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別離(六)

祈願那略顯歡快的步伐與哼着的輕快曲調, 終是在她邁出空間通道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看着眼前堪稱荒蕪的環境,祈願還以為是自己又生了幻覺, 忙猛地揉了揉自己的雙眼。

然, 當她再度睜眼時,周遭的環境卻仍舊沒有絲毫的改變。

此時, 祈願身後原先穩定的空間通道已然消散, 她雖不敢相信眼前這片幾乎寸草不生的地方會是她最初熟知的堕月秘境, 但事到如今,她也明顯沒有退路了。

祈願擡眸朝四周望去, 這個地方, 她只覺分外熟悉。

雙眼眨巴了半晌,祈願這才恍然大悟,這地方不就是她最初遇見那方魔之黑骨的地方嗎?

“這是,這是遭土匪打劫了?”

瞧着周遭入目的滿地狼藉, 看着那滿地枯黃衰敗的雜草, 以及半點影子都已尋不見的茫茫白骨, 祈願不由得伸手撓了撓腦袋。

她只能将這一切歸結于她看過的那些話本子裏,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匪徒了。

不過這到底是哪家沒見過世面的匪徒啊!打劫竟是連草都不肯放過!

祈願實在是想不明白,她聽過搶錢的,聽過劫色的,如今, 她這還是第一次見到, 饑不擇食, 連草都要的土匪的。

想到這裏,祈願看着眼前的一切, 堪稱目瞪口呆,時不時還搖搖頭,吐出一句,“我可當真是活久見了。”

望着眼前荒蕪到幾乎是連道都找不見了的平坦空地,又因着彌漫的霧氣使她的視覺受阻,無法看清遠方的情景,祈願只得散出了部分神識去探路。

在她的印象裏,她第一次來到這片空間時,神識是還能夠覆蓋百裏餘地的。

然,令得祈願心中大驚的是,當她此刻再以神識向周遭探去時,所觸及的竟都是蒙蒙的白霧,什麽景象也看不清楚。

眉心兀自一蹙,對于眼前的巨變,祈願百思不得其解。

可眼下,她顯然是沒有時間去考慮這些。

畢竟,如果連她的神識之力都難以探查辨識周圍的話,那其他人恐怕是更兇多吉少了。

當務之急,還是應該先找到祈焰和師兄師姐他們才是。

思及此處,祈願雙手翩跹間,一道符印亦是從其間飄飛而出。

旋即,一只淺藍色的熒蝶展翅翩跹。

祈願想了想,忙扯下一片曾被祈焰牽過的衣角,遞到了熒蝶之側。

祈願兒時頑劣,常躲在天道殿中的各個角落,想盡辦法地不讓青梧尋着。

于是乎,青梧鑽研了許久,也就創出了這麽一道尋世符,用以尋找祈願的下落。

可別看這淺藍熒蝶小巧,它的嗅覺極為敏銳,可以循着被尋找之人舊物上殘留的氣息,找到一片有限的空間內他所在的方向。

因此,青梧這符咒甫一創出,就極受無妄山弟子的喜愛,就連祈願也是沒有例外。

熒蝶翩跹于空,左飛飛,右晃晃,許久,卻還是沒能辨認出一個方向。

面對這種情形,饒是情緒穩定如祈願,心中的慌張也不禁随着時間的推移逐步遞增。

正當祈願盤算着若熒蝶無用,她該要如何去尋着祈焰等人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卻是陡然闖進了她的耳朵。

“祈……祈……祈願……”

那道聲音,很輕很淺,又斷斷續續,祈願辨別了好久,才大致找到了它的來源方向。

下意識警惕地握住了手中的歲刑,祈願眉心不安地皺了皺。

如今的她,多番在這堕月秘境中經歷詭異的巨變之後,戒備之心自也是跟着日益增強。

那道聲音仍舊斷斷續續地從耳邊傳來,祈願也便遁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路尋去。

周遭的霧氣幾乎是随着時間的推移,仿若翻倍一樣地增加着濃度與覆蓋面。

祈願清晰的記得,她剛入堕月秘境時走到這片空間內的情形。

那時,周圍雖也霧氣蒙蒙,但好歹還是能看清前行的路以及路旁的雜草與白骨的。

就連她剛從空間通道內走出的那時,雖說霧氣相較她最初看見此地濃郁了不少,但她卻也依稀能瞧見四周狼狽荒蕪的模樣。

可如今,伴随着祈願一步步朝着那聲音來源而去的步伐,周遭的白霧竟是飛速地變得濃稠。

就好像,要從飄渺的霧氣液化為可觸碰的實質物品一般。

祈願壯着膽子一直跟着忽強忽弱的不斷往前走,直到敏銳的聽覺判斷出那聲音的來源就在附近之時,祈願這才停下了腳步。

怎奈何到了這時,四周環繞的白霧已然無限接近于實質,墜在半空中央,像是在祈願的雙眸前加了一層白布一樣。

使得她,難以看清周圍的虛實。

面對此種情形,祈願只能在掌中燃起靈火,試圖以靈火照亮四周。

卻不想,那靈火不過在她掌中凝聚了一瞬,就因着周圍仿佛化為了水一樣的白霧熄滅了去。

這白霧竟是會克制靈火?

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掌心,祈願嘗試了許多次,卻沒有一簇靈火,能在這白霧的環繞中留存超過一息的時間。

本就緊蹙的眉心攏得愈發地近了,又加之耳邊傳來的那道聲音仿佛愈發無力了起來,祈願的心陡然一沉。

恰在此時,那本安靜地被祈願握着的歲刑劍上,其劍身,竟是驟然劃過一絲光亮。

那抹光亮,頃刻間就已将萦繞祈願周身的白霧驅離而去,使得周圍環境真實的樣貌得以落入祈願眼中。

诶?

倏然發生的變化令得祈願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歲刑身上。

感受着歲刑劍中緩緩流出的點點光亮,只一瞬,祈願就已認出,這是那方結界內,那個渾身樹皮的家夥的力量。

因為,這力量明顯與方才那條空間通道的力量一模一樣。

瞧着周遭那些困擾她許久的白霧,此刻都仿佛怕極了這道光亮而不敢靠近的模樣,祈願心中大驚。

那人究竟是什麽來頭啊?

這白霧又為何見到他的力量,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啊?

無數的疑問在祈願心底交織,然而,最令得祈願困惑的,還要當屬歲刑了。

旁人不了解歲刑,大多只會以為它是一柄普通的神劍,但作為與歲刑相伴多年的執劍者,沒有人比祈願更懂得歲刑的孤傲了。

祈願至今仍舊記得,她第一次伸手握住歲刑時的場景。

那一日,商瞿揮手間就有三柄神劍落在了她身前。

三柄神劍,其中兩柄都是仙界內叫得上名字的神劍,是諸多仙君都渴望得到的武器。

尤其的那柄仙界中威名赫赫的神劍——鎮域。

鎮域原是商瞿嫡系的師弟,滄冥星君所鑄之神器。

昔年,它曾無數次跟随它的第一任主人滄冥星君斬殺了魔族敵軍。

甚至于有很長一段時間,魔族之人只肖遠遠看見鎮域的劍光,就會被吓得四散而逃,不敢造次。

直到一萬七千年前,魔界之主黎宿橫空出世,一連斬殺了包括滄冥星君在內的三名仙界大将,鎮域這才成了無主之物,被商瞿收歸回了無妄山。

在長達近兩萬年的時間裏,無數得證上神之位的仙人曾來過無妄山,欲要降伏鎮域為己用。

卻不想,竟是沒一個人,能将鎮域拔出劍鞘。

也正因此,鎮域聲名大噪,世人皆言,鎮域此劍,性格剛烈孤傲,非常人所能降伏。

慢慢地,前來無妄山欲降伏鎮域的人也就變得少了。

但卻沒有人比祈願更清楚,鎮域的所謂孤傲,在歲刑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祈願還記得那日,三柄神劍橫隔在她眼前,而她第一眼注意到的,卻并非是鎮域和殘雪那兩柄聲名在外的神劍。

她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歲刑。

因為,當祈願将自己的神力覆蓋于三柄神劍上時,鎮域和殘雪這兩柄多年不受他人掌控的神劍,竟是都向她散發出了陣陣暖意。

當時就連商瞿都極為震撼,還曾向祈願闡述了這兩柄神劍曾經的輝煌。

可或許是因為自修煉來的一路順随,當時的祈願,年少氣盛。

看着三柄神劍中,那始終黯淡無光,不朝她顯露一絲光芒的歲刑,祈願的好勝之心忽然就被喚醒了。

她要歲刑,向她低頭。

這是祈願當時,最真切的想法。

只是,令得祈願也不曾想到的是,她與歲刑在天道殿中纏鬥了許久,交手時,她們竟是不分伯仲。

就連商瞿,想要出手控制暴走的歲刑,竟也是險些被它鋒利的劍刃劃傷。

直到,祈願一個不慎被歲刑劍身陡然爆發出的神秘力量劃斷一縷秀發,場面才徹底發生變化。

因為,當祈願那抹斷發落到歲刑的劍身上時,歲刑的劍身竟是突然一陣顫抖。

旋即,在祈願尚未反應過來之時,歲刑就已将渾身的殺氣盡數收斂,乖巧地落在了她的身前。

與此同時,祈願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在那一刻,歲刑竟然不知何故,認她為主了。

握住歲刑的五指愈發緊縮,祈願努力回想着當時歲刑認主時的情景,越想越不對勁。

正當祈願腦中的思緒如毛線般纏成一團,一點思緒也無時,那道本就微弱的聲音,竟是突然消失了。

這一驚變,令得祈願當即從自己的沉思中抽身而出。

因着歲刑的緣故,此時,祈願周遭的白霧大多已經散去,一個巨大的天坑,也便撞入了祈願的眼簾。

她快步走向前去,站在天坑邊上,朝下一望,就見,那大坑內,竟是躺着兩個遍體鱗傷的人。

酌兮?他怎麽會在這兒?

還有那個,那不是落蝶境的月彌嗎?

他們倆怎麽搞到一塊兒去的?

祈願心中一驚,但如今的情況顯然再由不得她多思。

她慌忙跳入大坑,提着歲刑,跑到酌兮身邊,連晃了酌兮許久,直到他顫抖着睜開雙眼,祈願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她又趕忙探了探月彌的鼻息,見還有氣兒,這才回身走到了酌兮身邊。

“臭小子,你這是怎麽回事?師兄師姐你見過沒有?還有祈……”

可還不等祈願把話問完,酌兮就已伸手拉住了祈願的衣袖。

他的力道極輕,捏着祈願衣角的指頭也仿佛無甚氣力一般,頻頻滑落。

他看向祈願的眼神充滿的希冀,慌亂,和無助。

“祈……祈願,快,快,救救師兄師姐還有祈焰,他們快不行了。”

“晚了,就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