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望之山

平靜, 有時候并不代表着安寧,反而,它常常是災禍來臨的前兆。

妖界的突襲, 來得猝不及防。

即使三重天對妖界早已有了防備心, 可因着仙界幾乎全部的兵力都在焚天界外,一時間難以調動, 且對于以往一直孱弱的妖界, 他們到底還是輕視了。

直到妖界突襲了仙凡兩界的交界處, 傷害了不少凡人與仙兵,仙界這才徹底反應了過來。

——如今的妖界, 早就不是昔年的了。

這一仗, 仙界輸得慘烈。

“诶你說,那妖界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真的假的你管那麽多做什麽?小心死得快!”

……

不過短短三日的時間,謠言就充斥了整個無望山,祈願與林不語不論是走到哪兒, 都會聽到有弟子在談論這件事。

“诶, 你說那妖界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回到屋內, 林不語看着眉頭緊鎖的祈願,到底還是開口打破了平靜。

此次妖界大舉進犯仙界和凡界,雖在凡界修仙者與仙界仙兵的聯合下暫時被擊退了,但難保他們不會再度卷土重來。

畢竟,如今的妖界實力如何,他們心中是一點概念也無。

而造成此次妖界進犯仙凡兩界的原因, 竟是因為現任妖王的獨子死在了凡界!

且殘留在他致命的傷口處的, 是仙界的仙力。

此事一經傳播, 整個仙界皆是大驚。

按照那妖王獨子的年歲來算,如今也至少三萬歲了, 而他死亡的那段時間,仙界去過凡界的不過無望山那群新入門的小輩。

暫且不論這群小輩能力如何,要知道,他們當中最大的也不超過三千歲啊!

他們怎麽可能打得過一個三萬歲的妖王獨子?

簡直就像是個笑話。

但奈何妖界衆人不信,仙界也百口莫辯,凡界更覺自己是遭了飛來橫禍,無辜得緊。

祈願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林不語的問題,而是轉身從衣櫃裏取出了一個不知何時收拾好的包裹,丢給了他。

倒也不怪祈願心焦。

一方面,她隐隐覺得這件事背後或許有人操縱,但那人為何将矛盾直指無望山的這群新弟子,祈願心中并沒有把握。

另一方面,此番妖界大舉進攻仙凡兩界,凡界的力量本就薄弱,就連招搖仙宗,也出戰了。

祈願,放心不下葉芃芃。

“好奇?那咱們去看看不就是了。”

祈願說得平常,那廂林不語卻險些跳了起來。

看看?

他們這是去戰場啊!不是去菜市場挑大白菜!

趕忙快步朝祈願走去,林不語擡手就想貼到祈願額頭上,看看她是不是發燒燒糊塗了。

“咱們可不興這樣節約啊!”

“病了咱就去請醫仙,咱不缺錢。”

祈願沒有理會林不語,她自顧自地撐起了一把傘,轉身朝屋外走去。

“你若是不想跟,就自己乖乖呆好。”

林不語動作總比腦子快,等他小跑着到了祈願身邊,将之一把拽住時,他才讪笑着問了個蠢問題。

“咱們真的不會被發現嗎?”

一把拍開了林不語拽着自己袖子的手,祈願道:“你真傻假傻?”

言罷,祈願繼續朝前邁開了步伐。

林不語拗不過她,只得小跑着追在她身後,朝她喊——

——“诶,我什麽時候說不跟了!”

“你等等我——”

·

祈願與林不語相攜來到不周山腳時,兩人的面上皆是不約而同地顯現出了一抹凝重。

這方地界,此刻明顯是以結界為線,劃分成了截然不同的兩塊地方。

結界之內倒是還好,可結界之外,那明明幾日前還綠樹成蔭,繁花錦簇的不周山,如今,卻成了光禿禿的一片。

無情的妖火自山腳下蔓延而上,即使仙兵本聚集成陣也只能勉力阻擋。

仙界都如此,那更別提本就孱弱的凡界了。

“你們倆個,怎麽在這兒?快回去!”

一個才從抵抗妖火的前線退下來休息的仙兵注意到了祈願與林不語。

瞧着倆人身上明晃晃的無望山弟子服,那人被妖火熏得烏黑的眉頭狠狠一蹙,忙快步朝着他們走來。

見那人走來,祈願趕忙回頭看了林不語一眼道:“咱們如今易了容,他看不出來的,別自亂陣腳哦。”

雖說此番妖界事起,無望山中教課的長老大多都去了三重天議事,只留下了部分長老坐鎮。

也有不少好奇心過盛的無望山弟子相繼下山探查,但為了保險起見,祈願還是早早地就準備好了易容丹。

就連和她朝夕相處的林不語,都不知道她到底是何時煉的丹藥。

林不語沒好氣地朝祈願哼哼了兩句,明顯是還在為祈願的隐瞞生悶氣。

“放心,放心,我可聰明了。”

祈願無可奈何地長嘆了一口氣。

哪裏是她不想告訴他,明明是這家夥每日都睡得死沉,她根本就叫不起來他好不好!

但祈願的抱怨并沒有機會說出口,因為情況已然來不及了,那名仙兵此刻與他們僅有一步之遙。

“你們師尊呢?”

左看右看也沒看見祈願二人身後有長輩跟随,那人只覺一陣頭疼。

這兩個半大的孩子,沒有長輩跟着,一看就是從師門裏偷溜出來的。

還不知道是哪家金貴的小祖宗呢!

如今妖界還不知何時會卷土重來,這倆小家夥要是折在了這裏,他們這群仙界最底層的仙兵只怕都要被剔了仙骨驅逐下凡了。

“放心,我們閣主就在附近,我們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

只一眼就瞧出了那仙兵的心中所想,祈願很是順嘴地扯了個謊敷衍他。

見那仙兵仍是不信,祈願只好用背在身後的手,偷偷模拟出了一股扶光的氣息,并将之投放到山的另一頭去。

突如其來的陌生氣息吓了那仙兵一跳,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在察覺到那抹氣息的當下,就将手放到了腰間插着的傳訊旗幟上。

“扶光……上神?”

辨別了好一會兒才詫異地回過神來,那名仙兵看向祈願與林不語,小心地問道。

祈願臉不紅心不跳地點了頭。

“閣主憂心前線情況,特讓我們來這瞧一瞧。”

那仙兵一聽,登時一抹笑意爬上了他那被熏得黝黑的臉頰。

作為仙界一名普通的仙兵,但扶光神女的名號,他們卻也是如雷貫耳。

那可是三重天之主——息塵上神的獨女!

連她都這麽關心不周山腳與妖界對抗的前線,那是不是意味着,三重天上的大人物們也在關注着這件事?

不過是一個呼吸的功夫,那名仙兵已将所有好的情況都猜測了個遍。

看着那張被火燎黑的臉龐上展露出的希冀之色,有那麽一瞬間,祈願心底生出了一絲愧疚。

她為自己欺騙他的行為,而羞愧。

轟——

忽而一陣連天的大火拔地而起,那原先已被控制在了一定區間內的妖火再度開始肆意。

如今已是光禿禿的不周山腳突然飄過一大片堪稱蔽日的烏雲。

心驚肉跳地衆人不由得擡頭朝上一看——

那根本就不是什麽烏雲。

而是成群的,數以千計的,烏鴉。

“快跑——”

幾乎是在看清天上飛過的東西的那一刻,那名仙兵本能地就将祈願和林不語遠遠地推進了結界裏。

而他自己卻是義無反顧地轉過身,走出了結界,回到了他的一衆兄弟之中。

他們無所畏懼地正面對抗着來犯之敵,可此次妖界的卷土重來明顯就是早有準備。

烏鴉的羽翼遮住了天空,無情的妖火包圍了仙兵們。

祈願看着他們一個個地倒下,看着他們被烏鴉啃食地連骨頭都不剩……那一刻,她沉默了。

她的雙手在那幾個呼吸間握緊,又放開,不下十次。

曾經的慘劇,曾經的悲怆,曾經的屍骨遍野……

那一幕幕泣血的回憶像是抹不去的夢魇,在祈願的心頭纏繞。

她恨當年造成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息塵,可她卻也怨當年所有袖手旁觀的仙界民衆。

他們明明都受過商瞿的保護,得到過商瞿的恩惠,可最終他們卻沒有一個人肯站出來為商瞿說一句話。

甚至于,在商瞿死後的這麽多年,他們對他閉口不提,就好像這個世界上完全不存在這個人一樣。

恨意,怨怼,幾乎要将祈願淹沒。

她有那麽一瞬,是真的想拉着林不語轉身就走。

可在那一刻,卻有一道聲音,無端地在她心間響起。

——“阿願,這個世界上,即使是對于同一件事,每一個人也有不一樣的看法。”

“我們心裏可以有一杆衡量公平的稱。”

“但那杆稱,我們可以用來衡量自己,卻不能用來衡量別人。”

“每一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都有各自的牽絆,沒有人有資格,站在自己的立場上去要求別人。”

“師尊希望,我的阿願能永遠做最肆意的自己。”

……

祈願轉身的動作戛然而止。

她的動作明明沒有多大的變化,可站在一側看着她的林不語,眉目間卻是閃過了一抹心疼。

他清楚她的遲疑,懂得她的悲憤,但他更知道,她心中那杆,即使受盡磨難也不會動搖的天平。

其實,商瞿和青梧有一點真的說得很對。

——祈願,真的很像凰羽。

不是容貌,而是性格。

其實,從那名仙兵推開他們的那一刻,從他拼命地喊他們快跑的那一刻,林不語就已經猜到祈願的決定了。

淺笑着伸手握住了祈願冰涼的雙手,林不語顯得有些沒心沒肺。

“我陪你一起。”

祈願:“會死的。”

林不語:“可我不怕死。”

林不語:“而且死同穴,還是我賺了。”

祈願:“要死你自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