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于方隅
溫禾示意陸闵噤聲聽樓下,除了剛才那點聲響,好像又歸于平靜。
紐扣還沒适應新環境,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吓地竄到陸闵腿邊。他抱起小貓問:“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了?”
“可能是我多想了。”她摸了摸小貓往窗邊走。二樓的窗戶緊閉,厚重的窗簾遮住裏面所以的光,溫禾站在這個位置,能聽到一些來自電視機的對白。
口不對心,陸闵能看出她的擔憂,頻繁往樓下看企圖從狹小的縫隙裏看到一點情況。
“要不我們去看看?”他怕等自己走了,溫禾還是控制不住胡思亂想。樓下無事發生當然最好。此時下去看一眼能消掉兩個人的猜測,陸闵放下小貓等她決定。
很難不把杜老師今天的狀态和晚上聯系,溫禾考慮一番決定和陸闵下去。她從小冰箱拿出上次沒吃完的盒子蛋糕,“帶上這個就有理由了。”
樓道的感應燈亮起,他們在門口能很清楚聽到超過平常音量的電視機外放。可能它蓋過門鈴的聲音,以至于兩個人按了好久都無人應答。
陸闵示意她打電話,那點微不足道的鈴聲同樣沒能得到回複。
太奇怪了,無論是杜老師家那張僅憑女生無法推動的大圓桌,還是非周末播出的電視劇。
溫禾生出着急,捏着打不通的電話直接敲杜老師家的門。一樓兩戶,旁邊原本的老教師因為年紀被兒子接去住,此刻也問不上情況。
陸闵把她拉住,指着突然接通的電話。
那邊的人沒有說話。溫禾只好先問:“我聽客廳的電視機在放,杜老師在家的吧?”
“嗯,”好像有短促的凝噎,杜老師小聲回答:“我在的。”
重新熄滅的燈和放緩的呼吸,溫禾在黑暗中看到陸闵小幅度搖頭。奇怪的語調和輕顫,她不說話時杜老師也不說話。
像是不方便開口,只想等溫禾結束通話。
“我想來拿我的襯衫,就是之前在樓下洗衣房你不小心帶走的那件。”溫禾說話時指尖按着手機音量鍵試圖再增大。
杜老師那邊又安靜一會,“在的,我洗,洗好,放衣櫃裏。”
她分出一只手握住陸闵的手腕,覺得沒有一瞬間自己能比現在更冷靜。“那你能拿給我嗎,我明天要穿那件去找我男朋友。”
“哦,哦,”那邊又停頓,随後遲緩地問:“明天拿,可以嗎?”
“不可以,”溫禾拒絕地幹脆。那點因為等在外面的煩躁表現出來,語氣不善,“杜老師你什麽意思,在家還我襯衫應該是很容易的事吧。”
“我敲門按鈴都沒不回答,知道我來拿衣服又說明天。我明天早起要上課,結束要穿去找男朋友,還給我很難嗎?”
“那件衣服的價格可不便宜。都是老師,報警就很難看了。”又聽不到回答,她重重拍門,“別裝不說話。”
杜老師像被唬住,支支吾吾說湊出一句話:“別,我讓我老公給你送到門口。”
溫禾不是會厲聲指責的人,陸闵看她屏幕上的通話結束,“是有問題?”
“等會你能攔住他老公的幾率有多大?”溫禾短時說不明白,言簡意赅,“我們需要進去看看。”
雖然陸闵不是很理解,但他無條件相信溫禾,點頭說可以試試。
門只打一半,陌生的男人沒想到溫禾身邊有人。本想把衣服直接扔還,這會又換上笑,“不好意思老師,我老婆說之前被孩子弄皺了,所以才還地晚。”
溫禾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沒伸手去接,往裏面看的視線盡數被這個人擋完。男人不耐煩,快要發作時陸闵才從站出來去拿。
他的身高本來就有壓倒性的優勢,借着經常鍛煉的臂力,拿襯衫時迅速又輕易抓住男人的手肘。
男人的厲聲阻止不了溫禾,她進入客廳看到一片狼藉。掀翻的桌子、遍地的碎片和課本,杜老師常年穿的半只拖鞋在關着的卧室門外。
她離一些事情太遠了,盡管這些事情每天都會在世界上發生。
像從來沒有想過的家暴。
她開門時床邊的人身體一抖,鼻上的鮮.血順着嘴裏的綁着的半只拖鞋黏噠噠滴下。右眼紅腫到睜不開,臉頰上是明晰的掌印。杜老師縮回半扭曲的腿,腳底拖拉劃出一道細長的血痕。
頭頂明晃晃的光被眼淚割裂,脖子上的青紫讓她艱難叫住溫禾:“求你,救救我。”
從她入住以來,教師公寓好像第一次這麽熱鬧。樓下停着的警車和救護車,住着的人趴在走廊上看。形形色色的目光,等一出去都會落在她們身上。
或許并無惡意,但是受害者總是懼怕承受這樣的目光。
陸闵先溫禾一步脫下外套,“給杜老師擋一下吧。”
她把尚有餘溫的外套掩在頭頂,扶着受傷的人上車,躲開所有喧嚣和探究。
晚上的醫院只有急診,護士們攙着人,讓溫禾先去交錢挂號。醫院大廳關了一半的燈,機器挂號要繞到前門。她不熟悉醫院,有一個值班的小護士帶她。
憑證被護士拿進診室,溫禾一個人坐在外面的長椅上,發消息問陸闵去警察那邊怎麽樣。
詢問好似也沒多大的意義,事件定性為夫妻間的家暴,其實跟他們都無關。
“家屬,過來。”醫生出來時關上門,站在走廊問要不要住院。“全身多處骨折,顱內輕微出血,建議還是留院觀察。”
溫禾不知道杜老師自己的意思,“她怎麽說?”
“病人什麽都沒說。”醫生戴着口袋,那聲嘆息輕微。急診收到過很多這樣的病人,他一眼就能看出大概。
溫禾還是辦了住院,跟着護士把她送到病房。杜老師上車後就不是很清醒,只是一直睜眼看着房頂。溫禾不好問也不好說,坐在床邊陪了一會。
“我怕他會來,所以早上就把女兒送到托管班了。”她慶幸,只能移動眼睛去看溫禾。她感激,除了謝謝不知道能說什麽。
這是擺脫不了的噩夢,她會一直活在戰戰兢兢裏,年而複年,她自己都看不見盡頭在哪裏。
可能她更為不幸的婚姻是她離家遠來的原因。“不離婚嗎?”溫禾問她。家暴和出軌都是一樣的,界限只會分出零次和無數次。
“怎麽離呢,”杜老師閉上眼,重複的場景出現,“他會在法院上說自己會改,說自己是因為害怕失去家庭才有沖動的行為。于我不過是一張輕飄飄的悔過書,即可判他無罪。”
其中的複雜溫禾想不明白,她走之前把曹棟威的聯系方式留下。
警局離地近,陸闵結束後開車去醫院接溫禾。到底沒見過那樣的場景,她從醫院出來還是後怕。
“要吃東西嗎?”一來一回廢了不少心力,陸闵摸到她的手冰涼。
沒什麽胃口,溫禾想起杜老師的話問他:“她丈夫在警局怎麽說的?”
“說是夫妻間吵架,杜老師說了離婚他一時沖動。”陸闵鄙夷,“聲淚俱下說知道自己的錯誤,會好好反思道歉。”
果然是這樣的。
“我們是不是能作為證人證明家暴?”溫禾不死心地問。
“是,但應該沒什麽用。”醫院出具的傷情鑒定比他們的話更有力,“證明家暴不是一定能判成離婚。”他說的是既成的事實,法律一直在趨于完善。
總有人在不停鑽空子。
剛才一直都在想杜老師,溫禾默了一會想起問陸闵有沒有受傷。
身上有幾處那人掙紮時的拉扯傷,微不足道的傷口放到醫院也看不見。陸闵說沒有,好奇溫禾怎麽知道不對勁。
“我就沒有襯衫落在杜老師那。”
那不過是她撒的一個謊,只看杜老師需不需要接住這個謊。氣急敗壞是演的,不便宜的價格是亂說的。
她聽到杜老師回答有襯衫時,腦子裏下意識覺得危險。當時能憑空捏造的只有襯衫引起的經濟糾紛,以此叫來警察。
無力感帶來身心的疲倦,溫禾回來之後的情緒低落。陸闵擔心小貓半夜吵鬧,讓她早點休息,把紐扣抱回自己住的那。
昨晚的事藏不住,杜老師自己請了病假。她教的高三複習進度緊張,強撐着只請了四天。
住院的錢杜老師第二天晚上就還了,只是懇求她去看一下自己的女兒。溫禾難以拒絕,周日下午就帶着陸闵一起去看婉婉。
她很懂事,從溫禾嘴裏知道媽媽最近有事來不了也不哭不鬧。拿着老師剛發的餅幹分給溫禾,“那溫老師給媽媽說一聲注意身體,她最近一直沒好好睡覺。”
溫禾誇她:“婉婉真棒。”
“因為媽媽每年都會有幾次很忙,都會把我送到托管班。”小孩子是忍不住一點點疑惑的,“只是以前都在寒暑假,今年是不是因為她帶高三的哥哥姐姐們啊?”
她什麽都不知道,揚起笑臉送給溫禾。
痛苦總是在瘦弱的人身上展現地淋漓盡致,生命的另一端被責任綁住。
她知道是真的幫不上忙,之後也沒敢再打聽這件事。
搬離教師公寓那天,陸闵和許願都來幫忙。她抱着最後打包的東西下樓,在電梯口看到婉婉。
小朋友知道她要離開,把自己昨晚寫地最好的祝福對聯送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