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坐火車回老家過年,這是多年以來的第一次。
只是他太年輕了,太顯眼了,夏安不得不謊稱他是朋友的弟弟,今年來這邊體驗一下不同的過年風俗。
黃瑛雖然年紀大了,可仍然認得出聶嘉遠的模樣。
“你不就是當年小安的那位男同學嗎?”吃晚飯的時候她很驚訝地問道。
聶嘉遠差點被飯給噎到,不知如何回答。
“媽,他是我那同學的表弟,今年才二十”夏安解釋道。
黃瑛聽完笑了笑“唔,這樣啊,不愧是一家人,長得真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不過,你那同學現在做什麽呢?有再聯系嗎?”黃瑛繼續問,她如今最頭疼的就是女兒的終身大事,都40歲了也不能一直單着,總得找個好歸宿以後也好互相依靠着;那個叫做聶嘉遠的男孩當年多喜歡小安啊,她這個當媽媽的都看在眼裏。
“他……我也是最近才聯系到他……打算過陣子去見一面吃個飯”夏安吞吞吐吐地編造着。
“那挺好的,你就得多出去見見人,別總是自己一個人宅着……好男人又不會從天上掉下來找你”黃瑛語重心長地說。
“唔……知道了”夏安低頭扒飯,看到聶嘉遠努力抿着嘴忍住不笑出來。
第二天,夏安帶着聶嘉遠來到他們當年一起踏青烤玉米的那片田野。
以前那條路上還有很多大樹,現在都被砍掉了,夏安家的玉米田如今只剩下了四分之一,也因為父母年紀大了都荒蕪着沒有耕種,其餘的部分被擴建的工廠征收了。
幾個高聳的煙囪拔地而起,時不時地有灰色的煙冒出來。
“你還記得這裏嗎?”夏安指着不遠處的那條鐵軌。
真神奇,很多東西都變了,可是這條鐵軌卻是一點都沒有變,就這樣躲在荒草叢裏遺世獨立着。
“當然記得了,那一天火車開過的時候我還許了一個願呢”聶嘉遠回憶着說。
“許了什麽願?”她有些好奇。
他注視着前方神秘地笑了,沒有回答她。
今年的氣候異常,南澇北旱,經歷了暴雪襲擊的南方,回到北方後卻一點雪花都見不着,四處光禿禿的很幹燥。
走在冷風裏久了,裸露在外面的皮膚都會有明顯的幹裂症狀,夏安從口袋裏摸出一支唇膏塗了塗幹澀的唇。
“聽,有什麽聲音?”聶嘉遠伸長了耳朵。
夏安摘下帽子仔細聆聽。
好像真的有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亮——
“是火車!是火車的聲音!”她像個小女孩一般激動地叫出來。
十幾秒後,咣當咣當的火車聲響徹田野。
列車駛過來的時候,聶嘉遠雙手作喇叭狀放在嘴邊朝着列車的方向大聲喊道“我想來到四十歲!我想跟夏安一起白頭到老!”
回聲繞耳,列車遠去,喧鬧的鐵軌又恢複了剛才的平靜與荒涼。
夏安靠近他,擡起頭來仔細端詳了一番。
“哎,還是這麽年輕,看來計劃D也失敗了”她沮喪道。
“別灰心啊,計劃E是什麽?”他好奇地問。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被一個來電提醒打斷思路。
打開手機,原來是宋青陽。
連忙接聽“青陽,怎麽了?”
彼端傳來熟悉的聲音“沒怎麽,我回老家了,想問問你今年會不會回來過年?”
“我,已經回來了”
“呀,你咋都不跟我說一聲呢,那趕緊約起來,慕青都想他幹媽了”
“好”
……
挂斷電話後,夏安詢問般地看向他“今天就試試計劃E怎麽樣?”
“聽你的,怎麽都行”他連連點頭。
“那下午去市裏的貴妃園吃飯吧,宋青陽和杜衡兩口子都回來了”
聶嘉遠蹙眉,杜衡倒沒什麽,只是宋青陽大小姐還不了解他的實際情況,見了面後一定會大驚小怪,滔滔不絕,他想着還有點後怕。
“怎麽?你不想去?”夏安看他有些為難的樣子。
“沒什麽,去吧”
下午三點鐘整他們如約到了貴妃園,宋青陽看到聶嘉遠走進來的時候果然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你,你确定,你是聶嘉遠嗎?我們認識的那個聶嘉遠?”她的聲音都帶着深深的疑問。
“是”聶嘉遠無奈地點點頭。
“我的媽呀,這也太……太神奇了吧,怎麽會呢?你是吃了什麽不老仙丹麽?”宋青陽一副驚訝的神色。
“是啊,你要不要也來一點?”聶嘉遠故意逗她。
“真的?可以給我嗎?吃了之後真的會變年輕?”
“給是可以給,不過……”聶嘉遠猶豫。
“不過什麽?”宋青陽急切地問。
“不過,只剩下一粒了,你确定要吃?如果真的吃了你就會變回20歲,但是杜衡還是40歲.”
“哦……那……那我再考慮一下”宋青陽看了一眼淡定自若的杜衡,頓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不錯,看來你是真的喜歡衡哥”聶嘉遠拉出一把椅子給夏安坐下,一邊打趣地看向杜衡。
許久不見的兩個好兄弟互相交換了只有他們才懂得的一個眼神。
是感謝,是信任,是多年以來的陪伴與支持。
“不過,你倆這次回來有什麽打算嗎?”杜衡一邊斟酒一邊問道。
“現在是想辦法讓他變回正常年齡,總不能一直20歲吧”夏安接過酒杯。
“有什麽辦法嗎?”宋青陽來了好奇心。
“目前還沒有找到可行的辦法……”夏安嘆氣。
聶嘉遠只得安慰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席間,明顯感覺到杜衡的疲憊與滄桑,聽宋青陽說前陣子他才從南方赈災回來,率領營隊在暴風雪裏救出一百多號受災群衆,連續72小時的日夜奮戰讓一個鐵骨铮铮的八尺男兒也累得倒了下來。
“軍人就是這樣,永遠要沖在最前線,保家衛國,為人民服務嘛”杜衡輕描淡寫道。
“那也要注意身體,我和慕青都心疼你”宋青陽罕見地在夏安和聶嘉遠面前深情陌陌。
聚完餐以後,宋青陽和杜衡徑直回家,因為放心不下兒子。
夏安和聶嘉遠順着馬路一直走啊走直走到時南中學門口。
時值寒假,學校裏靜悄悄的沒有幾個人,保衛處的燈微微亮着,透過窗子看去,還是先前的保衛科大叔,不過現在應該叫他大爺了。
學校對面的小商店和早餐鋪都關門休假,曾經的那家豆漿鋪子早已易主,現在是一家賣麻辣燙的。
“這就是E計劃?”聶嘉遠望着物是人非的寂靜校園輕聲問她。
“嗯,我們進去吧”她說着邁開步子往前走。
保衛科大爺将他們攔住盤問了一番才放了進去。
“以前,他老是追着我說我的自行車不能進校園”走遠之後,聶嘉遠才對着夏安說。
“哦?為什麽追你?我沒聽你說過”
“還不是因為我的山地自行車太拉風了,他覺得太顯眼”
“唔……不過,當時确實挺拉風的……”她憶起當年不由得彎起了嘴角。
來到高三一班的教室門口,跟所有的教室一樣都用一把鐵鎖鎖住了,窗子也關得嚴嚴實實。
進不去,就只好隔着窗玻璃瞅一眼曾經的教室。
“哎?人家現在都換成多媒體教室了,你看到黑板旁邊那個液晶大屏幕了嗎?還有桌椅也都不一樣了,是不是還多了暖氣片……現在的學生啊,真幸福……”夏安不無羨慕地說。
“時代在變化嘛,長江後浪推前浪……”剩下最後一句他卻不說了。
操場角落裏那棵晨讀樹居然還在,夏安興奮地走到樹前伸開雙臂抱住了粗大的枝幹。
以前的每個清晨,她都拿着書站着或坐着在樹下背誦課文記單詞,不論春夏秋冬,嚴寒酷暑。
這棵大槐樹就像她的知心好友一直默默陪伴着,到她離開的那一天。
五月槐花開的季節,這棵樹便成了操場裏星光熠熠的大明星,下課後放學後晚自習後,學生們都喜歡跑過來揪下一兩串奶白色清香撲鼻的槐花,放在嘴裏嚼着吃,就是最鮮美最天然的零食了。
夏安曾有一次放學後,摘了一袋子新鮮的白色槐花拿回家裏,那一晚心靈手巧的母親黃瑛把槐花洗幹淨做了一桌子槐花宴。清蒸槐花糕、油煎槐花鍋貼、清炒槐花、醪糟槐花湯……滿屋子的槐花香都吃進了胃裏。
第二天夏安還特意給聶嘉遠和宋青陽他們帶了一些槐花糕吃。
“吶,你站到這棵樹底下”夏安跟聶嘉遠說。
他乖乖站到樹底下,現在是冬天,樹上的葉子都掉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盤根交錯懸在頭頂上方。
“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她說。
聶嘉遠照做了。
“一,二,三……”她數到三的時候停了下來,走到他身邊,踮起腳尖揉了揉少年松軟烏黑的頭發。
碧藍的天空下,幾只耐冬的鳥兒倚在枝頭鳴叫。
聶嘉遠睜開眼睛,對上了她清澈明亮的雙眸。
“糟糕,E計劃也失敗了”她微微皺眉。
二十歲的他不知所措地抓着後腦勺,還是當年那個面對喜歡的女孩害羞,緊張,又極度歡喜的聶嘉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