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迷不悟
“還有兩分鐘響鈴,你們趕不及。”她看了眼阮慈把抓着的細手臂,“等晚讀結束再去。”
她的語氣太過平和,讓吳逸達也拿不準意思。他往後看,關新康靠着椅背懶洋洋點頭。他維持着嬉皮笑臉對着溫禾,“老師說地對,那我晚讀結束再去。”
溫禾看着他往後面的座位回去,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和身後的人講話。
她發消息問許願:你上次說十五班有點橫的那個學生叫什麽?
知識海洋撈老師:關新康,講臺大組最後一排右邊那個。
知識海洋撈老師:他不遵守紀律?他有點難管的,王琴老師也不管他。
王琴是十五班的班主任,四十歲左右教化學的一個女老師。
下課叫人一起去小賣部是學生間的常事,溫禾沒在意。中間幾次強調注意紀律,其他也不強求。晚讀結束教室人少了一大半,借着低樓層的優勢都去隔壁小賣部買吃的。
吳逸達好像忘了阮慈,下課和後面一群人走了。工作群裏在發校慶的安排,說如有拍攝請各班配合。
省高的校慶在元旦前兩天,又因為是百年重大,所以今年辦的異常熱鬧。要求各班出一個節目參加評選,選上的可以給班級加分。
陸闵掐着放學的時間點從和美樓出來,其實創意和腳本已經确定,是他借口要看看學校才拖到這一刻。
一個校園容納了太多人的未來,沉甸甸的燈火閃爍,像流星,像少年憧憬的夢想。
陸闵删删改改的消息還留在聊天框,溫禾的頭像卻不知道點開幾遍。葉程林說他現在忸怩,瞻前顧後一點也不幹脆。
LM:小溫老師已經走了嗎?我又有點找不到路。
拙劣的謊言,只要溫禾不戳破。
可惜那邊一直沒有回複消息。
校園路上的學生寥寥,正對的高一教學樓教室全部熄燈。原本僅有的光亮褪去,剩下花壇邊上的那點熒光,微不足道。他順着來時的路往回走,擡頭看見高二最後一個教室的燈也熄滅。
手機沒有動靜,索性被他塞進口袋裏。他捏出那張通行證夾在指尖,目不斜視地給門口的保安看一眼。景城冬天冷,晚上的溫度更低。除開放學人最多那一陣子保安會站在門口,其餘都是在房間內隔着玻璃看看。
保安對他有點印象,昨天好像看見他和溫老師一起離開。本想問問是不是學校新來的老師,看見他那張冷臉又作罷。
沿街的商鋪都關門,路上還有幾個小攤,鍋裏騰騰冒着熱氣。他站的位置不錯,拿出手機就可以拍到整條街。
長街,樹影,昏黃燈光,冬天的熱攤子和背着書包穿着校服的學生。
還有好像在争吵的情侶?
陸闵加快腳步走過去,正好看到溫禾推開面前的人。宋鶴時手裏的圍巾落地,掉在剛被沖洗過的地面上,撿起時髒了一面。
“你不要它了嗎?”宋鶴時撿起和自己脖子上相配的情侶圍巾,表情受傷。
溫禾本以為得了幾天清淨日子能讓他想清楚,可宋鶴時好像一點也沒在意。在他眼裏,他覺得溫禾不過只是因為那幾個月的冷落而生氣,等氣消了又能回到之前。
一遍遍來找她重複最無用的話,試圖跳過那個話題來掩飾太平。她微微惱火,“我把它留在保安室就是不想要了,你要你就拿走別來找我。你如果不是來找我聊離婚就真的沒必要見面。”
陸闵站在路邊停着的車後,背對溫禾,又擋住宋鶴時的視線。
“老婆,我們一起七年,你怎麽說放棄就放棄。”宋鶴時試圖打感情牌,“最近公司的新項目推進,我這幾天去了外地出差,還給你帶了禮物。”
溫禾沉默兩秒,倏而擡眸,一字一頓地問:“是我先放棄的嗎?”見宋鶴時不講話,她輕輕一哂繼續,“你種的因,我提的果,所以錯處就在我?”
她垂下眼,恰好藏住眼裏明晃晃的失落。原本也不過如此,是她妄想和這個人講道理。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的。”慌亂感襲來,他着急解釋。他想表達是溫禾先說離婚,先要離開這段婚姻。“無關過錯,只是不想你提離婚。”
陸闵在車後聽笑了,沒出聲,只是随意地轉了轉手機。他想前夫哥真的有種不合時宜的樂觀,覺得錯能彌補,離開的人也會回來。
“你什麽時候也學會自欺欺人了?”
他們站在閉店的商鋪門口,樓上有人居住,遮蔽的窗簾縫隙裏透出燈光和微弱的電視聲,身後的馬路上還有車輛駛過。周圍細碎的聲音盈耳,時時刻刻都将他們框定在現實裏。
宋鶴時正對着路燈,溫禾能從他的臉上看出難堪。宋大少爺一生的坎或許都在八年前的高二走完了,如今優越的生活又養回了他的少爺氣。他不習慣向別人服軟,卻三番四次向她低頭。
宋鶴時覺得自己夠退讓了。每次的不歡而散和煩躁累計,他好像離面前這個人越來越遠。那種抓不住人的心慌又驅使他急切挽留,他和溫禾的關系好像陷入無限的惡性循環。
“我們在一起好久了,不僅是愛人也是家人,不能因為那幾個月說斷就斷。”他知道溫禾是個重感情的人,只能說起以前想讓她心軟。他說自己的真心,說大學四年往來兩個省份的日夜,還說他們隆重的婚禮。
陸闵玩手機的手一頓,不由自主想去看溫禾的神情。那一瞬間他好像不知道該做什麽,出去阻止抑或是默不作聲離開。
女人看重在感情裏的付出,她們有時候拒絕不了哀求痛哭的男人。陸闵的左腳已經向他們那邊邁出,聽到溫禾開口又将身子隐回。
“不必用你之前的好來說服我,”溫禾對他的各種話術都無感,晚風吹來一身的寒意,連同她的漠然,“從前的點點滴滴我應該記得比你清楚。那些你給予我的愛意,我都用真心還你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在結婚誓詞上寫的那句話,無論放在當時和現在都很貼切。
“短暫的愛擁有時效,忠誠的愛才說無期。”
溫禾兩次對着宋鶴時說這句話,第一次是準備開始,第二次是為了結束。再過多糾纏,對于雙方來講都不體面了。“能不能一起去離婚,以後可能還能做朋友。”
前半句是真心,後半句是騙他的。溫禾想這是自己耐着性子最後一次哄他,“明天是個晴天,可以一起吃個飯再去離婚。”
宋鶴時後面的話都沒聽進去,他只聽到那句誓詞和重複很多遍的離婚。周圍的世界好像是空白的,溫禾站在世界之外,黑暗要把她吞沒。唯一剩下那道熟悉的聲音,欺騙性地哄他離婚。
他怎麽可能離婚,一離婚僅剩的聯系也沒了。她會退出的他的生活,身邊也會有新的人。他怎麽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那是他追了三年才追到手的人。
反對的聲音在腦中太強烈,他甚至沒細想就脫口而出:“離婚的事情鬧地太僵,壞的是你的名聲吧。”好像只是一句疑問,但其中的威脅意味太過明顯。
她是老師,是衆多家長時時刻刻關注的人,連同婚姻這種私事也不例外。
溫禾的脊背僵硬,隔着三四步的距離不可置信看向宋鶴時。聲音像在耳邊爆炸,她還是花時間去辨別那是從誰口中說出來的。
身後出現的影子向她靠近,最後差着一點距離落在溫禾身邊。她轉頭看見陸闵背光而來,路燈描出他的輪廓,細碎的光都落在他的發上。
他說,“小溫老師,這種人不值得。”
原本見她時都會帶着的笑斂地幹幹淨淨,陸闵又向前兩步到她身前。他遮住宋鶴時的敵意和探究的眼神,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宋先生,這算是威脅,走訴訟可以作為情感破裂的佐證。”
宋鶴時仰頭與他對視,陰沉着問:“你在說什麽?”
陸闵不懼也不惱,臉上浮現幾分若有所思來。他沒有對陌生人說教的想法,亦不想揣測溫禾的打算,點到為止。
溫禾回過神,“沒聽明白嗎,我們情感破裂,你不願意離婚就走訴訟。”陸闵說地對,宋鶴時這種人不值得她為他留臉面。
在她還猶豫能不能平和的分開時,或許宋鶴時自認為抓着她的軟肋要挾她退讓。
溫禾的聲音不小,電視的聲音停下,有人拉開窗戶往下看。一時間三個人都沒說話,那人只看到斑駁樹影下的三個人。識趣地關上窗,他總覺得那兒氛圍緊張,似在對峙。
溫禾的臉藏在陸闵背後,從宋鶴時的角度只能看到她彎下脖頸,面容神色都被掩去。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想張口,溫禾沒給他說話的機會。
這次是溫禾離開,把他留在原地。他追不上去,絕望的情緒比那時更甚。燈光刺眼,他看見不認識的人跟在她身後,眨眼間臉上就濕了一片。
他摸着自己跳動的心髒,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要失去溫禾了。又可能他早就意識到,還沉迷在上天給他再來一次的幻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