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望之山
無望山的弟子選拔仍舊沿襲了以往商瞿定下的規矩, 共分為三關。
第一關為混戰，第二關為年齡與意志檢測，而第三關則為測骨。
除被長老們破例收入門下的弟子外, 無望山普通的弟子年齡只收三千歲以下的。
這也就意味着, 能入無望山的孩子，天資、實力、意志這三樣皆是缺一不可。
因着如今三重天勢大, 無望山的山主又是息塵的親妹妹, 倒并沒有族群敢在年齡這一塊兒為自家子弟造假。
故而兩輪檢測下來, 方才還烏泱泱的站滿了整個道極場的人群也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半百之數。
而在這群人之中，祈願無疑是最顯眼的那一個。
但她的顯眼不僅是因為她強橫的實力, 更是因為她那不過十五歲的年齡。
三界賦予了仙界之人生來悠久的壽命, 和與生俱來的強大天賦，也使得他們的每一步提升都變得更加困難。
而凡界之人就不同了。
凡界之人生來孱弱，壽命不過百年，但三界也給了他們一線生機。
既給了他們之中極少的一部分人修行飛升的機會, 也給他們在成仙前鋪了一條稍稍平坦的通天大道。
但縱使如此, 以凡人不過百年的壽命, 能真真飛升成仙的人也百不一存。
這樣的天之驕子，三千年前的‘無妄山’就有兩位，只可惜……
想到這裏，在場諸多悉知昔年內情的老一輩都是不由得暗暗嘆息，他們看向祈願的目光也是變得愈發驚疑。
畢竟，就算是當年那兩位也是三千餘歲才飛升的啊！
縱觀仙界古今, 那也沒有一個凡人十五歲飛升的先例啊！
仙界的諸多老一輩皆是目瞪口呆, 只得紛紛将目光轉向了坐在上方最中央的清織, 等着她的決斷。
“你來自凡界哪一個修仙派別？”
不知過了多久，寂靜得只能聽見此起彼伏的呼吸聲的道極場上才終于響起了一道聲音。
祈願順着那聲音的來處瞧去, 恰好就迎上清織朝她看來的目光。
一直注視着祈願的林不語自然也是瞧見了這一幕。
他桀骜的雙眸中罕見地閃過了一絲慌亂，他暗暗拽了拽祈願的衣袖，将聲音壓得極低。
“快低頭，快低頭……”
可很顯然，祈願這個一條道走到黑的家夥是絕對不會聽他話的。
不躲不避地迎上了清織朝她落來的目光，祈願的面上笑意盈盈。
有點意思，祈願沒忍住，笑彎了唇角。
看着眼前這個年歲不大，笑得燦爛的姑娘，不知為何，清織的眼皮卻是猛跳了跳。
明明是陽光燦爛的天氣，清織卻仿佛被地府的惡鬼纏上了身一般，渾身涼得厲害。
奇怪？
清織故作無事地轉開了眼，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好在，道極場上的人現下也沒功夫去注意她表情上細微的變化。
一個小屁孩竟然能讓她都感到心悸？
清織覺得很是奇怪，可她上上下下審視了那個孩子好幾遍，也沒從她身上看出一星半點的不妥。
這孩子，确實是一個凡人。
這是清織對祈願下的定論。
“招搖仙宗。”
祈願話中簡單的四個字，像是平地驚雷，一下子将道極場上的各族的老一輩吓得險些站不穩。
招搖仙宗？
那是什麽地方或許道極場上參加選拔的這些小輩不甚清楚，但領着他們來的老一輩卻是一個賽一個的了解。
那位究竟是要玩哪樣？
一時間，整個道極場都陷進了一種詭異的氣氛之中。
小一輩們是不明所以，老一輩們是各有猜測卻沒人敢宣之于口。
畢竟，那位可是在‘無妄山’養大的呢？
當年那場大禍，掌權的那三人不知所蹤，羲羽上神身死，無妄山上所有弟子以及落蝶境餘孽盡皆覆滅。
也就只有提前被青焱強制帶走的酌兮還留了一命。
想到這裏，那群老一輩的家夥渾身都是不由得一顫。
昔年酌兮殺紅了眼，直闖三重天，不要命一般地要與息塵決一死戰的畫面仿佛猶在他們眼前。
若非青焱來得及時，勸住了酌兮，制止了那場大戰，只怕仙界又是一場大禍。
只是自那之後，息塵閉關療傷，酌兮當衆與青焱斷絕了父子關系，自請從麒麟一族的族譜上除名。
從此，他只是無妄山的酌兮，而非麒麟少主酌兮。
這一事，別說是仙界了，就連魔界與凡間修仙界那都是一清二楚。
這也就罷了，在酌兮于凡界建立了招搖仙宗後，還有好事之人将之編撰成了話本子，在凡界民衆中廣為流傳。
當年仙界處理那堆話本子都是廢了好大一番功夫。
瘋了，瘋了，真是瘋了！
摸不清酌兮到底是想幹什麽的仙界各族長老，無一例外的都是緊張了起來。
畢竟，誰都知道當年息塵戰勝商瞿使的手段并不光彩，而且三重天也再沒有第二個真神神器了。
否則以息塵的脾性怎會容忍酌兮這樣一個危險分子整整三千年呢？
掌心中沁出的汗粘膩地貼在了另一手的手背上，各族的長老面面相觑了一陣，還是将目光紛紛轉向了清織與扶光。
那些恩怨，說到底也是屬于曾經的無妄山和三重天的，與他們的關系并不大。
不同于扶光明顯愣住了的神情，清織的表情仍舊沒有什麽變化，仿佛就像是聽見了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一般。
她只是平靜地坐回了上首屬于她的位置，随後吩咐了一句——“第三輪考核繼續。”
平靜到近乎冷漠，這是祈願對清織的第一印象。
不過，這樣更有意思不是嗎？
強大的對手……一想到這兒，祈願笑得更燦爛了幾分。
看傻子一般地瞥了祈願好幾眼，林不語到底還是沒能忍住。
“別笑了，你都妥妥地拉了一波仇恨了！你小心被打擊報複！”
林不語貼在祈願耳邊，聲音壓得極低，說最後四個字的時候眼神還不時往外瞟，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她以前怎麽就能被這有賊心沒賊膽的小子騙得一愣一愣的呢？
祈願有那麽一瞬産生了一點自我懷疑。
“打擊報複？他們敢？你覺得我怕？”
祈願斜了林不語一眼，眉頭也是跟着向下墜了墜。
注意到了周圍人向他們投來的目光，林不語真恨不能多生出幾只手，将祈願那張嘴給嚴嚴實實地捂住。
“祖宗，你說別人壞話聲音能不能小一點啊！”
林不語看着祈願，嘆息又搖頭。
“有時間想別人會不會打擊報複你，不如強大你自己。”
祈願擡腳向着前頭的測骨石而去，不疾不徐。
在她的前方，原先還站着不少通過了前兩輪考核的各族弟子，可此時許是被長輩間的氣氛所影響了，看到祈願朝他們走來，竟都是紛紛退至了兩列。
見上頭的六位雖神情各異，但皆沒發話，無望山負責維持秩序的弟子們也全當自己沒看到。
任憑祈願一步步靠近了那測骨石。
祈願掌心觸及那方測骨石的瞬間，金光遍撒了整個無望山。
那聲勢浩大得，幾乎将整個仙界有名有姓的人物都震了出來。
不多時，整個無望山已被前來看熱鬧的人給圍了個水洩不通。
這樣的場景有多久沒見到了呢？
站着人群之中，扶冥緊緊地盯着祈願，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盯出一個洞來。
“多少年了，也就當年……”
人群中，倒也不止一人有和扶冥幾近相同的想法。
但那人沒敢說完，只是不停地嘆惋——“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這些年來，仙魔兩界的紛亂可以說是無休無止。
仙界失去了商瞿，司淵，青梧，以及酌兮四員大将，實力可謂是大打折扣。
原先，他們這群老骨頭是早做好準備，只等着上戰場用命來為各族的小輩們築起城牆的。
哪曾想，自無妄山覆滅後，魔界那幾位曾經黎宿的下屬也是跟着消失不見了。
仙界諸人再沒在焚天界外看見過他們的身影，但饒是如此，魔界的實力卻也仍舊不容小觑。
‘各失’幾員大将，仙界與魔界的戰争陷入了詭異的平衡。
雙方誰也不想放過誰，但卻又誰也奈何不了誰。
許是被那人的那句可惜勾起了往昔的回憶，扶冥的眉頭不禁皺得更深了。
看着漫天的金光，他心中隐隐生出了幾分不詳的預感，這使得他沒有同其餘人一樣旁觀，而是施術遍查了祈願全身。
很顯然，對于扶冥的舉動，清織是默許的。
因為，除了那些道行尚淺的小輩們，老一輩大多都是瞧見了，可他們，卻無一人制止。
心底暗暗發笑，可祈願表面卻是不顯。
她如今的實力遠超曾經，區區一個扶冥？她從不放在眼裏。
當年祈願自相思引中出來，若能好好靜下心來閉關，将那兩萬餘年的經歷所帶來的感悟消化，定能讓她的實力進一步增長。
若是如此，或許她在真神神器面前也不至于那樣不堪一擊。
甚至于，她也許還能救下一些人。
只可惜，那時的她，有眼無珠，信錯了人。
思及此，祈願的面上雖仍是挂着一抹笑，可她垂在身側的拳頭卻是攥得極緊。
哪怕鋒利的指甲已然嵌進了她的掌中，沁出了一顆顆晶瑩的血珠，她也置若罔聞。
一顆已死的心，早就不會痛了。
瞧了許久也沒從祈願身上看出絲毫的不妥，饒是扶冥再不願意，卻也只能對着清織的方向，無奈地搖了搖頭。
而扶冥的這一舉動代表什麽，其餘人自也是明了。
“都給我安靜！”
最終還是清織站了出來把控住了局勢。
“你叫什麽？”
清織看向祈願的目光多了幾分審視，祈願看得分明，可她不在意。
“羅剎。”
羅剎？
哪有一個女兒家家的叫這個名兒的？
一時間衆人都懵了。
面對衆人各異的反應，祈願倒沒什麽所謂。
如今的她尚不能暴露身份，祈願這個名字，只能是她和酌兮兩個人知道的事實。
至于葉蓁蓁這個名字——她從小到大就沒承認過，如今，更不可能承認。
她是沒有家的人，是沒有牽挂的游魂，更是從地獄裏爬出來報仇的惡鬼。
羅剎？
很像她。
“你可願入劍閣？”
清織依舊是衆人中第一個回過神的。
劍閣一如它名字中帶的那個劍字一樣，在劍閣中修行的弟子，所修功法無一不是鋒利且一往無前的。
眼前的姑娘雖然并未執劍，甚至于在最初的混戰之時她也只是赤手空拳，但沒來由的，清織就是覺得這個孩子，她天生應該屬于劍閣。
清織的話剛剛落地，其身側的五位長老中就有兩位想要反駁。
在他們心中，不論祈願有多麽出色，她是從招搖仙宗出來的，以酌兮對仙界的恨意，她就是一個隐在的憂患。
可他們還沒來得及問出口，清織就已制止了他們。
旋即，他們就聽見下首的祈願朗聲道——
“我要去器物閣。”
器物閣，顧名思義，那是看管無望山中一切武器的地方。
無望山中的弟子只要有了足夠的靈石，就能去器物閣中換取等價的武器。
總而言之，那是個油水頗多，但武力值極弱的地方。
畢竟，沒有哪個天資超強的弟子會像祈願那樣奇葩，放着典籍最多、師資最好、實力最強的劍閣不去，非要去‘雜役’聚集地的器物閣的。
“你想好了？”
對于祈願的決定清織很不解，但她卻也并未多問。
或許在她心裏，祈願也只不過是一個天資較好的弟子罷了，還不值得她上趕着關注。
祈願老實的點了點頭。
昔年在商瞿的‘威逼利誘’，祈願也算是将無妄山中的典籍背了個滾瓜爛熟。
是以別人在乎的那些功法典籍，在她眼裏那都不算什麽。
至于師資……她已經有過最好的老師了。
更何況——
她選器物閣是因為器物閣的閣主，是扶光啊！
那個道貌岸然的神女殿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