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別離(九)
長木?銀色的水珠?
祈願的臉色一瞬沉重, 她不禁瞥了一眼松筠指着的那堆木屑,又轉眸瞧了一眼身前雙眸緊閉的祈焰。
不久前的一切還尚歷歷在目,祈願清晰的記得彼時銀白的水珠從那方長木中析出時, 羲鄍與之的共鳴。
怎麽就連祈焰……
一股莫名的涼意順着祈願蔓延的思緒流遍了她的全身, 令得她始終不斷地給祈焰輸送靈力的手皆是不禁一顫。
祈願還沒來得及緩過神來,就聽得松筠又道——
“當時那滴銀色水珠出現得實在太過突然, 我只來得及以結界将姜嶼他們隔絕出去, 卻不想……”
松筠的話語一頓, 渾身皆是止不住地顫栗。
即使他已竭力地克制着自己心中的恐懼,卻仍舊抵不過身體本能的反應。
見狀, 饒是半點不知內情的姜嶼等人, 眉心亦是不由得跟着一蹙。
松筠置于膝上的臂膀幾乎搭滿了他們的手,似是要給予他安慰,又似是想賦予他繼續講下去的力量一般。
深深吸了一口氣,松筠看向了祈願, 語氣中夾雜的難掩的疑惑與憂慮。
“那滴銀白的水珠, 甫一在空中成型, 便步步朝我與祈焰壓來,哪怕我以七星護道為其阻礙,卻也難抵擋它片刻。”
“當它一步步逼近我之時,我只覺渾身都像是要被壓裂了一般,血氣一瞬就狂暴了起來。”
松筠言至此處,祈願幾人這才注意到了他周身已然變得褴褛的衣裳。
方才他們大多都将注意放到了祈焰身上, 是以根本沒人将之視為異常。
現在想來, 松筠其人, 素來以符馭靈,擅長遠戰疏于近戰, 按理來講,他周身的衣物該是難以破損至此才是啊!
一聲輕嘆自松筠唇邊溢出,想起不久前那滴仿佛能破滅一切的銀白水滴,即使至今,他也仍是感覺那樣無力。
“我那時原以為,自己快要死了……”
仙界各族皆知,無妄山之人大多驕傲,如非當真走到窮巷盡頭,定是絕不會說出‘以為自己快要死了’這種話的。
是以當松筠話音落下之時,不單是祈願,就連姜嶼等人,皆是因着震撼而略略張了張嘴。
仿佛透過松筠的話語,他們皆是感受到了當那銀色水滴襲來時,松筠所面臨的絕望與掙紮。
遠遠地看着地上那随風飄散了些的木屑,松筠怔怔地道:“我也不知道,那銀白的水珠究竟是為何,最後竟是略過了我,直直沖入了祈焰體內。”
什麽!
聞得松筠此言,不僅是姜嶼諸人呆住了,就連祈願,大腦也是宕機了一下。
片刻後,她才反應過來松筠這句話的意思。
祈焰的身體竟能吸收那滴水珠?
不同于姜嶼酌兮等人只是從松筠的口中了解的那滴銀白水珠,祈願是的的确确親眼見過,且近距離接觸過它的。
她比誰都要清楚,那滴水珠看似渺小的外殼下,散發出的那欲要将人撕裂的力量。
心下驀地一沉,祈願看向祈焰的目光,第一次染上了些許探究。
但很快,卻又被她斂了去。
不論如何,還是得先讓他醒來才是!祈願如是作想。
“這秘境內危機四伏,還請諸位師兄師姐幫忙巡視周邊,以免狀況來臨時咱們猝不及防。”
聽得祈願這話,松筠幾人亦是點了點頭,只留下傷重未愈的松筠與酌兮看着昏迷的月彌,替她療傷。
其餘三人,皆是四散開來,警惕着周邊的層層白霧,以及可能出現的突發狀況。
随着祈願的靈力一點一點注入祈焰的身體,他周身原先散去的那些許生機,終是又再度恢複了部分。
然而,面對此種情形,祈願的臉色卻是愈發難看了起來。
因為,作為輸送靈力之人,祈願最是清楚,此時,祈焰的身軀吞納她靈力的速度,遠超他本身生機的增長速度。
這樣下去,莫說是祈焰醒不了,就是她,怕也是難逃被拖死了結局。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祈願在心裏這樣對自己道。
可眼下……
目光掃過所有在場之人,他們的靈力強度,祈願都太過清楚。
若是由他們來提供祈焰所需的靈力,哪怕是她選擇片刻交換一次,也會對他們的身體造成難以彌補的傷害。
就像方才的松筠一樣,會險些被吸幹的。
想到這裏,祈願也只得将那一想法即刻否決。
可如今堕月秘境中,進來的全是年輕一輩,哪有一個靈力強度能與她相媲美的呢?
祈願一下子犯了難。
腦中忽而靈光一現,祈願猛地一下想起了那個和樹長在了一起的家夥。
連空間通道都能構造出來,那人的靈力,豈是一個深不可測能形容的啊!
可祈願的這個想法僅僅出現了一瞬,才露出點小火苗來,就一下子被她自個撲滅了。
畢竟,她連自個方才究竟是如何落到那片空間裏去的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再度尋去啊?
思及此處,祈願不僅有些頹唐。
随着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她的靈力經由她的掌心源源不斷的流向祈焰,可卻都仿佛石沉大海一般,幾乎驚不起一絲波瀾。
她已明顯地感覺到,她朝四周汲取靈力的速度已變得愈發緩慢,而祈焰的身體吞噬靈力的速度,卻是愈加迅速。
如今的她,保持着這份平衡已是極為勉強,她必須要給祈焰找一個強橫的靈力來源了。
正當祈願愁于該去哪兒找個足夠強大的靈力來暫且接替她時,松筠與酌兮那頭,昏迷了許久的月彌終是緩緩醒來。
“你醒了?”
對于月彌昏迷一事,酌兮一直心有愧疚。
當初松筠将二人遠遠地丢出那道力量的波及範圍時,他們二人本是傷得最輕的。
可沒曾想,他們落地之時,那道力量的餘波竟也是追了出來。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月彌拽到了身後。
堂堂男子漢,堂堂麒麟一族的少主,卻讓一小姑娘擋在自個身前,為救自個受傷,酌兮怎麽想也覺得心中極為過意不去。
哪怕月彌昏迷前曾說,她是為了報答他們無妄山先前的相救之恩。
“你還好嗎?”
伸手扶住了月彌還尚虛弱的身軀,酌兮的眼神中透着一抹歉意與關切。
一睜眼就撞進了酌兮滿是關懷的眼眸之中,月彌先是一愣,旋即才反應過來,倉惶朝後退了退。
随後,她朝着酌兮微微颔首,道:“多謝無妄山兩位仙長相救,月彌,感激不盡。”
瞧得月彌這副雖有些虛弱,但明顯已然無大礙了的模樣,酌兮心中懸着的那塊石頭終是安心地落了地。
但他還是踉跄着站起了身,朝着月彌微微拱手道:“我确實不喜歡你們落蝶境的人,但今日你救了我,我肯定會報答你的!”
酌兮大多時候都很小孩子心性,愛玩愛鬧的,但卻是個極重誠信之人。
于他而言,話既已出口,非死,那就是絕不反悔。
酌兮話音才落,月彌便欲出言反駁。
她救他,左不過是為了還恩,何來需他報答一說呢?
然,月彌反駁的話尚未出口,一回眸間,便是瞧見了一旁不遠處祈願源源不斷地為祈焰輸送靈力的場景。
瞧着祈焰那張精雕細琢,漂亮得像個小姑娘的面容,月彌竟是覺得有些似曾相識。
眼見月彌的目光竟是遙遙落在了祈焰身上,一邊看,一邊還仿佛在沉思些什麽,酌兮與松筠相對視後,皆是有些不解地問道:“月彌姑娘,這是怎麽了?”
聽見酌兮與松筠的話自耳邊傳來,月彌好似大夢一場,從夢中醒來一般,堪堪轉回了目光。
“月彌姑娘,可是見過他?”
松筠素來心細,又加之先前祈願從既明手中帶回祈焰時,忱音境主還曾上無妄山讨要過人的舉動,令其不禁對月彌此舉生了幾分疑惑。
而聽到松筠這般說,酌兮這也才恍然想起,“诶,祈焰是祈願從既明手中救回來的。”
“既明又是你堂兄,你們合該是見過的吧!”
經由酌兮這一提醒,月彌這才想起來,自己究竟為何覺得祈焰似曾相識了。
只是,不同于酌兮所言的祈焰曾是跟着既明,月彌第一次見到祈焰時,是在落蝶境的一處寶地之中。
那處寶地,乃是落蝶境中靈力最為強大的地方,也因此終年薄霧蒙蒙的。
仙界各族之人大多只知忱音境主的侄兒既明,卻甚少有人知道他的親女月彌,只因月彌生來天資不佳,擔不起落蝶境少主的名頭罷了。
因而即使是在落蝶境之中,看不起月彌之人也大有人在。
故而在支持既明繼任境主之位那一派人的推波助瀾下,往日在落蝶境中,月彌除了修煉外,還得擔任起打掃寶地的活。
也因此,她才能恰巧撞見了忱音第一次将祈焰帶回落蝶境時的情形。
月彌看了看祈焰,又瞧了瞧身側的松筠和酌兮,問道:“他,這是怎麽了?”
“你說祈焰啊?”
這本也不是何等隐秘之事,月彌既已開口問了,松筠也便一一告訴了她。
當月彌聽到周遭的白霧皆仿佛怕極了祈焰之時,她不禁開口道:“他當然不怕,我記得我阿爹說,他就是在堕月秘境外撿到祈焰的。”
“當時,他渾身都是被白霧裹着的呢!”
月彌此話一出,不單是松筠與酌兮,就連一旁的祈願,皆是看向了月彌。
“你說,忱音境主是在堕月秘境外撿到祈焰的?”
祈願的眼神嚴肅淩厲,雖然她心中并無任何惡意,可落在月彌眼中,她還是不禁抖了抖。
但面對祈願的問詢,她仍是老實道:“我當時在打掃我們落蝶境的寶地,就見我阿爹和他的心腹帶着尚昏迷的祈焰進來。”
“那時,他周身也是霧氣蒙蒙的!”
擡手指了指遠處彌漫的白霧,月彌道:“喏,就像那些霧氣一樣!”
順着月彌手指的方向望去,祈願又回頭看了看祈焰,一個堪稱膽大包天的想法漸漸在她腦中成型。
或許,這就是救祈焰的方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