好像總是在經歷一次又一次的離別,所有親近的人,都會在他毫無準備時離開,将他一個人留在原地。
他恨透了離別,所以這些年一直在固定而狹小的圈子生活。
周齊光是他為數不多親近的人,雖然明白,老爺子遲早會離開自己,但一直覺得還好遙遠,從沒想過這一天會如何到來。
屋內的兩人沒有再說話,直到擡着擔架的急救人員闖進來,一陣兵荒馬亂之後,兩個人跟着周齊光上了救護車。
抵達最近的醫院,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确定是突發腦出血的周齊光,直接被推進了急診手術室搶救。
腦出血這事可大可小,嚴重時會有性命之憂,更別提癱瘓殘疾。
急診室的門關上後,原本喧雜的走廊安靜下來,只剩下心急如焚等待手術結束的兩人。許孟陽如同卸力般重重在長椅坐下,怔怔望着手術室大門片刻,然後彎下身,将臉埋在雙手中。
夏昕在他旁邊坐下,想要說點什麽安撫他,但又覺得此時周齊光情況不明,任何安慰的言語都是徒勞,最後默默伸手在他後背輕輕拍了拍。
許孟陽依舊低着頭,只空出一只手,将她的手握住。
他骨節分明的手掌,此時冷得像是從冰水中撈出來一般,隐隐滲着濡濕的冷汗。
夏昕從來沒見過如此脆弱的他,在她心中,他是從容而堅定的,從不會慌張無措。
她反手緊緊握住他,想把自己的力量給他。
手中傳來的溫暖,終于讓許孟陽稍稍回神,他重重揉了把臉,稍稍坐直身體,垂着雙眸,看着地面,悵然般低聲道:“我有時候想,是不是我所有親近的人,都會離我而去?是不是我真的不值得?”
夏昕微微一怔,安撫道:“周老師不會有事的,你別胡思亂想。”
許孟陽靠在身後的牆,卸力般閉上眼睛,沒有再說話,只是一直握着她的手沒有松開。
作者有話要說: 臭老頭沒事。
按着我這更新速度,每天都是肥章的話,估計五十來章正文就完結了,那就是這個月內,是不是太快了,感覺才剛剛開文啊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