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結束

潘勻橙拍完照片趕上溫禾,順着她的視線仰首看着高臺上的人,骨相優越,眉目鼻梁像是精致的雕刻品,一眼就驚豔。

“朋友嗎?”潘勻橙問身邊的人。

溫禾搖頭,不過乍一眼見覺得像是在水墨畫裏,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兩眼。

那人率先錯開視線,轉身沿着臺階走下。他們擦肩而過,溫禾無意間一瞥,看到那雙眼裏盛着風雪俱滅般的清寂。

和古寺清晨的鐘聲一樣,帶了幾分淡然安撫的意味。

“這要是放在大學,我高低得沖上去要個微信。”等人走遠,潘勻橙才想起感慨。

溫禾本想帶着她繼續往上走,這會先停住問:“為什麽要大學的時候,現在不行嗎?沒走多久,跑跑還能追上,只要他是單身。”

潘勻橙垮下臉擺手,“現在哪有那種勇氣,就只會在我班學生們前吹吹牛。”

沒等溫禾笑她,緊接着八卦,“溫老師,你和你老公在一起多少年了?”

小溫老師英年早婚的消息當時讓老段可惜了好久,這麽好的人都沒能在市場上流通一圈就被人藏回家去。

段文武有個條件很好的侄子,一心打算介紹,結果溫禾笑着抱歉,說自己已經結婚了。

“認識七年,在一起五年吧。”從大一在一起到現在,算來都已經快六年了。她并沒有什麽炫耀的語氣,像是平淡的敘述。

“那就是從校園到婚紗啊。”潘勻橙吃驚,“又是相信愛情的一天。”

溫禾看她滿臉向往,嘴裏無趣的話沒說出來。婚姻确實像一座圍城,外面總有人帶着滿心歡喜想進來。

她和宋鶴時在圍城裏,或許蠢蠢欲動想要逃離。

回去溫禾坐的還是潘勻橙的車,一路找各種話題也不無聊。車子進入市區交通就變得擁擠,碰上周末和陰天,出行的人更多。

潘勻橙想起動都未動的試卷,問溫禾:“小溫老師卷子改了嗎?”

她說的是這次周考的卷子,各班的老師自己改,到時候一起說說常錯題型。

“昨晚改了一半。”她忍不住笑,“真是不當老師不知道,當了老師每次都要笑。這些小朋友怎麽把同樣的錯誤錯地千奇百怪。”

“對對對,以前我自己當學生的時候可別覺得這麽有意思。”潘勻橙每次講卷子都想笑。她還想問問作文的情況,溫禾那邊來了電話。

是許願晚上想約她吃飯。

今天爬上爬下費了不少力,溫禾想拒絕。潘勻橙跟着前面的大車以為能過這個紅綠燈,一腳油門踩下才發現已經是黃燈,慌裏慌張又去踩剎車。

安全帶繃緊的人被拉回,前傾的瞬間相似的場景在眼前浮現。午後的公交車,前排大聲說話的阿姨,手機沒握住的東西。

溫禾拿着電話脫口而出:“西瓜。”她說完自己也愣住了,伸在半空要抓東西的手茫然收回,最後改為拽着安全帶。

“溫溫你在說什麽,哪裏來的西瓜?”許願不明所以,等了溫禾很久沒回答,喊她,“溫溫在聽嗎?”

一個人的家,綜藝結尾時的笑聲,還有她對宋鶴時的質問。那些不曾有過的記憶紛至沓來,每一段都足以壓垮她。

潘勻橙踩了剎車,聽到溫禾說了一句西瓜。她以為自己聽錯,想問溫禾是不是被吓到了。沒想到副駕駛的人一手拿着手機,一手緊拽,眼淚徑直落下。

“小溫老師被吓到了嗎?”她想到人可能會被吓到,但是沒想到會吓到這種程度。

兩邊的聲音都在喊她,她從不堪的記憶裏驚醒,艱難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我在的。”她向身後的靠背靠去,失神般自言自語為什麽。

夢境和真實,她好像有一刻分不清。

直到車窗降下,撲面而來的冷風将她吹地清醒。耳邊的喇叭聲和車裏的歌聲混合,她因為慌張不安而加速的心跳平複。

溫禾擦掉眼淚,不好意思對着開車的人說:“是有點吓到了,小潘老師旁邊停一下,我下車。”

“怎麽要下車?”潘勻橙一頭霧水。

溫禾電話已經挂掉,她給許願發了定位,收到一句ok。“許願找我一起吃飯。”她解釋,“今天謝謝你,改天一起吃飯。”

溫禾要求,潘勻橙也照做。她還是擔心溫禾,隔着副駕駛問下車的人:“溫老師真沒事嗎,我倆的關系你不必別客氣。”她好像在打量溫禾的臉,試圖從上面看出一些端倪。

溫禾站在高一個臺階的行人街上,笑着對潘勻橙說自己沒事。她本身帶着江南溫婉親人的氣質,那個笑恰到好處落在她臉上,無端讓人相信。

潘勻橙走了,溫禾在附近找了一個餐廳坐着等許願。服務生送上菜單,溫禾面無表情地挂掉了宋鶴時的電話。

緊接着消息發來。

宋鶴時:老婆回來吃飯嗎?

這兩個字再也激不起她心裏的漣漪,多看一眼都會覺得反胃。冷暴力給人情緒帶來的折磨,溫禾很深切地體會過。

她不想再用這種方式折磨自己,也不想和宋鶴時以這種方式耗着。她簡單回複:我在外面吃。發送之後将手機倒扣不再管消息。

許願來地很快,點完菜坐在溫禾對面看她。面色如常,應該沒有受到刺激。

“想吃什麽随便點,今天請你吃飯。”

溫禾把她和自己的碗筷都泡了一遍水,微挑眉梢驚訝,“怎麽突然請吃飯,升職加薪了?”

許願和溫禾是同一屆進省高一的老師,因為年紀相仿興趣相投,熟地自然又快速。許願是樂天直爽的性格,對周圍的人都很好,尤其是對溫禾。

溫禾嫁給宋鶴時後從臨省到景城,她在這邊的朋友并不多,最好的就是許願。

“加薪好像也沒說錯,現在一個月漲了三百塊。”許願的表情算不上高興,倒了杯酸梅湯先開胃。

剛才來的路上教導主任打電話給她,說是同年級組的應老師有事,讓許願分擔一個應老師原來教的班級。

“是十五班嗎?”溫禾試探着問。

在剛才那個剎車時腦子中突然增加的片段裏,就有許願新接手一個班級。那些片段太真實,和那段冷暴力的時光重合上。

可她還想再看看,片段是不是也會和以後的事情一樣。

“就是高二十五班,你有接觸過嗎?”她本來猜想溫禾知道的也不多,現在驚訝一猜就中。

溫禾隐藏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裝作平穩地說自己知道的不多,她教的新高二七班在四樓,十五班在二樓,差地太遠一般很少打聽,最多不過是看到一眼考試後的班級平均分。

十五班的各科目的平均分都不高,因為很多靠關系進來的學生都在十五班。省一高以分數錄取,只有極個別因為特殊政策或者身邊關系也可入學。

成績無關人品,可是确實好些學生不愛讀書。

“十五班是王靈老師的班級吧,沒聽她說過難帶。學生嘛,只要品行端正都是好孩子。”雖然應試教育下要求結果,但是相對寬松的社會允許這些孩子多元發展。

可記憶片段裏許願有向她說過這個班難帶,她繼而提醒,“不過新班級你是要多上點心。”

溫禾班級的學生都很聽話,這點讓她欣慰。她多嘴問一句,“應老師什麽事休息這麽久?”

“休産假,她的二寶寶要準備出生了。”許願感慨,“有的人二孩,有的人二次戀愛都不再來。”

溫禾還想調侃她和那個學長,轉念一想想到孩子。扶着酸疼的腰和宋鶴時對峙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她一把放下筷子。

許願沒吃幾口,看她煞白一張小臉擔憂,“怎麽了這是?”

“我等會想去醫院。”

“生病了?現在就走,身體重要。”許願拉過溫禾,前臺結賬後把人塞進自己的車內。

路燈亮起,閃過的昏黃燈光将溫禾的臉照地更加無神。她抿着下唇,看着車前的搖頭晃腦的玩具發呆。

車輛進入高架,順暢的交通讓許願有空問地更仔細,“是哪裏不舒服?”

她不知道怎麽和許願說那些突然襲來的片段,這聽着可笑,事實卻如可笑般荒謬。

“我想查一查有沒有懷孕。”按那時孩子的月份推算,她應該就是在這個時段左右懷孕的。

溫禾看着窗外的車影,一遍遍祈求不要是那樣的結果。沒有孩子,她和宋鶴時的離婚就會容易很多。

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知道那時遭受冷落還将婚姻拖下去的最大原因就是孩子。直到出軌的證據赤裸裸擺在她前面,她才知道強撐着毫無意義。

愛與不愛真的會很明顯,所以當宋鶴時企圖收回愛時,她潛意識裏就有了想離開的想法。

人是要為自己活着,不是為了維持婚姻和岌岌可危的愛情。

“我要和宋鶴時離婚,所以私心地想這裏不要有一條生命。”她指着自己的肚子,遠遠看見醫大附屬醫院的招牌。

太猝不及防了,從那聲驚呼到孩子,現在又到離婚,一切都太突然了。

溫禾是想打破現有的生活?

許願沒先問離婚,将車倒進車位,在停穩後嘆氣,“那如果有孩子了呢溫溫?”

那如果有孩子怎麽辦,還要維系這份婚姻嗎?明明現在宋鶴時有好轉的跡象,他還承諾以後會好好愛她。

溫禾解開安全帶,啪的一聲像是法官手中法槌敲下一切塵埃落定的聲音。她堅定回到:“那她會有自己的靈魂和生活,她的價值是她自己,而永遠不是捆住婚姻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