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宣黛是在電梯裏接到歐陽斐電話的,她心情一般般,回應得十分敷衍,就連聽到歐陽斐要來接自己,也只是無可無不可地應了。
一到樓下,發現天空又飄起細細密密的小雨,心想難怪歐陽斐要親自來接她,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就算在謝驚臣面前是獨角戲又如何,就算謝驚臣眼中沒有她又如何,自有把她放在心上的人。
白月光嘛,就是一直翹首以盼但又自知距離甚遠的存在。簡單來說,這其實是某一方單方面加諸在別人身上的印象,并沒有資格求得回應。
宣黛很快就再次想開了。
于是乎,在歐陽斐撐着傘出現在她面前時,她揚起的笑臉差點沒把人給晃暈。
額發被夜風溫柔撩開,露出光潔的額頭,下面一雙杏眼,濕漉漉的,明亮得恍如被秋雨洗滌過。
歐陽斐暗罵自己沒定力,又一次被宣黛的外表給忽悠了,面上倒是不動聲色維持的很好。
他挑眉看向被夜雨逼得往自己胳膊靠攏的女人,心中莫名感到十分滿意:“怎麽跑這裏來了?我還想着當一回護花使者,去接你下班呢。”
說罷已經來到車前,宣黛還沒功夫回答就被他的車吸引了注意力,打量了一下,問:“哪裏來的車?”
歐陽斐不像她在雲市生活過,對他來說,雲市就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毫無根基。現在甫一落地,就開着幾百萬的車四處招搖,宣黛忍不住便問了一嘴。
歐陽斐一臉坦然:“買的。”
就算知道歐陽斐一直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主,但……
宣黛:“真的打算長駐這邊了?”
歐陽斐:“不然呢?”
宣黛無語:“真是閑得慌。”
歐陽斐笑:“不閑,我忙得很,過幾天還打算辦個生日宴。”
“怎麽不回京再辦,你這裏認識什麽人?該不會要把人都請這邊來吧?”
“這個不用你管,你到時候出席就是了。”
說話間,歐陽斐已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邀她上車。
他不欲多言,宣黛也就不再問。
歐陽斐是誰啊,歐陽家長輩們捧在心尖尖上的九代單傳,從小就是說一不二的霸王屬性,他決定了的事,那是十匹牛都拉不回來,宣黛跟他做了幾年朋友,自然不會自找沒趣。
車子突然駛上了高速,宣黛狐疑問:“去哪裏?”
“朋友在雲市新開了個店,去捧個場。”
“哦。”宣黛靠在椅背上,一點不避諱地開始眯眼小睡。
不得不承認,歐陽斐看着吊兒郎當,但交際能力是一流的。
她覺得自己前面關于生日宴的擔心,屬實是多餘。依着歐陽斐的行事風格,說不準到時候真的能給她在雲市就變出一堆土生土長的兄弟來。
兩人去了一家淮揚菜小飯館。
飯店不大,但勝在雅致,整體格調頗有曲徑通幽的那個味兒,菜式也很地道,宣黛默默把這家店記在了心上,想着下次自己也可以來。
歐陽斐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爽快道:“以後你來報我名字就行,不然還要提前預約。”
宣黛:“報了就不用?”
歐陽斐沒回答,只定定看着她,一切盡在不言中。潛臺詞是:你這不是廢話嗎?
他眼窩深邃,據說祖上有俄羅斯血統,專注地看一樣東西時,有種攝人的力量,而他現下又帶了點調侃的意思,眉眼間便多了幾分舒展,莫名深情。
幸好宣黛早已免疫這雙深情眼:“我的錯,歐陽少爺名號一出,那肯定是所向披靡的。”
歐陽斐一點不謙虛地應下了。
“聽說宣爺爺也準備回雲市。”歐陽斐問,“怎麽?你們這是打算回來落葉歸根了?”
宣黛點頭:“嗯。”
雲市畢竟是他們的家鄉,回來是早晚的事,不過宣黛沒想到在自己回來雲市以後,爺爺會那麽快地把這件事提上日程。她也是上周才被告知這個消息,旁人都覺得老爺子是因為疼惜她這個孫女才趕着回來,宣黛直覺不會那麽簡單,但她又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理由。
不過當下她最煩惱的卻是爺爺回來了,她就不得不又要跟宣家其他人聯系起來。
真是,心煩。
她得好好想想,怎麽勸服爺爺讓她繼續一個人在外面住才行。
飯吃得差不多,侍應生上來領着兩人到隔壁茶室小坐。
茶藝師靜坐一側,動作優雅如行雲流水,賞心悅目,待到茶白瓷杯上斟好茶水,歐陽斐端起茶盞,輕啜一口,十分滿足:“老爺子來了記得通知我,到時候上門拜訪。”
宣黛嗯了一聲,突然想起什麽,又說:“有機會的話。”
歐陽斐察覺她話中的猶豫:“怎麽你好像不太願意?”
“是不太願意。”宣黛頓了頓,意味深長道,“我也是為你好。”
老爺子跟大部分上了年紀的長輩一樣,看見适齡的小輩就喜歡做媒。上次看到他兩站一起,竟然還打趣想湊合兩人,讓人好不尴尬,後面私底下還問過宣黛有沒有意思,俨然一副覺得兩人很是般配的樣子。
現在歐陽斐又搞這麽一遭,宣黛直覺爺爺可能會認為他是沖着自己來雲市的,那時候豈不是更加說不清了。
歐陽斐突然笑了起來,估計也是想到上次兩人被撮合的樣子,說實話,不僅宣爺爺,連他家裏長輩都偷偷問過他跟宣黛是不是有那個意思,誰讓兩人這些年一直臭味相投,總湊一塊玩呢。
“不過我真是好奇,你就沒對我有過意思?我這麽一個人見人愛,各方面條件都不錯的好男人,你竟然能跟我相處好幾年都無動于衷?”
宣黛呵了一聲:“怎麽就不能是你對我有意思?”
想到宣黛這些年的追求者,歐陽斐嘴角輕抽,不得不承認,自己有資本,宣黛何嘗又沒有。
他又淺淺啜了一口茶:“不過我這次是誠心要拜見宣爺爺。我爸媽都以為我這次來雲市是奔着你來的,要是沒點行動過不去他們那關。你要是不說的話,我自己也會自己上門,當然還是有你帶着更好。”
宣黛無奈:“有求于人還說得那麽理直氣壯也是難得。所以你這次來是為了什麽?”
歐陽斐捧着一只瓷盞在手裏把玩,神情專注得仿佛在悟禪,半響才道:“我也不知道,想來就來了。”
宣黛無語,這回答聽着無厘頭,偏偏她又覺得是歐陽斐能做出的事。
–
渺茫的秋雨早已歇息,街道被蕩滌過,隔着車窗都能感受到清新無塵的氣息。
車子停在小區樓下,宣黛解了安全帶,想下車,卻發現車門打不開。
回頭示意歐陽斐,卻見他毫無動作,似乎是故意而為。
宣黛回正坐好:“還有事要說?”
歐陽斐:“想起還沒關心你,問你這次回來怎麽樣?舊時好友都見到了?”
宣黛心稍稍提起,覺得他這個問題莫名其妙,像是洞察和試探。但是歐陽斐表情太平靜,仿佛真的只是一句老友久別重逢的寒暄閑聊。
在他坦蕩的目光下,宣黛覺得自己也變得透明,好像一切都逃不出他的眼睛,也不應該對他有所隐瞞。
“一切都好。不過我在雲市沒什麽朋友,所以談不上見不見的。”
歐陽斐轉頭看了她好一會,直到宣黛覺得不自在了,才笑道:“看你真不像如意的樣子,我大概知道了。”
宣黛一窒:“你知道什麽?”
歐陽斐嘆氣:“知道你還是那只烏龜,做事一點不果斷主動。”
宣黛:“……”
她覺得他這話像是夾槍帶棒的意有所指,但一時又覺悟不過來他想指什麽。
她抿着唇思考,歐陽斐卻突然越過她,高大的身形伴着淡淡的茶香味突然籠罩過來,短短一瞬,宣黛還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聽得啪嗒一聲,車門開了。
歐陽斐毫不留戀地回正坐好,一臉坦然,宣黛怒瞪他一眼。
這人怎麽回事,搞這種小動作幹嘛,說一聲就可以解決的事何須他急着親自上手,她自己難道不會開車門嗎?
看到她鼓着氣的樣子,歐陽斐忽地興起,捏了捏她的臉:“怎麽,舍不得下車?”
宣黛避過他的動作,輕聲念叨:“奇奇怪怪的。”
歐陽斐看她避之不及的樣子,突然嘆息道:“我好像想到今年的生日願望了。”
宣黛:“……”
這思維跨越,是不是太大了點。
“既然是生日願望,就留着那天再說。”
“你就不好奇?”
宣黛迎着他的目光,問:“你要說?”
歐陽斐笑了笑,顯然是不打算告訴她。
待到宣黛走進小區,身影在拐角處消失不見,歐陽斐還是坐在車裏沒動,目光盯着那處燈光照不到的拐角,久久沒有收回來。
他想把今年的生日願望送給她,祈願她能得償所願。
得償所願了,見過了,自己跟那個人就能站在同一個位面公平競争了吧?歐陽斐不想跟一個活在記憶裏的人較勁。
宣黛不知道,她提起那個人時,是多麽的全心信賴,眼神晶亮。那人仿佛是她私藏已久的美酒,即便她只想躲起來自己偷抿一口,獨自品嘗個中滋味,但四溢的酒香和她微醺的樣子卻讓人無法不知道,原來她藏着最美好的秘密。
歐陽斐曾經想過,不當她的白月光,只做一盞長随她左右的燭光也好。但是漸漸地他意識到,只要白月光一直高高懸挂在那兒,她就永遠不可能在意身邊那淺弱的一豆光芒。
就算月光其實不發光,只是一個遠不可及的信仰存在,就算這些年來,一直都是那微弱的光伴着她,與她同行,予她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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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局并沒有因為謝驚臣的短暫離開而有任何的不快。
他回去時,座位早就由适才陪伴他左右的女孩頂上。謝驚臣跟林昶之對了一眼,見女孩站起來想給他讓位置,也沒說什麽,只讓她這局完了再讓位。
他自己就坐在了剛剛女孩的位置上,看了起來。
周子骞瞥他一眼,笑着說:“我還以為你追宣小姐去了。”
秦優愣了下,看向謝驚臣。
謝驚臣神情依舊淡冷:“我倒是不知道我在你眼裏是個見了女人就昏頭的。”
林昶之哈哈大笑:“哪用到昏頭這個地步。謝驚臣這人就不懂憐香惜玉這四個字是什麽意思,連主動這兩個字都做不到,更別說追着女生跑了。”
周子骞笑而不語。
要他說他實在不贊同謝驚臣那作風。女人有時候還是自己追自己搶來的才有意思,都等別人自動送上門多無趣。
不過人各有志,他跟謝驚臣還沒熟到可以互相交流男女那碼子事的程度。
一直不說話的邵宋突然問:“那位小姐姓宣?”
周子骞挑眉。
林昶之愣了一下,電光火石間好像思路被打通,倏地拍桌:“我就說怎麽覺得有點眼熟呢,本來還不好意思說,怕你們覺得我見到美女亂攀交情。這下總算反應過來了,宣這個姓不常見,剛剛那位美女的眉眼可不就跟宣薇有點像嘛!”
“宣薇?”周子骞喉嚨微動,兩個字經過他口,突然就有了那麽點不正經的味道,他哂笑出聲,“是有點像。”都是那種讨人厭的清高樣,讓人看着就想破壞。
“不過我沒聽說過宣薇有什麽好姐妹。”很快他話鋒又一轉,像是想到什麽好玩的事情,“到時候倒是可以當面問問宣小姐。”
從宣黛的工作和他曾經與她短暫的會面來看,周子骞自覺就算她真跟宣家有關系也不會是什麽重要人物。
其實他也就是嘴上過過瘾,家裏老婆跟宣黛關系好,他自然不會引火燒身,把注意打到宣黛身上來。
不過其他人不知道他這個想法,聽了他的話,只覺得宣黛入了周子骞的眼,這人是打定主意要沾染她了。
不由咋舌,只不知對那位宣小姐來說是福是禍。
“是堂姐妹。”一道淺而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場上的人都愣怔了一下,反應過來他的意思後先是覺得驚訝,待得看清楚聲音出自謝驚臣後,臉色都有些奇怪,心思各異。
林昶之嘴巴驚訝地大張,感覺能吞下一個蛋:“你怎麽知道?”
邵宋則皺了眉頭,陷入某種思考。
謝驚臣卻是寵辱不驚,不緊不慢:“被你提醒,剛突然想起來了。”
他微擡了擡下巴,似乎覺得林昶之這大驚小怪的樣子很丢人。
“我跟宣薇是高中同學,你忘了?”
林昶之恍然大悟:“難怪。”
秦優在一旁聽着頗有些不是滋味,她雖然不知道宣薇是誰,但是看他們言談之中大概也猜得出,那是一個跟他們同在一個圈子的人。
僅圈子這兩個字,就已經讓她難以企及,那代表着出身或者能力,而這兩樣都是她沒有的。
偏偏,宣黛好像有。
堂姐妹這三個字,足夠讓秦優意識到宣黛并不如她想象的毫無背景。
罷了。她悠悠嘆了口氣。
這種階級差異,在她工作後,特別是進了這一行後,她遇見得多了。
她想要的是跻身進去,而不是怨天尤人。在某些方面來說,秦優其實是一個目标很明确的人。
聽他們幾句話下來,周子骞也弄明白了個大概。
他看向謝驚臣,言不盡意:“既然這樣,我也省了去問明白的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