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別離(七)

聞得酌兮此言, 祈願的腦子一瞬宕機,就連手都是不禁微微顫抖。

心中仿佛正有一塊柔軟至極的地方,被人揪着狠狠地往外扯一般, 痛得她連呼吸都是一滞。

明明心中慌得要命, 可如今,祈願也只能強迫自己定下心來。

她反手拉住了酌兮的手, 不斷地将自身的靈力輸給酌兮。

直到看着酌兮蒼白得怕人的臉色逐漸和緩, 眼神也慢慢變得清明, 祈願這才慌忙問道:“酌兮,他們在哪兒?”

拽着祈願衣袖的手逐漸變得有力, 恢複了些許氣力, 回過神來的酌兮趕忙道:“巨鐘,巨鐘!”

“那個地方,有一方倒塌的巨鐘!”

巨鐘?那不是先前……

祈願眉心一蹙,難道師兄他們是在她被歲刑帶走以後才過去的?

沒曾注意到祈願臉色的變化, 酌兮深吸了一口氣, 又道:“我和師兄師姐們原都是因為聽見了鐘聲一路尋去, 恰巧在路上碰見的。”

“我們走到半路,哪曾想周遭突然就天搖地動的,為保障衆人安全,我們只得就地躲藏了起來。”

“待得風波稍平息了一點,我們才起身繼續前行,哪曾想, 我們沒走多遠, 恰好就遇上了落蝶境的月彌。”

伸手指了指一旁昏迷的月彌, 酌兮道:“那時月彌身邊一個落蝶境的人都沒有,還受了傷, 師兄師姐們說了,咱們無妄山自有咱們的風骨。”

“雖說落蝶境素來與咱們不睦,但如今在秘境之中,咱們到底都算是仙界之人,合該是一夥兒的。”

“又正好月彌當時說她在巨鐘那處看見了你,我們也就跟着她一路朝那兒走去。”

似是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一樣,酌兮的身軀不由自主地一顫。

他擡眸看向祈願時,眼瞳之中,仍舊殘留着幾分難掩的驚懼。

“當時發生了什麽?”

瞧得酌兮這副模樣,祈願的心弦不禁緊繃。

酌兮自小在無妄山長大,同她一樣,都是由青梧撫養的,是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甚至于可以說是‘一母同胞’的姐弟。

對于酌兮那難以鬥量的膽子,祈願可是比誰都清楚的。

按青梧的話來說,祈願與酌兮,這就是兩個狗膽包天的家夥,要是不對他們加以拘束,他們那是連魔界都敢去走一遭的!

是以能讓酌兮都感到驚懼的東西,祈願也不得不多幾分警惕。

有些緊張般地攥緊了手邊的衣袖,酌兮定定地看着祈願,言語嚴謹得與他往日的作風截然迥異。

“當我們趕到那裏時,那塊地方,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酌兮看着祈願,眉頭微微皺起,“那時因為只有月彌是從那地方逃出來的,所以當時一直是她走在前面領着我們的,大師兄則是跟着她身邊護着她。”

“我們當時遠遠地就看見了那倒塌的巨鐘,斷裂的長木,以及周遭歲刑劍氣所造成的破壞。”

“我們一開始以為你應該就在附近,可将方圓幾裏查了個底朝天也不見你的蹤跡。”

恰于此時,祈願的手忽而被酌兮拽住,他拉得是那樣用力,即使隔着衣物,祈願也能感受到他的指甲劃過她皮膚時的力道。

祈願不禁伸手拍了拍酌兮的手背,示意他,不必擔憂。

許是自小就跟在祈願屁股後頭長大,酌兮對于祈願似乎天然就存在一種信任。

恰如此時,祈願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就已令他仿佛一條繃直了線的情緒得以緩解了些許。

“別害怕,我在這兒,慢慢講。”

祈願的安撫顯然很是有效,不過片刻功夫,酌兮方才尚有些急促的呼吸聲就已恢複了正常。

他定了定神,繼續道:“那時,加上月彌在內,我們六人兵分三路在周邊尋找你,沒找到,也就打道回了巨鐘邊集合。”

“哪曾想,異變竟會在此時橫生!”

“我們親眼看着周遭的白霧一息之間濃郁了好幾倍,令得我們幾乎都已看不見身旁人的模樣。”

酌兮的聲音明顯染上了幾分微顫,祈願趕忙攬過他的肩,輕拍了拍。

強壓下了心中的懼意,酌兮複道:“而随着那白霧而來的,是一道極為強大的力量。”

“那股力量,強大到即使是我與師兄師姐們五人聯手招出七星護道結界亦是無法阻擋。”

“仿佛在那股力量面前,由我們五人凝結出的七星護道就只是一層紙罷了!”

無限的恐懼随着記憶紛沓而來,在酌兮的心間不自覺地蔓延開來。

那時酌兮長這麽大以來,第一次覺得自己離死亡竟是如此之近。

“而後呢?”一手輕拍着酌兮的背,祈願蹙着眉,緩聲道。

緩緩吐出了一口氣,酌兮道:“七星護道一破,我們六人皆是被那力量震飛了。”

“我與月彌因得師兄師姐們相護,已算是傷得最輕的了。”

“那股力量源源不斷地随着白霧的聚攏朝我們襲來,當時的我們實在是難以躲避,松筠師兄就差拿命擋在我們前頭了!”

說到這裏,饒是酌兮這樣常常以男子漢自稱的家夥,也是不禁留下了兩滴淚來。

他和祈願一樣,從小長在無妄山,在師兄師姐們的陪伴下長大,于他們而言,松筠等人,是和真正的親人一樣的存在。

“當時,我都以為我要死在那裏了,沒曾想,祈焰竟是突然出現了!”

祈焰?

惦念了許久的名字忽而出現在了耳邊,祈願心口一緊,她原以為,祈焰是一直與松筠他們在一起的,現在看來,這背後還是另有隐情啊!

祈願還沒來得及問酌兮問題,就見酌兮神色嚴肅地看向她,問道:“祈願,你把祈焰帶回無妄山,可你究竟了解他嗎?”

顯然是被酌兮問愣在當場,祈願回答時,終究是底氣不足。

“他就是落蝶境中的奴仆,我看拂滄他們不順眼,又看他被他們欺負,這才将他帶回無妄山的。”

“怎麽?不行?”

祈願的性子素來強勢,還很倔,是那種哪怕撞了南牆也要将南牆撞她的倔,是以看着她的眼,酌兮到底沒敢反駁他。

于是乎,他只得繼續老實道:“那些白霧,似乎很怕祈焰,就連那白霧裏藏着的力量,見到祈焰那都是繞着走的。”

“也就是趁着這檔子功夫,松筠師兄才找到機會把我和月彌丢出來的。”

聽到酌兮這話,祈願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她明明記得,在外界之時,祈焰是一點靈力都用不了的啊?

祈願忽而想起了他們初到堕月秘境之外時,那落蝶境境主忱音與東海龍族族長拂滄看向祈焰的表情,她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她原來沒覺得那兩位的表情有何不妥,只以為是他們被她奪了個下屬面子上過不去。

可現在想來,這裏面,定然大有文章。

正當祈願沉思之時,她的眼前,一道白霧,如煙似幻般地飄過,令得祈願渾身頓時緊繃。

眼下,她似乎沒有更多的時間能去了解剛才發生在酌兮等人身上的事了。

餘光瞥見了歲刑劍身上的光芒漸漸黯淡,祈願來不及多想,她忙将酌兮扶起。

她的當務之急,是先找到松筠等人與祈焰才是。

“沒時間了,這霧氣又開始聚攏了,咱們得快些出去了,邊走邊說吧!”

祈願先是朝前走了幾步,又回頭對着酌兮問道:“能自己走嗎?”

聽得祈願此言,酌兮篤定地點了點頭,還作勢走了幾步給祈願看,“放心。”

見得酌兮的步子雖仍有些踉跄,但走路應是沒什麽問題後,祈願也便再度走到了還尚昏迷的月彌身邊,一把将她架在了肩上扛着。

“祈……祈願,你,你行嗎?你等會兒,不會把她摔了吧?”

瞧得祈願這副女漢子的做派,酌兮明顯吓了一跳。

想到不久前他與松筠等人偶遇倉皇逃竄的月彌諸人,松筠命他帶受傷的月彌先逃時,他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月彌背上身的樣子,他的臉頰不禁一熱。

見酌兮這麽快就恢複了那賤兮兮的語調,祈願原先心中還留存的那一絲對他身上傷口的擔憂當即消散。

她扛着月彌,扭頭似笑非笑地瞥了酌兮一眼,道:“你別自己不行,就覺得別人也不行好不好!”

“你可別忘了,姑姑是最愛熬各種草藥的,回頭我讓她給你熬些養氣補腎的啊!”

朝着酌兮挑了挑眉,祈願還不忘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而後才利落一躍,跳到了大坑之外。

瞧得祈願扛着月彌,拎着歲刑的身影緩緩朝前走去,酌兮也忙緊跟其後躍到了大坑之外。

他的腳步仍舊踉跄,卻也始終緊跟着祈願的步伐。

只是,越走,他卻是越想越不對勁!

養氣補腎?

突然反應過來祈願的調笑的酌兮臉色一沉,他一面跟着祈願前行,一面氣呼呼地伸着手,搖搖晃晃地指着祈願,氣得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他只得憤憤垂着頭,嘟嘟囔囔地罵道:“祈願!你這個天殺的家夥!”

聽着身後酌兮小聲的诽謗,祈願輕哼了一聲,趁着酌兮一個不注意,帶着劍鞘的歲刑猛地一下就險些敲在了酌兮頭上。

堪堪避過歲刑的酌兮,臉色一息轉變,像是在外受了委屈的小狗一樣,可憐巴巴的。

沒好氣地瞪了酌兮一眼,祈願道:“你可是麒麟,少裝可憐。”

“正經問題,方才你來之時,大師兄可有給你何物能讓我們以最快速度找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