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為止
宋鶴時在飄着雨絲的房間裏坐了整晚,他颠颠倒倒地想了很多從前。高中時的暗戀和情書,他先追的溫禾,那麽漂亮溫柔的人,有誰會不心動呢。
那封在婚禮現場被拿出來朗讀的情書,盛滿了青澀時的暗戀和歡喜。
他原本就不是會寫浪漫的文科生,卻在那天路過一戶人家花園時心跳不止。花園裏種着爬滿牆的綠藤,繞滿欄杆的豔紅玫瑰,早晨的風一吹就搖曳。
她想溫禾不是粉紅的薔薇,她最像的是這紅玫瑰。一眼就吸引人,一眼就怦然心動。所以他将訴說愛意的情書綁在一朵玫瑰上,在放學的午後偷偷塞進那張桌子裏。
那時溫禾沒答應,他也沒放棄,他想那樣的人理應在偏愛裏被很多人追求。大一那年往返的車票堆積,他如願摘到了心心念念的那朵花。
可他現在做了什麽,他将摘下的玫瑰養在無生氣的莊園裏,漠不關心地讓她自生自滅,甚至還想去尋找下一朵花。
是他變了,沒有耐住時間對世人的考驗,他生出不該有的想法,忘了溫禾是他經年累月裏摘下的最好的一朵玫瑰。
溫禾沒有把他的聯系方式拉黑删除,可是他發出去的消息都是石沉大海。他給溫禾的父母打電話被拒,驅車去了臨省也沒見到人。
曾在婚禮上将女兒交到他手裏的人透着疲憊,話裏話外讓他不必再糾纏。“囡囡和她媽媽去別的地方養胎了,她不必和你再見,離婚協議該簽就簽了。”
宋鶴時在溫父面前跪下,他央求讓他見見溫禾。“我向她道歉,向她忏悔,也保證以後會好好愛她。”
“那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好好愛她呢?”溫父本來也想和他好聚好散,可是看他在這時候情深後悔只覺惱怒,“為什麽一定要傷害她,她有了你們的孩子,為什麽你一點都沒覺得自己是個父親。”
溫父能講的話太多了,她把最愛的孩子養大,看她走過人生每個必經的階段,他想她是從這個幸福的家庭裏走向另一個幸福的家庭。
年近五十的人也不能收住自己的情緒,他紅着眼蹲下身子和跪着的宋鶴時平視。“你知道我聽她媽媽說産檢都是她一個人去的時候我多想打死你嗎。”溫父舉起拳頭,結結實實地給了他肩膀一拳。
“她挺着那麽大的肚子去醫院,你帶着女人去看電影吃飯,你問問你自己有沒有良心。”
“她懷孕了會吃不下飯,會身體不舒服會情緒低落,你嫌煩連家也不回,你現在哪裏配來說後悔。”
“我從前養的愛笑又開朗的好孩子,被你生生逼成悶悶寡言的樣子,你還有臉出現在我的面前。”
每一句質問都像刀子隔開他的胸膛,裏面跳動的心髒發冷發酸,好像失去氧氣馬上要停止跳動。那些都是他對溫禾真實的傷害,從大半年起一直加諸到現在。
溫父進門将放在玄關的東西都扔到他面前,“拿着你虛僞的深情滾吧。”有硬的東西砸在他的鼻尖滾落,低下頭看見一地的零碎。
他高中大學所有送給溫禾的東西都在這裏,這些禮物原本都被好好保存着,可是現在她一樣也不要了。那朵被做成幹花的玫瑰,那封被閱讀過無數遍的情書,都輕飄飄扔在他面前。
所有的東西都被他撿起來放在副駕駛上,宋鶴時的手裏捏着那張小小的電話卡。溫禾把電話卡留給了他,她沒有拒絕宋鶴時的消息,卻再也不會收到宋鶴時的消息。
車窗完全降下,呼嘯的風卷過,踩滿油門的時速裏他好像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很久之後才聽到另一下。記憶裏有人笑他,說落魄的少爺看上了班花,癡心妄想要和溫禾考同一個大學。
他怎麽配癡心妄想,他罪有應得。遠處刺眼的車燈裏他好像又看見溫禾扶着肚子站在新家冷冷清清的客廳裏,哭着說他的背叛。
那一聲巨響好像震碎了他的耳膜,周圍歸為絕對的安靜。他看着面前的世界颠倒,眼皮撐不住地下垂。
他想讓溫禾別哭,他想說別離婚。可他開不了口了。
高架橋發生的車禍,一死一傷。
外面天色昏暗,宋鶴時撐着酸軟的身子坐起來,有些分不清白天黑衣。頭疼欲裂,世界眩暈像及閉眼的最後一秒。手裏捏着的被子蓬松厚實,不像是醫院硬邦邦的床。他拖着身子靠在床背上,摸索着拿到了床邊的手機。
宋鶴時的腦子還不清醒,只覺得坐着發冷。他扯過被子壓在身上,茫然看着手機屏幕上無數的消息和電話。
時間是下午四點多,陰雲壓低,隐隐有下大雨的趨勢。“所以現在是在夢裏?”他低聲喃喃,摸到自己跳動的心髒。
這是他自己的小公寓,是在某一天莫名發現自己不想見到溫禾後托朋友找的。之前他覺得這裏清靜,不用聽溫禾的抱怨或者看見那張爛熟于心的臉。
但是他現在不想,就算是在夢裏他也想回去,可能他的小妻子還會蓋着小薄毯坐在沙發上看着愛看的綜藝發笑。
他掀開被子下床,打顫的雙腿一時沒支撐住,整個人都摔在地上。疼,膝蓋好像磕在床頭櫃的尖角上,針刺般的酸麻感擴散。
不像在夢裏,他後知後覺的地反應。紛飛的思緒被鈴聲打斷,秘書的電話。
“宋總,今天和秦安的合作項目,負責人已經等在休息室了。”秘書提醒,為自己不靠譜的上司頭疼。
宋鶴時不痛不癢地嗯了一聲,這夢裏的時候混亂,居然退回到他和秦安公司談判的時候。
秘書聽出點奇怪,秉着職業準則提醒一句,“那您這邊請盡快。”
他從外套口袋裏摸到了煙盒,取出一支夾在指尖。“拒了吧。”沒必要在夢裏也和秦安扯上關系。
“老板今天是愚人節?”
“嗯,愚人節快樂。”他挂斷電話出門,迎面的冷風襲來,吹起他額前的劉海。淬冰的寒意激地太一抖,怎麽會這麽冷。
怎麽會這麽真實地覺得冷,如同剛才的疼痛。手裏的電話響個不停,震動帶來手心裏的癢意,讓他驚慌的想到一個可能。
宋鶴時把電話接通,秘書那邊不太高興地問他什麽時候到。這個項目的策劃費時近四個月,是他和手底下人一起得出的成果,如今走到最後商談這一步,不是他可以意氣用事的。
但是他現在迫切想去見溫禾,緊張地吞咽,他問自己的秘書:“過幾日我去賠禮道歉,今天有事去不了。”他看着面前一排熟悉的商鋪,低低笑了一聲。
“老板我們當時約定好今天的時間,您可沒有其他行程安排。”
“何秘書,快到下班的時間了吧。”他擡頭看着灰蒙蒙的天空,生出不可遏制的期待。
現在時間是四點四十八,确實就快下班了。何秘書看着腕上的手表,等着她上司的話。那人心情好像愉悅起來,隐約還有甩着鑰匙的聲音。他說,“我該接我老婆下班了。”
周五省一高放學,來接學生的家長堵了一路。宋鶴時被堵地沒脾氣,在幾百米外找了停車位置,拿傘下車往學校門口去等。剛才給溫禾的電話沒打通,那種不安的感覺就一直萦繞。
昨天晚上喝地爛醉,躺在公寓房間裏睡了一天。他感覺自己身上好像還有酒精的味道,頭發也不過随意抓了幾把,在人群裏看着有股邋裏邋遢味。
有點擔心溫禾會嫌棄他。
等身邊的人都陸陸續續接到人離開,他還靠在原來的位置上。校門口走出來的人裏沒有他要等的人,手機上也沒有回音。宋鶴時将長腿一搭,磨着後槽牙有想抽煙的想法。那半個月好像都還歷歷在目,頹喪的衰敗的,咎由自取的。他從前不信鬼神輪回,可現在卻感激上天給他的一個機會。
“溫老師怎麽回家?”
宋鶴時聽到這個字眼先一步擡頭,校門口走出來的溫禾被幾個男學生圍着被地問東問西。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格子厚圍巾裹住她的下巴,那一雙眼裏柔和盡現。
他想起之前某一天,溫禾舉着手機窩進他懷裏,神神秘秘地讓他看手機上的內容。
“省一高最受喜歡老師—高一七班班主任溫禾。”他一字一句念出,溫禾就跟着點頭,那口整齊的小白牙高興地藏都藏不住。
他的小玫瑰确實很受人喜歡。
溫禾拉下一點圍巾,回答自己的學生:“我去坐公交車,可以直達。你們呢?”男孩子們周圍放學可能喜歡聚着一起去玩玩,溫禾理解。
“我們等會一起去湯科麒家打游戲,”說話的男學生顧及到老師在場,緊接着說,“打會就一起寫作業。”
“你們三個能記得寫作業我就謝天謝地了。”溫禾打趣,
“你倆好好監督湯科麒寫化學,争取別再被化學老師點名。”
“小湯聽見沒,化學老師的批評冊上十二卷,真是卷卷有你名。”溫禾和三個人在門口道別,站在校門口回複翻了翻群裏的消息。高二組的語文老師們問這周大家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爬百丈山。
她看到宋鶴時打來的未接電話,那時剛好在開會沒接到。現在她也不想打回去,不知道說什麽。白色的單肩包裏放着這周要改的卷子,兩個班的卷子不輕,肩帶在溫禾打字回複群裏消息時慢慢滑落。
身邊有好心人替她拉住,溫禾回好消息說聲謝謝,正好撞上宋鶴時的目光。他側身貼近,垂眸看着溫禾的手機,一只手還拎着背包帶,另一只手只要稍作彎曲就能抱着她。顧及是在學校門口,他還是忍住了。
“走嗎,好像要下雨了?”不知道是不是那大半個月的害怕和自責擠壓,他對溫禾開口時聲音控制不止地發抖。
溫禾對他的到來意外,好像從前一直期盼有人來接的孩子習慣了一個人回家,但是突然這個人來了。沒有想象中的驚喜,只有怪異和不解。
三三兩兩的學生從她身邊經過,還有騎車的老師和她打招呼。溫禾顧不上這種怪異,想将帶子拉回自己的身上先離開。
宋鶴時沒有松手,“有點重,我幫你拿好嘛?”征求同意的語氣讓溫禾覺得更怪異。
冷漠之後的熱情是為什麽,她看不懂,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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