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拒絕了,夏安心裏的疑惑更加堅定。

她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麽回事,可她知道聶嘉遠一定就在她身邊,一直都在,她可以感覺得到。

外面的雪一直在下,積雪已經沒過腳踝,電視上的新聞無一不在報道這場一百年不遇的大暴雪。

夏安換了一身冬季登山裝,戴上帽子圍巾口罩手套,關掉電視,給黑豹備好夠吃的糧食便出門了。

她迎着風雪一直往前走,路過一處江水,白茫茫的雪花灑在如鏡子般透明平靜的水面上,瞬間融化與江水混為一體。

走到很遠很遠之後,雪不但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反而下得更大了,她像一個雪人行走在天地間,不留痕跡。

越過一處村莊,有人家正在煮飯,炊煙袅袅升入雲層深處。

她摘下口罩吸了一大口清新空氣,連同農家廚房裏飄出來的飯菜味,戴上口罩繼續前行。

這片山水間流傳着一個美麗動人的愛情故事,劉三姐和阿牛哥。相傳歌仙劉三姐在17歲這年對歌的時候認識了一位青年,兩人情投意合,互相愛慕,于是就私定了終身。可是好景不長,村裏的一個惡霸,對三姐垂涎多時,見三姐與小夥子情投意合,大發雷霆,決意把三姐搶到手。一天晚上,月光皎潔。三姐正和小夥子坐在柳河邊的岩石上看月亮,傾訴衷腸。忽然火把晃動,人聲鼎沸,原來是惡霸搶人來了,三姐和小夥子望望無路可走的山,又望望柳河。兩人決定要生在一起,死在一道,不求今生,只求來世,于是手拉着手雙雙跳進柳河那滾滾的波濤裏。

“不求今生,只求來世”

真的會有來世嗎?

夏安不确定,就算有來世,一切又都是未可知的,怎麽能确定兩個人還會相遇,還會在一起呢?

走到天黑之前,終于找到了一塊坡地,她穿上随身攜帶的滑雪鞋順着那條坡開始往下滑。

由于不太熟練,第一次就摔倒在地上吃了一大口白雪。

她爬起來拍拍身上的雪花繼續試探着往前滑。

這樣反複摔了幾次之後終于可以滑行一陣子了,她只覺得腳下如行雲流水,身子輕飄飄地順着坡度往下移,連忙将雙手伸直以保持平衡。

原來滑雪是這樣的感覺,慢慢平穩習慣之後她終于敢擡頭看遠方的風景,一座座被白雪覆蓋的山峰拔地而起,先前翠綠的田野變成了銀白色的海洋,連藏在山間的小房子也變成了白色。

好一個純白美麗的新世界。

“撲通一聲”遇到一塊石頭,她絆倒在地上,幸好穿得比較厚也不覺着疼。

再爬起來繼續往前滑,看上去很短的一處斜坡,真正滑起來居然有這麽長,夏安心不在焉地滑着,她沒想到自己第一次來滑雪居然是孤身一人,連個伴都沒有。

她很失望,對自己失望,對聶嘉遠失望,對這個世界失望。

為什麽她的人生要這麽坎坷,好幾次都是眼看着幸福就要來臨卻又在半路上消失,會不會她這一輩子都注定要孤獨終老,永不幸福。

突然,她掉進了黑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雙腿和手掌被岩石劃過,劇烈的疼痛襲上來,幾乎令她暈厥過去。

“天哪,到底發生了什麽?”夏安清醒過後掙紮着摸索着卻只能觸到堅硬的岩石,周圍冰冷刺骨漆黑一片。

她害怕了,大聲呼喊着“有沒有人?救命啊”

卻只能聽到自己的回聲。

完了,難道這就是自己的結局,孤獨終老到死都不會有人知道了。

夏安放棄掙紮,癱軟在岩洞裏開始放空大腦胡思亂想。

如果真的死在這裏,也沒有什麽遺憾,只是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一雙年邁的父母,母親黃瑛身體一直都不好,每天靠着中藥維持健康。父親夏偉平背駝得很深,上次夏安回老家探望他們的時候感覺倆人又老了一大截。

怎麽辦?我死了沒關系,我父母總得有人照顧呀。

夏安的求生欲望被激起來,又開始朝着洞口的方向拼命求救“有沒有人啊,救命啊,快來人啊”她喊到嗓子都沙啞了也沒人回應。

口渴了她随手抓一把積雪放進嘴裏吃下去補充水分,已經到了夜裏再喊救命都不會有人來了,她摸索着找到一塊稍微幹燥的地方蜷縮起來保存體溫。

天亮了,雪還沒有停,Y市出動暴雪緊急預警,各個地方也都下發了防災救助通知。

夏安喊了一整天,也還是沒有人來,由于饑餓加上寒冷她的體力明顯感到不支,如果這一夜還是不能得救那很有可能會被凍死在這個漆黑的岩洞裏。

Y市屬于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地底下岩漿活躍,多為可溶性的碳酸鈣,大大小小的溶洞分布密集。

困住夏安的這一個屬于未被發掘的溶洞,深度不可測,她足夠幸運只是掉在了第一層岩面上,再往下很可能當場性命就不保了。

******

受到大雪的影響,聶嘉遠哪裏都沒去就待在家裏無所事事。

客廳裏的電視打開着,主持人一直在播報跟下雪相關的各種訊息,這場暴雪已經成為本地最為關心的全民新聞。

他靠在沙發上把玩手機。

敲出了一行字,又迅速删掉,再敲出來,再删掉……這樣重複了好多次之後他終于下定決心。

“對不起,昨天拒絕你,如果你真的很想滑雪我願意跟你一起去……”他閉上眼睛按了發送鍵,然後陷入緊張又期待的漫長等待中。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

沒有收到她的任何回複。

看來她都已經不願意搭理我了,這樣也好。

他松了一口氣,心裏的大石頭終于着地,卻覺得莫名的心痛。

“尋人消息,**小區一位四十歲的女性失聯已超過24小時,據悉該女士為外地人,北方口音,身高1.62,體型偏瘦,最後一次被人看到是穿着一身綠色的登山服……”

他伸長了耳朵,抓起遙控器調大了音量。

尋人消息被反複播了三遍,失聯人的那張照片不是別人正是夏安。

她的朋友安娜當時考慮到天氣寒冷怕她的棉被不夠暖和,就從家裏帶了一床新棉被給她送過去,結果到了家門口卻怎麽都敲不開門,只聽見一條小狗隔着門汪汪大叫。

打她電話也打不通,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裏。

而她的手機早就沒有電了,再加上荒郊野外信號差即使有電也收不到任何來電,更是打不出去任何電話。

心急如焚的安娜随後報警發布了尋人啓事,希望借助更多人的力量盡快找到夏安。

電視裏的新聞還在播報着雪災的嚴重,客廳裏早已沒有了人影兒。

聶嘉遠換好衣服迅速出門,先是來到了夏安所在的小區,隔着樓梯都能聽見黑豹的吠叫聲。

安娜已經打開門坐在屋子裏查找她留下來的蛛絲馬跡,有幾位穿着制服的人在屋裏采集線索,黑豹被一根繩子栓起來綁在洗手間門口。

“最後一次聯系她是什麽時候?”警察拿着筆詢問。

“昨天下午一點鐘”

“查找她的通訊記錄發現,她失聯之前給一個叫做袁浩的人發過一條短信。”

“我就是袁浩”他站在安娜旁邊一臉落寞。

警察打量了他一眼緊接着問“短信內容是什麽?還有把你的身份證拿出來”

“大致內容是問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滑雪……被我拒絕了”

“所以她很有可能是自己去滑雪了!”安娜立即做出判斷。

“實在不好意思,出門的時候比較着急忘帶身份證了……”他撒謊。

身份證是僞造的,警察拿過去一眼就能辨認出來,他這完全等同于自找麻煩,自投羅網。

“身份證號是多少?”警察低頭詢問。

他報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證號碼。

黑豹一直沖着客廳大聲吠叫,連肉骨頭都無法制止它。

聶嘉遠走到洗手間跟前解開束縛它的繩子,黑豹一溜煙地竄了出去,直奔到了樓底下。

它對着跟在身後的聶嘉遠大叫,然後狂奔,又停下來在他腳邊。

“黑豹,你知道她去哪裏了對不對?帶我去找她吧!”聶嘉遠蹲下來摸了摸黑豹的腦袋,小狗似懂非懂地搖搖尾巴發出令人費解的聲音。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一條狗奔跑在白雪裏,一個健壯的年輕男人身影緊随其後。

跟夏安待得久了,黑豹已經熟悉了她的味道,奔跑在雪地上時不時地停下來嗅着地上的雪花,用前爪扒開蓬松的積雪努力尋找她留下來的痕跡。

就這樣找了很久,聶嘉遠掏出來手機,已經是夜裏九點鐘。

“黑豹,你确定她是來這裏了?”

周圍一片荒山,渺無人煙,潔白的雪花映着冷白色的光芒,倒也不覺得這夜有多漆黑,他連包裏的手電筒都沒拿出來。

黑豹只是對着遠方叫了一聲,繼續埋頭奔跑。

聶嘉遠突然對着空蕩蕩的雪地喊了起來“小安,小安,你聽到了嗎?如果聽到了就回答一聲”

“夏安——小安——”

沉重帶有磁性的男人嗓音回蕩在山間,此起彼伏。

待在絕望中的夏安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叫她,以為是出現幻覺。

她很餓很餓,已經沒有太多力氣,軟軟地靠在岩壁上眯着眼睛。

“夏安,你在哪兒?”他的聲音越來越近,似乎就在眼前。

黑豹最終停在了溶洞邊緣。

聶嘉遠對着黑不見底的洞口大聲呼喊。

“我在這裏……”氣若游絲的聲音慢慢浮上來。

他激動地喜極而泣“你聽到了?夏安,你真的在這裏嗎?”

“救命啊,救救我”她用着最後求生的本能拼盡全力回應着。

“你別怕,我現在就來救你”他抑住悲傷安撫着她。

一束耀眼的光芒照進漆黑的洞裏,照亮了夏安心如死灰的絕望。

她微微睜開眼睛,看到順着光芒而來的一瓶溫熱的淡鹽水一根肉腸和一塊面包。

上面傳來熟悉又令人放心的聲音“你先趁熱吃點東西,補充能量,記得先喝水再吃東西”。

夏安喝掉了整整一瓶熱水,顫抖着撕開面包袋子狼吞虎咽地吃起來,這大概是她有生以來吃過最好的人間至味。

食物下肚後,她明顯感到溫暖了許多,掙紮着站了起來。

“你吃飽了?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力氣?”他溫柔的聲音傳下來。

“吃飽了”她回答。

“好,那我現在就把繩子放下去,你接到後抓住它,緊緊抓住她聽到沒有?”

“聽到了”

他從背包裏拿出一根繩子,慢慢順着洞口放下去。

糟糕!長度不夠!

打電話求助又沒有信號。

他當機立斷脫下外套,把自己的毛衣和襯衫都扯下來弄成布條,綁在繩子上增加長度。

“現在夠到了沒有?”

“還差一點兒”

“現在呢?”

“夠到了!”

他呼出一口氣“抓住繩子,千萬不要松手”

“好”

聶嘉遠跪在雪地上,拼命地往上拉繩子,如此寒冷的夜晚他的額頭卻冒着絲絲汗珠,手心被繩子勒出一條條血痕來。

“再堅持一會兒,就快好了,就要成功了”他鼓勵着她。

“三米,兩米半,兩米,一米,50公分、10公分……”終于将她救了上來。

聶嘉遠癱倒在地,雙手流着血。

“謝謝”夏安感激地流着淚。

只有黑豹歡呼雀躍,撲到夏安懷裏求抱抱。

沉默了三分鐘。

他們起身開始往回走,夏安雙腿有些發軟,靠在聶嘉遠身上被他攙扶着往前走。

“這個護身符真的有用”她摸着脖子上那條佛像玉墜喃喃自語。

“在洞裏的時候,我一直在祈求佛祖保佑,一直在祈求,結果就聽到了你的聲音”

聶嘉遠靜靜地聽她說話,卻不作回答。

鵝毛般的大雪落下來,他們的頭發很快被雪花覆蓋變成了白色。

突然!聶嘉遠條件反射般停下來,面色凝重。

“怎麽了?”她問。

“我好像有東西落在那裏了”他上下摸着口袋和脖子悵然若失。

“什麽東西?”

“我得回去找一下,你……在這裏等一下我”他說完就掉頭。

“我跟你一起,反正也沒幾米路”

剛剛脫掉毛衣的時候妹妹聶嘉文送給他的一枚石頭被不小心帶下來丢在了雪地裏。

那是他唯一留在身上跟妹妹有關的物件。

他十六歲生日那一年全家人開車去溪邊,妹妹在鵝卵石地上撿了一塊最喜歡的小石頭送給了哥哥當作生日禮物。

被他一直保存下來。

可是冰天雪地的,那一枚小小的石頭又如何找得到。

他趴在地上摸索着尋找,滲出鮮血的手凍得青紫,終于在雪堆裏找到了那枚珍貴的石頭。

小心翼翼地放回貼身口袋裏。

起身的時候,雙腿發麻,一不小心滑進了溶洞裏。

夏安呆若木雞,完全被剛剛發生在眼前的那一幕驚住了!

等她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站立不穩,踉踉跄跄地爬到洞口大聲哭喊“阿遠!你能聽到嗎?不要又丢下我一個人啊”

淚水混着融掉的雪水淌下來,模糊了她的雙眼。

良久,幽深的洞底傳來他淡定又熟悉的聲音,那麽溫暖,那麽感人,讓她在冰天雪地的寒夜裏仿佛擁抱了整個陽光。

“我沒事!你不要擔心了,快回去告訴其他人,我在這裏等着你們”

“你确定?剛剛吓死我了,還以為你……”她哽咽着。

“才不會,我是誰啊,福大命大死不了”他到這時候了還在開玩笑,只是怕她會害怕會擔心。

“你快點回去找其他人過來吧,不要耽擱太多時間了”

“嗯,我現在就去……不過,你可以堅持的住嗎?”她擔心地問。

“可以的,我沒問題”

她頃刻間有了力氣,滿血複活。

只是還沒走開幾步就聽見他很着急的聲音傳來。

“等一下,我忘記告訴你一件事了”

“什麽事?”她着急地問,不想耽擱太多時間。

“我愛你”

過去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夏安凍得發紫的臉上浮現出少女般的笑容,寒冷的一顆心在冬夜裏開出了一朵美麗的花來。

她加快了步子,朝着希望的方向奔跑。

黑豹跑在她前面帶着路。

白茫茫的一片雪地是最好的夜燈,在一望無際的黑暗裏為她撐起一片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