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幸掉在了比她之前更深的洞底,一根鐘乳石穿過他的左腳,劇烈的疼痛害得他幾乎暈厥過去。

如果這就是他的結局,那麽幸好他說出了那句話,死而無憾了,甚至想到可以去天堂見到自己的爸爸媽媽和小妹妹聶嘉文他還是很激動的,許久未見,也不知道他們在另一個世界裏過得好不好,妹妹有沒有長高,爸爸媽媽有沒有變老……他自己倒是沒什麽變化,一切都幾乎停留在20年前,這樣他們第一眼就會認出他來吧。

他第一次覺得一直活在20歲也沒什麽不好的,不然如果變化太大去了那邊會被聶嘉文那個小淘氣鬼笑話的吧。

夏安跑去警局的時候渾身都濕透了,卻一字一句無比清楚地說出實情原委。

救護官兵立刻出動,而夏安也終于倒下被醫護人員送去了急救室裏。

她受了傷寒加上體力不支嚴重凍傷,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昏迷了一天一夜,好心的安娜一直守候在旁。

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問“聶嘉遠呢?救出來他了嗎?”

安娜一臉的難言之隐。

“怎麽了?為什麽不說話?他發生什麽事了?”夏安驚恐地發問,體力尚虛的她拼盡了全身力氣。

“你剛醒過來,先吃點東西吧,我親自煲的湯哦”安娜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不想吃,我只想知道他怎麽樣了”夏安急切地問。

“他挺好的,已經被救出來了,你先喝湯養好身體也好去見他嘛”安娜撒了一個善意的謊言。

她聽完之後冷靜了下來。

乖乖靠在床頭喝着熱乎乎的炖烏雞湯。

窗子外面仍然是一片冰天雪地,暴雪根本沒有要停的樣子,她獲救的那一天半夜積雪最高值達到了二十公分。

救援官兵的車子在雪地裏無法行駛最後下車步行到了現場,那是雪下得正兇猛的時候,一盆盆雪球從天上往下倒,幾個人很快就成了雪人。

洞口全是積雪,拿着探測燈照不到底。

大聲呼喊也并沒有聽到任何的回應,無法判斷他的确切位置。

有人提議拿繩子綁在身上下到裏面去探測,卻被半路上冒出來的鐘乳石給攔住了,夏安是幸運的她掉在了第一層岩面上,并沒有太複雜的遮擋物。

而聶嘉遠則是掉在了底下,中間伸出來好多奇形怪狀的鐘乳石,沒有辦法檢測出生命的跡象來。

按理說不應該啊,根據夏安的口述,他明明是掉在了洞裏,也從裏面發出聲音來着,這麽會什麽都檢測不出來,機器設備也并沒有出現故障啊。

救援官兵面面相觑,一籌莫展,最後找來了幾只警犬圍着洞口轉圈,可那幾條犬偏偏要往更遠的地方跑去,就是不往洞口走。

雪越來越大,給救援工作帶來極大挑戰,他們甚至開始懷疑夏安的話是否有可信度,如果這裏确确實實有人被困,為什麽偏偏一點兒生命跡象都探測不出來?為什麽連着喊了那麽久也無人應答?為什麽連警犬都望而退步?

有一個可能,那就是裏面根本沒有人,這一切都是夏安的幻覺。

一個突然失聯的女人,一個渾身濕透出現在警局的女人,她說的話當然不能全信。

為了确認,警局的人去查了夏安口中聶嘉遠的戶籍信息,發現此人并不在Y市,去到他所在的劇團也并沒有發現有一個叫聶嘉遠的人,倒是有個叫做袁浩的年輕小夥子才辭職。

況且這個叫做聶嘉遠的人身份信息上寫得清清楚楚,從他出生日期來推算現在少說也有四十歲了,怎麽也不可能是只有二十歲的袁浩。

夏安在醫院裏住了三天,第三天下午的時候她的體力已恢複得差不多,可以自己下床行動。

“他也在這家醫院嗎?”她問坐在一旁盛粥的安娜。

“你是說那個男人?他不在這裏啦,轉去別的醫院了”

“嗯?還有哪個醫院?”夏安納悶,Y市也就這麽一家市立醫院,不在這裏他還能去哪裏。

“轉去省院了,昨天剛走”安娜不緊不慢地回答

“啊?他傷勢很嚴重嗎?怎麽還要轉去省院?”夏安擔心起來。

“也沒有,就是傷口有點感染,去到那邊治療更快一些,生命沒啥大礙,你別擔心了就,收拾收拾東西,我們今晚就可以出院了”安娜言語間有些躲閃,夏安沒有聽出來。

“嗯”她點了點頭坐下來開始喝粥。

心裏還在想着那天晚上的情景。

“我愛你”

真的是從他口中說出來,千真萬确,字字如珠,那樣璀璨那樣動人的幸福令她着迷令她神往。

等明天一大早她就要去省院看望他。

辦理完出院手續,安娜陪着她回到家裏。黑豹老遠地就聽見主人的腳步聲,隔着防盜門興奮地叫着喊着,門一打開騰地往夏安身上撲。

“寶兒,真是多虧了你,愛死你了”夏安一把抱起小狗,心疼地撫着它的小腦袋。

狗也很通人性,蜷在她懷裏乖巧地打着哈欠,小小的黑乎乎的眼睛裏居然能看到笑容的樣子。

“安娜,真的謝謝你,大老遠地跑過來照顧我”夏安送安娜出門。

“別這麽客氣,咱倆誰跟誰啊,一個人出門在外不就是得靠着朋友嘛……你待會早點休息,別熬夜,別想太多,我明天早上再過來一趟”安娜走之前仍不放心地囑咐着。

“嗯,我知道了,你也快點回去休息吧,這兩天肯定累壞了”

送走了安娜,夏安當下就定了去省城的票。

第二天一大早,她留下一張紙條告訴安娜自己的去向并附上一束安娜最愛的新鮮雛菊,走到客廳給黑豹準備好足夠的食物便匆匆離開。

坐上車的時候才開始猶豫起來,真的要這個樣子去見他嗎?

還有他為什麽會那麽年輕?她已經萬分肯定他就是聶嘉遠,袁浩就是聶嘉遠,可她卻無法解釋也捉摸不透為什麽二十年過去了,他還是那麽年輕,一如當年。

她自己已經歲月滄桑,即使同齡人都稱贊她保養得當看上去比真實年齡要年輕一些,可跟他站在一起還是那麽的格格不入,會被人家嘲笑的吧。

夏安從包裏掏出小鏡子和化妝品,對着鏡子認真描起了眉毛,年輕的時候她的眉毛又黑又濃根本都不需要眉筆,只簡單修飾一下便很好看。

可現在年紀大了,眉毛都變得有些稀疏,得靠着眉粉才能維持當年的模樣。

接着是擦粉底,她用了比平常多一倍的量,試圖遮住眼角的皺紋,又在眼周腮幫子上打了粉粉的腮紅,像日本女生喜歡的那種。

最後的口紅用的是聶嘉遠最喜歡的櫻花粉色,塗上去不仔細看的話根本看不出來,卻有一番獨特的清純味道。

把鏡子舉向斜角45度,略施粉黛的她看上去年輕不少,最多也就三十歲吧。

可還是比不過他,也比不過年方二十年輕可人的自己。

時光真的是位魔術師,能将樹苗變成參天大樹,将高山夷為平地,将孩子變成老人,将現在變成過去。

而聶嘉遠似乎是被這位魔術師遺忘在角落裏的那個人,一直停留在他的青春裏不曾改變。

車子到站了,夏安解開安全帶走下去。

在公交站牌附近打了一輛出租車,直奔省醫院。

沒有堵車,沒有走錯路,去醫院暢通無阻,司機師傅很好心地幫她拿東西,為了表示感謝她把自己買來的新鮮水果和零食都送給師傅在路上吃。

因為聽師傅說他們忙起來的時候常常是連飯都顧不上吃。

進了醫院,來到前臺問護士查詢叫做聶嘉遠的病人住在哪裏,“他前天才從Y城轉院過來的,你們沒有印象了嗎?”

“對不起,我們這裏沒有一位叫做聶嘉遠的病人,您是不是記錯了?”小護士依照夏安的請求仔仔細細查了三遍都沒有找到相關記錄。

“麻煩你再查查?或者有遺漏?”

“真的沒有?前天晚上是我在這裏值班的,也并沒有看到有從Y城轉院過來的”小護士誠懇又抱歉地說明情況。

夏安怔在原地,怎麽回事?難道安娜是在騙我?

可她又為什麽要騙我呢?

安娜早上趕到夏安家的時候只看到了桌上的紙條和鮮花,她知道再也瞞不住了,遲早她都會知道聶嘉遠失蹤的事實。

那一天夜裏,沒有救出任何人。

也沒有發現任何的生命跡象,确切地說,那個所謂的溶洞裏根本就沒有人。

誰都不知道聶嘉遠在哪裏,是死是活。

而那樣寒冷的一個夜晚,那樣深不可測的溶洞,他的結局只有一個。

誰都不願意去想最壞的結果,可一切證據和信息都表明生存的可能是零。

安娜不明白,怎麽平白無故地冒出來一個聶嘉遠,他是誰,為何會讓夏安如此心醉神迷,念念不忘,為何讓她看上去像是變了一個人?

回到Y城的夏安終日淚流滿面,也想過一走了之,随他去了。

可年邁的父母需要她,年幼的弟弟需要她,那麽多熱心善良的朋友也需要她,生命不只是她自己的,也是大家的。

她不能這麽自私,也不能這樣軟弱。

老天爺為什麽對她如此不公,既然讓他們重逢了,為什麽不讓他們在一起,既然讓他們相認了,為什麽又要奪走他?

不明白,不理解,不接受。

一個月後,籠罩Y城的大雪終于得以消停,陽光開始灑下來,沉落已久的積雪融化了,這座城市又恢複了原本的樣子。

“咚咚咚”是誰在敲門?

黑豹興沖沖地撲到門口,用兩只前爪使勁撓門。

夏安面無表情有些頹喪地湊到門前“誰啊?”

來人不語。

她打開門,看到聶嘉遠披着一身陽光站在那裏正對着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