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參橫
本來溫禾想等假期結束的前一天請陸闵來家裏吃飯，沒想到在家門口遇上散步回來的溫瑞兆。
他爸背着手站在車後幾步外，神情複雜看完陸闵送她下車并索要了一個離別吻。甫一出聲明顯吓到兩個人。
出乎意料的見面，陸闵被曲婉強留下來吃飯。溫瑞兆的臉上不太好，溫禾整頓飯都在給她爸抛話題。
陸闵走的時候，曲婉讓溫禾去送。他站在車邊不敢再有動作，小聲問晚上能不能來找她。住在一起後每晚都能見到，他喜歡在睡前擁抱親吻互道晚安。
雖然開車不遠，但是晚上趕來趕去也麻煩。N省也是旅游熱門城市，這幾天的出行都不是很通暢。
“可以視頻，”溫禾去繞他解開的袖口，半哄半勸，“你應該多陪陪外婆，我們等過兩天回景城就能一起。”溫禾知道提起外婆是有用的，她對于陸闵來說是最親的人。
她回去時溫瑞兆沒多說，只是不甚确定地問她，陸闵是不是對自己很好。那種擔憂惶然的眼神，溫禾已經見過很多次。
在她婚禮現場，在她決定和宋鶴時去景城，在她很多次一個人回來時。
可她說不出什麽能消掉惶然，因為她自己也不能斷定未來如何。突然想起那句看過很多遍的話，在此時理解地異常通透。
——“凡人百年，愛是秩序外的一瞬間。”
溫禾知道，她不敢想地久遠，愛不過是心動的某一瞬間，無數的瞬間串聯，是她能和陸闵走到的時間。
“是很好的爸爸。”至少現在是。
屬于夏季的蟬鳴悄然而至，推開窗吹來的是燥熱的風。教室裏的風扇從早工作到晚，連男生都不願意多動。
五一之後兩個人都變地忙碌。陸闵開始趕他新的項目，從景城往各地去飛行。溫禾的教學任務愈發多，期末考試就讓她沒有空暇。
放暑假前先搬的教學樓，他們從中間這一幢移到最裏面那幢。正對的圍牆上貼着上一屆留下的百日拼搏，好像這就是分界線，把他們從還能放松的高二一下子拉到忙碌的高三。
“這個暑假只能快樂一半咯。”語文組商量了暑假作業和下學期教學，段文武走前對幾個新老師安慰，“第一次帶高三，別緊張。”
溫禾對此的實感并不強烈。偶爾起地晚能看到班級群99+的消息，大家在各地旅游，歡快地和剛進高一時沒有差別。
許願帶她媽去雲南避暑，因為之前生病的原因狀态看着不如以前。她給溫禾發照片，問想不想來。
她想去，但又犯懶。覺得自己過去，總是要打擾許願媽媽。施然的工作和她不同，雙休沒有寒暑假，旅游的事情很難約上。
“陸導能不能抛硬幣幫我決定一下。”晚上打視頻的時候她想讓陸闵幫自己抉擇。在家無事，她把能看的電視電影都看了。
陸闵給她看自己那邊的光景，沿着石階往下的灌木林和藏于其後的黃昏。他的聲音微喘，朝下丢了一顆很小的石頭。
“正面朝上，小溫老師來找我嗎？”
等溫禾一答應，他就給買了機票，挑的晚上時間可以去接機。他帶溫禾去吃宵夜，去拍攝現場，和每個認識的人介紹。
溫禾去看他眼中的鏡頭，有時陪着他拍攝一整天，有時一個人選擇地方去city walk，然後在某個顯眼的地方等收工的陸闵來接自己。
拍攝結束比陸闵預期的時間要早，他在訂票準備回景城時突然看到推薦的其他目的地。模糊的燈影和願望閃過，他攬過正在整理東西的溫禾，“還想去其他地方嗎，一個很厲害的地方？”
很少聽到有人形容一個地方是厲害，溫禾被他說地好奇，沒什麽猶豫就同意了。這個厲害的地方只安排了一天的時間，飛機下午在熟悉的機場降落。
當時因為時間沒考慮的石窟，陸闵想起又帶她來。
環山而建的洞窟佛像，千萬盞金光的燈點亮。臺階上的行人來來往往，面對最盡頭上端的盧舍那大佛總是虔誠。有人祈禱，有人長拜。
溫禾從下仰頭上望，被瑩透的燈光浸潤。佛像上的慈祥盡現，一筆一筆的雕刻都是以往人們心中的信仰。
救人離苦海，虔誠見如來。
溫禾走地比陸闵快，她一步越上兩個臺階，又在最後幾步等他。陸闵的相機一直拿在手裏，看到她停步想轉身。
平靜的心跳莫名鼓動，他在那一瞬間舉起相機，短短的一秒誰都沒刻意去想過。
快門撥動，鏡頭裏的人回過頭。身後是憐憫衆生的神像，她笑地自在無拘，亮眼地像是上天給他的恩賜。
兩年前他站在這裏許下的唯一一個願望，在從來不敢想象的未來得幸實現。陸闵跟着溫禾雙手合十，閉眼時無聲道：“我來還願了。”
原本覺得漫長的暑假在經過這段旅行後也進入倒計時。雖遲但到的緊張情緒終于感染溫禾，并且在深夜愈演愈烈。她好幾晚都沒睡好，刷着手機不停看一些高三教育心得。
進入高三的節奏後溫禾反倒适應地很快，她跟着學生的作息，每天都能在早讀前去班級走一圈。時間的壓迫永遠比千百句話有用，大家肉眼可見的靜下心來。
她沒有比這一年更了解那群學生脆弱的時刻。有人會在晚自修下課和她說自己的迷茫，有人也會因為一模二模的失誤在後一段學習跟不上進度。
最開始溫禾會比他們更焦慮更迫切想解決問題，哪怕下班也沒有一刻是輕松的。陸闵會陪她聊天，坐在客廳和她講各種道理，耐心地像她面對那群不安的孩子們。
好在沒有人放棄，他們借着教學樓最晚的燈光和淩晨最亮的月亮，一直撐到最後的高考。早就記不得的鈴聲和考場結束語，她站在外面聽着紅了眼眶。
不知道是為他們，還是為共同走過的三百多天。
散夥飯那天有兩位同學因為三位一體要提前趕去高校面試，四桌位置的人沒有坐滿。包廂裏杯盞碰撞，每桌說着不同的話題是熱鬧又不讨厭的喧嚣。
她去每桌都坐了一會，最後在孟婧的示意裏和大家說再見。站起來能看到明晃晃的燈光照見每張熟悉的臉，男生喝醉，女生悄悄抹眼淚。
每一屆的學生來了又走，可能她一直都對這些面容最為深刻。她沒有什麽大哲理能說，和她們第一次讀高中一樣，溫禾也是第一次帶完學生。
“好像比我上主席臺發言還緊張。”她想打破安靜又悲傷的氛圍，“我無數次堅定認為，你們每個人都很優秀。”
她的祝願在今晚，在以後，都是給七班的每一個人。“希望你們，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不希望有人難過，她要笑着送大家離開。
很多人給溫禾寫了信，塞在不同的信封裏再送到她手上。
讓陸闵來接的時候她已經整理好心情，上車還能強裝高興給他炫耀自己收到的一疊真心。那些字跡不用看名字她都知道是誰。
溫禾在車裏看了一些，回家後又不顧身上的酒氣在沙發上繼續。她想自己是和那群學生一起在進步，所幸她沒有辜負。
阮慈給了她兩封，一封托她帶給陸闵。她忍住沒拆，洗完澡和陸闵坐在床上一塊看。寫給溫禾地多很多，單純直白講了自己的不幸和他遇見的救贖。
“可能以後會有人救我千千萬萬次，但都不會抵地過那天圓月夜，小溫老師在天臺拽住我的一次。”
“我爸媽離開後，我一直覺得我是殘破不堪的。哪怕是被欺負，我想不過就是在難捱的時候多出一種死法。”
“可小溫老師給我關懷和愛，他們說被愛能長出血肉，我至此圓滿。”
陸闵擦掉溫禾掉下來的眼淚，抱她進懷裏時掃過一眼。他知道這些信會是溫禾的私藏，作為她熱愛這個職業的見證。
在她生命的軌跡中大多人都是途經，匆匆相遇又錯開，最後一次記起可能是在混沌不清的迷夢裏。屬于她和七班的一段時間，就此關燈落下帷幕，只有她是不變的清場人。
如果她是留到最後的清場人，陸闵想自己會是永遠的觀衆。臺前幕後，溫禾的身影都會落在他的眼眸中。
等寒來暑往，他們會從現在蟬鳴聲裏走到之後的每一場風雪。
——全文完
“凡人百年，愛是秩序外的一瞬間。”——摘自《文盲詩興大發》
有些不知道這段話該怎麽寫，因為這篇文是磕磕絆絆寫了挺久的。真的很感謝一直追更和給我評論的讀者寶子們，我還有很有很大的進步空間，謝謝你們陪我和小溫老師一起走過一段。
祝三次元生活順心，有緣下一本再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