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蓋彌彰

攝影師一個人過來,陸闵就猜到結果。

放在口袋裏的手握着鑰匙,他的聲音無所起伏,“她拒絕了是嗎?”

“拒絕了你是不高興還是無所謂?”他的缪斯情緒難辨,明明剛才看照片邀請拍攝時還有點笑意,這會看他一個人就這麽冷淡。

“沒事,”陸闵看了眼他的相機,“剛才那張照片能給我一份嗎?”威海拍的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單人照,他想有一張兩個人的合照。

攝影師挑眉看他,詫異這居然是場單戀。“可以是可以,”他的話一轉,“等會拍完一起發給你。”

被預料之外的喜悅砸中,陸闵讷讷問,“小溫老師答應了?”

攝影師的消息不斷,他在找人借幹淨的衣服。他應着話,“答應了答應了,我給你倆在商場點了喝的,坐那等我一下。”

争分奪秒回消息,他走之前看了陸闵的身型和長大衣,忍不住誇,“哥們你是真高真帥啊。”

陸闵敷衍點頭算作回應,插着手回去找溫禾。心裏緊張地要死,在溫禾面前卻還裝着淡定,清嗓子問:“小溫老師下午沒事吧?”

心虛的人明知故問,聰明的人視而不見。

攝影師的衣服借地很快,他抱着懷裏的大袋子不好意思地看着溫禾:“感覺這套衣服特別适合小溫老師,就是穿起來有點麻煩。”

他怕溫禾嫌麻煩放棄這次拍攝,抱着袋子的手收緊,“要是不想換也沒事。”

溫禾其實不介意,她知道攝影師的初衷都是為了更出片,手上的衣服應該是最接近他的構想的選擇。她看到袋子上的白紗了然,“是要換白裙嗎?換倒是沒事,就是沒有地方。”

她的認知裏街頭攝影師就是找合眼緣的人在街上拍,給服裝還要選場合的很少。追求極致的藝術性她能理解,可當街換裝她不能理解。

“這個別擔心,我們有換衣服的地方。”攝影師欣喜地把衣服給溫禾,“我叫陳海生,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們。”

拍攝地方離地不遠,陳海生帶他們去了商圈邊上的居民樓。

省高的防詐騙防拐賣講座溫禾聽地很認真,她看着房子拉住陸闵,問陳海生一句,“真攝影師,不騙人?”

“啊?”陳海生一愣,“你男朋友,不是,是你朋友的身高,把我拎起來随便揍。我哪敢明目張膽騙你們,剛才我的賬號你一眼沒看呢?”

“不好意思,主要怕騙子做的太全套。”溫禾解釋。

陸闵從她手裏拿過東西,打量一眼周圍輕聲和她說:“應該是真攝影師。”可能是職業有點沾上邊,陸闵看完他的幾個作品感覺确實是專業的。

陳海生給她的是一條白長裙,外面的短外套聊勝于無。溫禾留着裏面貼身保暖的衣服套上裙子也合身,她出來問叼煙的陳海生:“裙子夠長能遮住,褲子穿着可以嗎?”

她把腳踝處的褲子挽上去,恰好留出一小截皮肉。微揚的裙擺散開,看不出突兀。

“可以,等我給你畫個妝。”陳海生的煙沒點上,他拿下來別在耳後,調着設備不經意看了看陸闵。

他看着溫禾進去,用肩膀撞了撞陸闵,“眼神不收斂點等會讓小溫老師看出來了。”

陸闵掃過他臉上的調侃無甚在意,“她看不出來的。”溫禾那雙眼睛能看出試卷上的對錯和人心裏的好壞,但她看不出自己眼裏要溢出來的喜歡。

陳海生給他遞了根煙,“要抽嗎,緩緩神?”

“不用,”陸闵皺眉拒絕,“你也先別抽。”

陳海生明白人似地收起,當老師的可能都不喜歡煙味。“我去幫小溫老師畫個簡單的妝,你等一會。”

他構想的黑白系列想以神明和惡魔作為對沖,這是他看到兩個人第一眼就想出的畫面。溫禾的臉上不需要過多的修飾,陳海生只要突出她身上的憐憫。

陸闵的疏離是渾然天成的,是無意看到就想讓人回避的隔閡。

冬天的花園蕭瑟,靠牆的銀杏樹掉了一地的黃葉子,旁邊繡球留着芽點進入休眠,剩着常綠的盆摘零星放在各處。枯萎的花被去除,角落的泥地剛翻新。

陳海生拿了從花店買的玫瑰插進泥土裏,留出一塊地方讓自己躺下,“你們湊近一點,然後身體往鏡頭方向傾斜。”

“小溫老師可以墊腳往天空看,哥們你就彎腰讓自己的視線擡起可以看到小溫老師和天空。”

鏡頭邊四散圍着幾朵鮮豔的花,中間留出的空隙裏神明擡頭,純白的裙擺遮暗屏幕一角。旁邊的人于其下仰望,拉長的脖頸與繃緊的下颌,清厲的眼神像是要将神明拉下。

陳海生單手舉着相機,從身邊摸到一枝花送到陸闵手裏,“先別動,等會我說開始,你拿着這朵花從下往上提。”同為攝影人,他知道陸闵能明白意思。

成片比他想象的更為驚豔。陸闵的手帶起荊棘未除的紅玫瑰,溫禾聞聲下望,那一瞬間神明與惡魔對視,紅玫瑰的花瓣落下。

那一瞬間後,是陸闵先移開視線。

他的喉結聳動,站直身子問陳海生可以了嗎。太過靠近的距離,微弱的氣息落在他臉上,好像下一秒就能親吻上。

但是溫禾會避開,在他仰頭想去貼近的時候。或許她會惶恐指控他越界,然後以厭惡的神情斷絕和他所有的聯系往來。這個念頭一出來,最先害怕的人反而是他自己。

他好像真的像是一個企圖讓神明堕落的惡魔,在陰暗的地方無聲滋養情緒,以不懷好意的目光窺探。神明不甘堕落,最後墜入深淵的只有他自己。

所以他逃開,以及時止損的姿态掩飾遏止占有欲。

溫禾看他眼神有點兇,“要不你先休息一下?”

陸闵狼狽點頭離開花園,剩下茫然的陳海生和溫禾面面相觑。

她在陸闵的慌亂裏看出別樣的無以名狀的感情。可能是錯覺,向下的那幾秒裏她好像看到陸闵眼裏的悲傷漫過眼眶,和手上的玫瑰同種顏色。

後來兩人之間的氣氛怪異,陳海生将花園重新布置一番,換了其他的方式拍攝照片。結束時下午已過,他的吃飯建議被同時拒絕。

告別前加了微信,他先把系氣球那張照片發給陸闵。薄暮黃昏,太陽落至地平面以下,餘晖沒有偏愛有情人,它只在兩個人之間留出縫隙,把那點空白填滿。

陳海生覺得陸闵說地不對,他想溫禾應該能看出那份愛意,只是她不知道怎麽回應。

他又叼回耳邊的煙,點燃,靠着自家的牆看下午的照片。氛圍感微妙,如果其中是能萌發的愛情多好。相交或成為平行線,誰能預先知道他們的結局呢。

晚上許願打視頻來,溫禾說了下午的事情。她抱着小貓順毛,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相處。

“雖然上次他沒承認,但是我還是覺得陸導對你有意思。”許願坐在床上打游戲,分神說出自己的想法。“不知道我猜地對不對,你們之間的相處,主動權應該在你手上。”

“這你怎麽猜的?”

許願結束手裏這一局,對着鏡頭替她分析,“如果陸導真的喜歡你,他以朋友的方式靠近,你有拒絕的機會。”

拒絕他的幫忙,拒絕他的好意,拒絕懷裏這只小貓,甚至拒絕以後的見面。

許願問她:“你反感和他的接觸嗎?”

抛開最初的那點不自在,她其實不反感與陸闵的見面。

他就像溫禾沒接觸過的新世界,不動聲色又千姿百态。只是在相處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接觸,有時可能會看到他極力隐藏的內核。

“說不明白這其中的彎彎繞繞。”溫禾嘆氣,放下小貓自己回貓籠裏。

“是時間嗎?”這是許願唯一能想到的,困住溫禾的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