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別離(八)

果真是個不牢靠的!

拿着松筠先前交給酌兮的靈符, 祈願扛着月彌,一路朝着靈符所指的方向走去。

只是,一邊走, 她還不忘回頭, 狠狠地剜了酌兮一眼。

畢竟,這麽重要的事他居然能給忘了!還得等她問才說!

想到這裏, 祈願只覺, 活該他受傷!還應該傷得更重一點才是!

餘光分明瞥見了祈願從前頭甩來的目光, 酌兮卻始終低着頭,半點不敢接。

酌兮方才還因為祈願那句養氣補腎而忿忿不平的情緒, 現下就像是被水澆透了的柴火, 再難生出一點火星。

偶有冒出一句話,也是小聲嘟囔,“我真不是故意的。”

可惜沒用,現在的祈願, 顯然聽不進去他的一句解釋。

他只能垂着頭, 神情悶悶地跟在祈願身後。

歲刑之上隐隐的光暈驅趕着祈願等人一路前行時攏來的白霧, 松筠的那道靈符也因此得以生效。

随着那道靈符的引領走了許久,祈願終是瞧見了前方,稀薄的霧氣之下,那隐約可見的青石板路,以及其中的幾道身影。

“是師兄師姐他們!”

跟在祈願的身後,酌兮亦是遠遠瞧見了松筠等人的身影, 原還如烏雲壓頂一般的神情頃刻間散去, 眸光中透着顯而易見的欣喜。

“我就知道他們一定會沒事的!你看!”

酌兮站在祈願身後, 伸手遙遙指了指松筠等人的方向,“不過怎麽感覺沒有五個人啊?”

聞得酌兮此言, 祈願也是不禁數了數薄霧間隐約可見的人數。

眉心不可抑制地一蹙,祈願穩下了心神,沉着聲音道:“咱們先過去再說。”

“也對!”

聽得祈願這麽一說,酌兮忙點了點頭,“指不定是霧大咱們沒看清呢!先過去,先過去。”

酌兮的聲音在祈願耳邊環繞,被他念叨了一路的祈願,此時,只覺他分外聒噪。

扭頭瞥了一眼言語歡欣的酌兮,祈願冷冷地給他潑了盆涼水,“你最好先想想,等會要怎麽和幾位師兄師姐解釋你差點誤事的事實!”

聞得祈願此言,酌兮猛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松筠性子素來溫潤,頂多罵他兩句;鏡斂與桑柔,一個寡言少語,一個溫柔似水,大概率也不會對他如何。

可祈願那個二師兄姜嶼,那可就不一樣了!

仙界衆人皆知,無妄山商瞿門下共有五個弟子,溫潤者有松筠,搗蛋者有祈願,但要論脾氣火爆,那當以姜嶼為最。

曾經仙門比武之時,有一膽大包天的小仙,不過看了幾部古籍,連事情頭尾都沒了解清楚呢,就狂悖地在私下議論起了商瞿往日仙魔戰場上的功過。

氣得姜嶼在混戰的那一環節內,誰也不找,只直勾勾地盯着那小仙一人。

那小仙實力不錯,本為散仙一名,只肖在仙門大比中闖出些名頭,定是能拜入仙家勢力的。

可被姜嶼盯上了,那小仙竟是連仙門大比的第一關,諸仙混戰都沒能通過,還無端惹了一身的傷,往後怕也難在仙途上有所長進了。

也正因着此事,仙界各族無一不知,無妄山姜嶼,不僅脾氣火爆,還心胸狹隘,睚眦必報。

是以對于姜嶼,別說無妄山之外的人了,就算是無妄山內大多數的人,那也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想到這裏,酌兮渾身不禁一顫,忙拖着傷腿踉跄地跑到祈願身側,一把拽住了祈願拿着歲刑的手。

“老大,救我。”

明明握緊了掌中的歲刑,可在瞥見酌兮身上尚未好全的傷時,祈願到底還是收回了武力震開他的想法。

她只是輕哼了一聲,冷着聲音道:“瞧你這慫樣!”

“你要再不放開,我覺得你很有可能挨兩頓揍。”

很顯然,這個威脅對于酌兮很是有效,祈願不過話音才落,他已是識趣地收回了手,看向她時,面上還帶着讨好的笑。

“我知道的,老大你一定會救我的。”

祈願無語凝噎,她常常在想,酌兮其人到底臉皮是何物造的,竟是能刀槍不入,還水火不侵。

只可惜,一直到他們走到了姜嶼等人面前,祈願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祈願甫一走到

“小師妹!”

看見祈願的身影陡然出現,姜嶼等人原本還顯得沉重的臉色霎時和緩了些。

一向安靜的桑柔更是一反往日形象,跳了幾步走到了祈願身邊,抱住祈願的胳膊搖了搖,“你可終于來了。”

輕嘆了口氣,一度跟在桑柔身後的鏡斂忙拉着她的衣領将她往後扯了扯,而後又幫着祈願将尚在昏迷的月彌平放到了地上。

“大師兄和祈焰呢?”

誠如酌兮所言,這塊地方的霧氣十分稀薄,相較于他們來時那一路上幾乎看不清路的大霧,眼前這些薄霧,顯然無傷大雅。

可祈願的目光在附近來回轉了許久,卻始終沒有瞧見祈焰與松筠的身影。

這使得她才稍稍松緩了些的心弦,再度緊緊繃起。

被祈願這樣一問,原還沉溺在如何才能不被姜嶼發現自個誤了事的酌兮,這下也是發現了不對。

“诶?剛才把我和月彌扔出去的時候,大師兄和祈焰不還好好的嗎?”

酌兮話音才落,就已被不知何時走到他身後的姜嶼狠狠揪住了耳朵。

瞥了一眼祈願染上憂慮的臉色,姜嶼憤憤地瞪了酌兮一眼,“多嘴!”

連忙閉上了嘴,在姜嶼面前,酌兮乖巧得一點麒麟神獸的模樣也沒有。

“你倆都閉嘴吧!”瞧着這鬧劇,一旁的桑柔也是無奈搖頭。

她轉頭看向了鏡斂,卻聞,一聲輕嘆從鏡斂唇邊溢出,“祈願……”

鏡斂還未将話說完,随着重逢地喜悅逐漸褪去,祈願也是察覺到了此地的異常。

“幻境?”

祈願的眉心不禁微微一蹙,她轉眸看向鏡斂幾人,問道:“這是大師兄設下的?”

見事情已被祈願識破,鏡斂幾人也是不隐瞞了,“不錯。”

商瞿的五位弟子中,若論用劍,當以祈願為最;若以速度來言,當以鏡斂為首;但若說符咒空間之術,那就非松筠莫屬了。

只見,鏡斂從袖中取出了那道先前松筠留下的符咒,朝着空中一揮,靈火燃燒間,周遭的景象就已全變。

祈願一眼就瞧見了不遠處,那本無人的巨鐘之下,盤腿而坐,眉心緊皺的祈焰。

至于松筠,則是守在祈焰身旁,源源不斷地給他輸送着靈力。

也正因此,在祈願等人瞧見他時,他的臉色,堪稱慘白。

“大師兄,這是發生了何事?”

酌兮素來沉不住氣,乍見此種情形,不由得驚呼出了聲,直到姜嶼一掌拍在了他腦袋上,他這才堪堪閉上了嘴。

祈願快步走到了祈焰面前蹲下,瞧着松筠眼眸緊閉,臉色如僵屍般慘白,還不斷給祈焰輸送着靈力的模樣,趕忙以歲刑切斷了他們之間的靈力鏈接。

原先潺潺的靈力來源驟然斷裂,于祈焰而言,就仿佛失了源頭,漸漸幹涸的河流,他周身萦繞的生機竟是已極快的速度不斷消失。

這種情形,饒是祈願也是不曾見過,她只得連忙以自己的靈力續上,以阻止祈焰周身的生機再度消散。

祈願之靈力相較松筠而言明顯強橫許多。

因而,當祈願的靈力一點一點流入祈焰的身軀後,祈焰原在漸漸消散的生機,竟又是緩緩穩定了下來。

見狀,祈願這才松了口氣。

可下一秒,她的眉卻又是不禁一顫。

原因無他,只因随着她為祈焰注入的靈力越發多後,她竟是驚奇的發現,祈焰的身軀竟是與往日有了明顯的區別。

先前尚在無妄山之時,為了讓祈焰學些防身之法,祈願曾探查過他的筋骨脈絡。

卻不想,祈焰其人,竟是空有仙骨,渾身脈絡雖有仙氣萦繞,卻無一絲靈力可以通過其中,以至于祈焰何種術法皆修不得。

可今日,随着她的靈力一點一點地注入祈焰體內,祈願竟是驚覺,祈焰的經脈竟是可以容納靈力了!

而且,祈焰經脈內容納靈力的程度,竟是令得祈願都覺得,自己注入的靈力就像江河彙入汪洋一般,再不見蹤跡。

難怪大師兄堅持不住了。

祈願心下輕輕一嘆,轉眸看向了一側的松筠等人,見松筠再咽下桑柔塞入他口中的藥丸,悠悠醒轉後,她這才稍稍安心了些許。

“大師兄,你感覺如何?”

見松筠慢慢睜開了雙眼,慘白的臉色也終于恢複了些許,桑柔等人這才開口問道。

松筠捂着胸口,在桑柔的攙扶下,才得以坐直了身,顯然是靈力透支後的模樣。

祈願仍舊保持着不斷朝祈焰輸送靈力的姿勢,只是,她的目光卻是定定地看向了松筠。

“大師兄,祈焰,這是怎麽了?”

瞧着祈焰始終不曾舒展的眉心,看着他置于膝上的五指一度緊攥着衣物,祈願的話語間不禁染上了一抹擔憂。

回過神來的松筠這才注意到是祈願接替了他的位置,忙道:“祈願,快住手,他會把你吸幹的!”

松筠的吼聲使得其身側幾人皆是大驚,他們看向祈焰的眼神不由得閃過了一絲驚疑。

而祈願,卻仿若聞所未聞,她只是固執地保持着給祈焰輸送靈力的動作,然後轉眸看向松筠問道:“大師兄,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

作為與祈願一同長大的同門,松筠幾人自然曉得祈願的脾性,自也知在勸無用,只得紛紛将目光投向了松筠。

他們只知,不久前,在松筠把酌兮與月彌丢出去後,祈焰也就走到了他們身旁。

祈焰對于這方天地中的白霧似乎有天然的威脅,只要是祈焰所在的地方,那白霧都會遠遠地避開他。

他們雖不知是為何,但卻也明白,他們應該是得救。

可哪曾想,祈焰才走到松筠身邊,正欲開口詢問祈願的下落,那落在巨鐘身側的兩截斷裂的長木竟是直直向祈焰奔來。

他們只看見了一道銀光閃過,就被松筠丢了出去,以符咒結界将他們隔絕在了外頭。

是以他們所知,并不比祈願多多少。

看着祈願的雙眸,好半晌,松筠這才嘆了口氣道:“是一滴銀色的水珠!”

擡手指向了一旁一小堆木屑,松筠眼神中驚恐難掩,“那滴銀色的水珠,就是從這方長木內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