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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他聲音的一瞬間,紀芙琜就覺得有點委屈。
傷口很疼的時候沒有想哭,看到一地血跡的時候也沒有想哭,獨獨被關心的那一刻,本可以自己承受的事突然有了依賴,被忽視的委屈便無限放大,讓人忍不住落下淚來。
電話那頭的柏斐沒得到回應,能聽到他緩緩坐起身來的動靜,而後聽到他問:“嗯?是睡醒了嗎,需要我過來嗎?”
紀芙琜飛快抹掉臉上的淚,收拾好情緒回答:“嗯,不小心弄傷了。”
柏斐理解了一下她話裏的意思,才反應過來:“等我一會,馬上過來。”
說完後誰也沒提是否要挂斷電話,他大概是把電話放下了去穿衣服,紀芙琜在這邊還能聽到衣物摩擦過窸窸窣窣的聲響。
不過兩分鐘,柏斐重新拿起電話,這才有時間問她具體是怎麽回事。
紀芙琜伴着耳邊他那傳來的開門聲、關門聲、走路聲,給他解釋起剛發生的意外。
她話音剛落,就同時從手機和耳朵裏聽到自己家門鎖被打開的動靜,下一秒柏斐就出現在了她面前。
剛睡醒的頭發來不及打理有些許淩亂,幾根呆毛俏皮地立在腦袋上;上半身外套的紐扣是胡亂扣的,下半身是睡褲配拖鞋……
如此不修邊幅的柏斐還是第一次見,紀芙琜卻覺得這時的他比以往任何時候的都要好看。
柏斐皺着眉蹲下身查看她的傷口,已經沒再淌血了,只是整個腳底都被染得紅紅的、濕漉漉的。
“車鑰匙在哪?”他出門出得急,加上沒想到這麽嚴重,就忘了帶鑰匙。
紀芙琜指了指玄關的置物架,“那邊。”
柏斐拿過,一把抱起她,往醫院去。
他在前面開車,紀芙琜坐在後座上無所事事。
柏斐透過車內後視鏡觀察她的情況,看到墊在腳下的毛巾沒再沾上新的血才稍稍放心了些,“還疼嗎?”
紀芙琜搖搖頭,盯着他的側臉如實道:“不動的話還好,也就剛弄到的時候比較疼。”
很快就到了醫院,半夜的急診人不太多,沒怎麽排隊就看到了醫生。
醫生簡單查看了一下,就讓他們去繳費,準備清理傷口。
後面還有個發燒的病人,醫生需要先給她接診。
柏斐把她抱到一旁的椅子上,“我先去交錢,有事就喊護士或者給我打電話,知道嗎?”
紀芙琜點點頭,等他走了,在一側準備工具的護士才笑着打趣她:“你男朋友真貼心,把你當小孩哄了都。”
紀芙琜腼腆地笑笑。
不一會柏斐交完錢拿着單子回來了,清理傷口要到角落的病床上,柏斐抱着她坐了上去。
紀芙琜躲在他懷裏還接收到了護士姐姐調侃的眼神,她拽了拽他的衣服,柏斐低頭問她:“怎麽了?”
紀芙琜有些不好意思,小小聲跟他說:“要不把我放下來吧,我自己坐這就行。”
一般這種姿勢在診室裏的都是父母帶着孩子,兩個成年人什麽的真的會有點尴尬。
“等會可能會有些疼,你可以抓着我。”柏斐放低了音量給她解釋,主要這個姿勢可以方便他幫忙穩住她的腳,防止她因疼痛掙紮而牽扯到傷口。
紀芙琜也才猜想到會有些疼,但沒想到會這麽疼。
當醫生用消毒水給她清洗傷口的時候,她幾乎是一瞬間就因為疼痛白了臉,眼角也受不住刺激溢出生理性的淚水,受傷的那條腿也止不住地顫抖,多虧有柏斐幫忙按住了。
醫生還安慰他們:“沒大問題,都紮得不太深,等會取出來就好了。”
紀芙琜根本沒心思去看傷口,只能把臉埋在柏斐的懷裏不停流淚,手緊緊攥着他的衣服。
柏斐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疼痛,拍拍她的後背撫慰她:“馬上就好了,再忍一下。”
等到醫生把紮進肉裏的碎片都取了出來,又重新清洗了一遍,最後用紗布把傷口包裹了起來。
一切都處理好後,醫生給他們交代恢複期間的注意事項,紀芙琜一臉生無可戀地聽着,精神有些萎靡。
從診室出來還要去大廳排隊等着取藥,柏斐抱着她選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我想喝水。”平複下來了紀芙琜才想起了今晚這一出的罪魁禍首,但她還是很想喝,太渴了。
柏斐連忙應下,一樓的進門處就有臺自動售賣機,他走過去買。
紀芙琜的目光追随着他離去的背影,最後停留在他也停了下來的側臉上,眉頭緊皺着,一臉嚴肅。她這才注意到他今晚的眉似乎就沒松下來過。
這時身旁走過來一對夫妻,妻子面容憔悴,丈夫走在前面絮絮叨叨:“不就發個燒,自己來看不就行了,還非要讓我也來。”
他們在前兩排坐下了,隔着段距離紀芙琜還能聽到丈夫不客氣地數落:“屁大點事,打個針取個藥你自己不會啊?大半夜也不讓人睡覺,我明天還要上班,你以為跟你一樣,就躺在家裏享福。”
妻子愣愣地坐在一旁,一句反駁的話都沒有,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紀芙琜看着這一幕心裏挺難受,也越發覺出柏斐的好來。
餘光瞟到柏斐買了水回來,看過去時他已經細心地提前擰開了瓶蓋,紀芙琜接過一口氣喝了半瓶。
柏斐撫了撫她額前的碎發,提醒她:“慢點喝。”
沒多會系統播報念了紀芙琜的名字,柏斐去替她取藥。
紀芙琜掏出手機想看下時間,已經四點半了。
鎖屏的瞬間屏幕暗了下來,紀芙琜透過反光看到了自己亂糟糟的頭發和紅紅腫腫的眼睛,還有昨晚妝沒卸幹淨的鼻子和額頭油得厲害。
她用手揩了一下鼻周,果真一手指的油。
身體上的疼痛在逐漸褪去,心裏的痛卻感覺怎麽都好不起來了。
柏斐取完藥回來看到她喪着一張臉,以為她是傷口又疼了,“很疼嗎?要不要再去找醫生問一下?”
說着就抱起了她,紀芙琜忙說:“沒有,不怎麽疼了。”
在醫院的步驟都走完了,柏斐抱着她轉了個方向準備回去。
“我現在是不是很醜?”猶豫了一會,紀芙琜還是有些在意,悶悶不樂地問了出口。
柏斐抱着她往停車場走去,暫時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也不知道聽到了沒有。
紀芙琜沒勇氣再問一遍,還只能佯裝沒事地接受:她現在是一個半夜惹出一堆麻煩來的醜女人。
直到回到車上,柏斐抱着她坐在後座,他沒有下車去。
而是認真回答起她剛才的問題:“說實話,我沒注意過你現在醜不醜,這會你說了,我注意到了,也想不到醜不醜的問題。
我只覺得很可憐,頭發亂亂的很可憐,眼睛紅紅的也很可憐。”
說着他親了親她的眼睛,才接着說:“我覺得歉疚,是我沒照顧好你,才讓你承受了這樣的痛苦和委屈。”
紀芙琜摟上他的脖子,也認真地回應他:“可是這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不小心才……”
“是我的錯。”柏斐打斷她,“如果我在走之前,能把杯子裏的水加滿,你會不會就不需要起來接水了;或者我今晚不走呢,我明知道你喝多了,如果能留下來照顧你也不會發生這樣的意外了。”
“不是這樣的。”紀芙琜搖搖頭,“我醒了去接水的時候我是清醒着的,只是我太懶了,沒去開燈。”
紀芙琜伸出手去撫平他的眉間,“你做的已經夠好了。”
能在她需要的時候第一時間出現,能幫着她跑上跑下處理一切事情,能一直偏愛她且永遠有耐心……
“遠遠還不夠。”柏斐捉過她的手放到唇邊輕吻了一下,“我對你好,不是因為我有多好,是你很好。我是有目的的知道嗎,我想要很多很多你的喜歡,想要擁有你的愛。”
“所以還遠遠不夠,不要讓我那麽快就及格。”
紀芙琜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俯過去親他的唇,眼下已經沒有話語可以表達出來她的感受和心情。
第一個由她主導的、輕輕柔柔的吻。沒有章法、也不太熟練,完全是遵循着本能在行動。
柏斐被動承受着,偶爾也輕輕回應着她,憐惜地把她環在懷裏。
回到家正好是五點,只是冬天天亮得晚,外面還是灰蒙蒙的一片。
柏斐幫她把窗簾拉好,才回到床邊來,“安心睡吧,我就在這。”
紀芙琜經過這一晚确實是困極了,上下眼皮都快貼上了,最後強忍着囑咐他:“你也睡一會,隔壁有床……”
後面他說了什麽她沒有聽到,意識已經睡了過去。
等到再次醒來,房間裏靜悄悄的,窗簾遮得嚴實,也看不出來現在是什麽時間了。
摸過床頭的手機看了一眼,原來已經中午了。
在房間找了一圈,沒看到人,紀芙琜猜想他應該是回去補覺了。
爬起來單腿蹦着去了客廳,柏斐聽到動靜從廚房出來。
兩人面面相觑,都有些意外。
紀芙琜:“你怎麽還在?”
柏斐:“醒了?飯馬上就好。”
兩人同時開口,紀芙琜看了一眼餐廳,地上的碎屑和血跡都已經被處理幹淨了。
廚房裏炖着的湯滾滾冒出熱氣,案板上整整齊齊地碼着切好的菜。
柏斐走過來扶她,以免她因行動不便碰到傷口。
紀芙琜被扶到餐廳坐下,才問他:“你沒睡嗎?”
柏斐:“睡了幾小時。”
可是不用想也知道,還做了那麽多事情的他頂多也就能睡個兩三小時。
紀芙琜有些心疼他。吃過午飯後說什麽也要讓他補補覺,盡管柏斐覺得自己不困,但還是被迫躺到了床上。
不過兩人在在哪睡這個問題上産生了分歧:她擔心他自己會不乖乖睡覺,他怕跟她睡一張床上會不小心壓到她的傷口。
後來還是紀芙琜想到了一個折中的法子:“蓋兩床被子不就好了!這樣你就不用擔心會碰到我了。”
柏斐想了想接受了這個提議。況且他也不是真不困,躺到床上沒一會就睡着了。
紀芙琜才是真的睡夠了,躺在一旁睜着眼睛陪着,任由目光在他臉上描繪出一幅幅美麗的畫卷。
人在相愛的時候,最美妙的是緘默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