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初見
原本擁擠的車流退去,陰雲密布下街上的人行色匆匆。不遠處紅綠燈變化,前車遲緩,鳴笛聲急促又尖銳。大部分人好像都不愛這樣的天氣,沉悶暗淡,遠不如晴朗時世界的色彩鮮明。
可能是當了班主任的原因,溫禾對身邊人的情緒變地敏感。比如現在她就能很清楚感覺到宋鶴時的煩躁不安,從學校要停車位置的小半段路,他幾次欲言又止。
換做之前溫禾或許還會關心,但是這三個月已經消磨了她的求知欲和分享欲。她裝作不知,坐上車低頭看着手機。
其實并沒有什麽消息,不過是今天的意料之外讓她不知道怎麽和宋鶴時相處,這種怪異的感覺熟悉又陌生。
語文組群裏開始聊天,溫禾翻着聊天記錄,看老師們饒有興致地相約爬山,組長在群裏挨個點名未說話的人。
“年輕老師們都不愛爬山嗎?”後面跟着一個落寞的表情包。組長是個有意思的老教師,上網沖浪的速度比她都快很多。
溫禾看着那個表情包不自覺露出笑意,想了想在群裏打字回複:我去的,段老師加我一個名字。
宋鶴時一路都在注意溫禾,看到那個自然的笑意才覺得身邊的人真實些。他單手握着方向盤,語氣輕快地問:“看到什麽這麽開心?”
溫禾按滅手機,偏頭看向窗外,回聲,“沒事。”她的日常的瑣碎事,身邊的人早就不愛聽了。
之前她因為辦公室的椅子久坐備課腰背不舒服,找了幾款喜歡的靠墊想讓宋鶴時幫忙挑一個。當時在等他給出一個答案,或許也期待他會關心自己。
但是她什麽都沒得到,宋鶴時惱火她的打擾,冷着臉問她知不知道自己幾歲。
他說,“溫禾,你這麽大一個人了怎麽還要別人給你做決定。這些小事情一直說真的會有點煩的。”
可是她哪有一直說呢,不過是以為他會耐心和她挑一個最喜歡的。明明當初告白時,是宋鶴時說想參與她的生活。
有些約定只在熱戀時有限。
吃完飯溫禾去書房批改試卷,結束回卧室時宋鶴時在洗澡。清晰的水聲讓她愣神,宋鶴時今晚要睡在這兒。原本就是夫妻間很平常的事情,但她就是放松不下來。
兩個多月前宋鶴時開始經常不回家,他說公司忙。他态度的變化是在更早,不知道具體是哪一天哪一件事,沒有征兆地偶爾不搭理,不耐似的皺眉和冰冷的語氣。
她總覺得人是慢熱的,在一段感情裏遇見慢慢升溫,相愛組成家庭。
但是事實告訴她好像并不對,有的人就是迅速而直白的愛意,而這種愛意大多像浪潮,洶湧襲來又頃刻退去,除了一身的濕漉漉和狼狽,什麽也沒留住。
這三個月的忽冷忽熱好像很快就消磨掉了他們近七年的愛意,婚姻讓她覺得心累。
群裏在說明天的集合地點,百丈山離市區有點遠,老師們大多自己開車。溫禾的小腿最近總是抽筋,麻痹疼痛讓她開車存在危險,她這段時間上下班都是選擇公交。
溫禾找到了同辦公室的老師。
溫禾:小潘老師,明天能不能順帶載我?
潘勻橙那邊沒回複,宋鶴時已經洗完出來。他只圍了一條浴巾,擦着頭發問她吹風機在那裏。
“那邊左數第二格抽屜。”她朝櫃子那邊一指,抱着睡衣要進浴室。忽然想到最近自己都愛整個人卷着睡,床上只有一床被子。她讓宋鶴時順帶把櫃子頂上的新被子拿下來。
“為什麽要兩條被子?”他拿着吹風機的手一頓,看向她時臉上是受傷的表情。
這是他從前會朝溫禾做的表情,抓住她的心軟表現出受傷或者委屈。溫禾情緒複雜,說話時還是放緩語氣,“快到冬天了被窩會冷,整個人卷起來我覺得會暖和些。”
宋鶴時脫口而出,“我很暖和的,我可以給你暖被窩。”從前你就是說我像個暖爐,抱着很舒服的。他想到這句但是沒說出口。
她嘆氣,盡量使自己的話裏不帶抱怨,“但是你工作那邊還挺忙的,偶爾也不回來。”雖然他的公司離這裏也不遠,次數也不是偶爾。
有些細節是經不起推敲的,一旦認真最受傷的應該會是她。她像是陳述事實,說完就推開水汽氤氲的浴室。
“我以後天天都會回家的。”
溫禾聽到了,但是溫禾沒反應。她走進浴室反鎖,不一會兒就傳出水聲。她洗好時潘勻橙那邊回複消息。
橙子是水果:收到小溫老師,給個地址明天準時接你。
那床新被子還是被拿出來,宋鶴時拗不過溫禾。她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情,不分大小都會去完成。溫禾上床後就縮在角落,這是她睡覺的習慣,抵着牆會讓她有安全感。
關了燈宋鶴時睡不着,他側身看着背對的人。他知道溫禾有這個習慣,可是在一起的那幾年他已經把她改變了。溫禾會找個舒服的姿勢抱着他,他們在一床被子下接吻,講身邊的朋友或者有趣的事,然後在靜谧中安睡。
可現在溫禾又退回到了從前,她對他好像不再抱有期待,他的承諾也可有可無。夜色滋生的苦澀瘋長,他靠近隔着被子抱住溫禾。
“我真的會好好對你的,再信我一次。”他說地很輕,最後的哽咽沒忍住。
溫禾像是睡着了,放任他抱着或是在背後落淚。
第二天醒來,宋鶴時的懷裏已經空了。溫禾走地悄無聲息,只留着被子裏的餘溫。他也沒在客廳找到人,今天是周末,學校應該不上課。
“阿姨,她呢?”想起前世的那一天,溫禾也是突然就退出他的生活。房間裏沒找到人,他的心慌更甚。他拿出手機想打電話,他需要現在就聽到溫禾的聲音。
“太太她好像要去爬山,一大早就走了。”阿姨端出早餐,看向站在樓梯上的人。
宋鶴時撥打的手停住,屏幕留在聯系人頁面。他看着屏幕轉暗變滅,顫聲問:“她一個人開車去的嗎?”
“沒有,好像是同事的車。”阿姨擦着電視機前的玻璃桌,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太太前段時間小腿經常抽筋,有一次開車時發作,不小心撞上護欄,之後她就沒再開車。”
溫禾什麽都沒和他說過,沒和他說過今天的安排,也沒告訴過自己受傷的事情。她是想說的,想依賴自己。可是他做了什麽,他對她不聞不問,多說幾句好像就不耐煩。
她從原來愛笑愛撒嬌的樣子變成現在對他的寡言,都是他一手造成的,是他生生掐滅溫禾眼裏的光。他應該重生地更早一點,回到剛結婚時,他不會冷落她,會聽她講所有的事,會給她最有力的保護。
她應該永遠是他懷裏最嬌貴鮮豔的玫瑰,這些都是當初他講給溫禾的,可是他都沒做到。
他不敢打電話,怕聽到溫禾冷淡的聲音。
微信找到聊天框,消息還是四天前溫禾問他回不回家,他沒回複。此刻也顧不上後悔,他給溫禾發消息。
宋鶴時:路上注意安全,給我一個定位結束我去接你。
昨晚景城的雨沒有落到萬丈山上,山間晨霧彌漫,空氣裏都是幹冷。段文武清點完人數,給每個人發了一張手繪打印的路線圖。
“我們從這個位置出發,繞仙人谷上山,中午到山頂的清安寺吃個齋飯。清安寺在我們當地也算有名,有想法的可以去求個願。”
潘勻橙也是年輕教師,性格活波又能說會道,聽到段組長這麽說舉手玩笑,“段老師,我們堅定的辯證唯物主義信仰者,可不能迷信。”
段文武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皺眉反駁,“我們自然不迷信,更不能在學生面前說,這不過是一個美好的寄托。潘老師你這情況還是得做夢請月老給你一段姻緣。”
老教師都愛給年輕老師介紹對象,段老師按照潘勻橙的要求先後介紹了六個,一個都沒成。不是這不好就是那不行,偏偏潘勻橙還樂此不疲,讓人繼續介紹。
溫禾站在邊上忍着笑,将嘴巴藏進大圍巾,留一雙眼睛四處轉。潘勻橙挽過她的手臂,率先一步登山。山上的寺廟出名,上山的路就造地好。平滑的臺階一路鋪上,側邊還圍了欄杆。
林間的空氣清鮮,樹上站在的鳥聽到聲響展翅而起,葉片抖落一地。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溫禾看了一眼名字沒點開。她們走到半山腰休息,遠處是連綿相接的群山。如果有陽光灑下,金黃的顏色将山間空隙填滿,将滿山的樹木照地蒼翠,一切明亮有生機。
“溫溫給我拍個照。”潘勻橙站到圍欄邊,身後是壯闊的千裏江山。她按下快門,剛好拍到山間鳥群飛過,在天幕上留下一筆。
趁着圖片發送,溫禾看完宋鶴時的消息,想了想還是回複。等到一條不知道有沒有回複的消息也是一種煎熬,人會從期待變得失望,這是情緒不佳的開始。
溫禾:不用了。
溫禾: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我同事會送我回去的。
她收回手機,跟着隊伍繼續往上走。山下的世界越來越遠,身體有些累,心情卻好像随着視野變得開闊舒服。山上傳來厚重的鐘聲,悠遠又純淨。
他們爬地不算慢,到廟裏時還沒到用齋時間,潘勻橙要拉溫禾四處轉轉。
光禿禿的樹上挂着長串紅燈籠,右邊雕龍的石階順着長廊向上延伸通到藏經殿。黃牆青瓦,飛檐鬥拱,長廊供人休息的長木椅背上刻着密密麻麻的佛經,虔誠之人于此祈禱。
她順着臺階往上走,忽聞深谷鳥鳴,擡頭時看見藏經殿前的人。那人穿着素白的中式長衫,右手盤着長串佛珠輕撚。
他從缭繞的香霧中轉身,于此與溫禾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