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宣黛明明一整晚沒碰過酒,但她卻覺得現下腦子有發脹的傾向。

她目視着歐陽斐眼神變得不善,然後在謝驚臣平和的注視中敗下陣來,擡步走遠。

歐陽斐想把宣黛也帶走。

宣黛拒絕了。

“等我回來再跟你說。”他只能不情不願地丢下這句話。

宣黛無言。

謝驚臣不置可否,仿佛完全不知曉兩人之間的暗流洶湧,也不屑給予任何反應,只是一個冷漠的旁觀者。

這一處仿佛與主會場隔開成兩個世界的角落裏,很快只剩下宣黛和謝驚臣兩個人。

宣黛覺得窘迫,她很想擦擦自己的唇,又怕動作會帶來更大的窘迫。

于是肢體語言都有點不上不下的僵硬。

謝驚臣面無表情地遞給她一張紙巾:“口紅花了,擦一下。”

宣黛怔了怔:“哪裏來的?”

謝驚臣:“宴廳裏随便拿的。”

宣黛接過手上,小心翼翼地擦拭,謝驚臣沒有看她,只是微微仰頭,看向天花板。

一切都出乎宣黛意料之外的平靜。

漸漸地,在這詭異的沉默中,她的情緒從逃離現場的迫切,變成了想要傾訴的渴望。

開門見山是最好的開啓話題的方法。

“我們是老朋友,大學同學。他爺爺是我爺爺的舊時戰友,在京市的時候來往比較多。”她試圖簡單說明兩人的關系。

謝驚臣很捧場:“原來如此。”

“他平時不這樣,今天應該是喝多了。”盡管已經做好心理建設,但提及方才,宣黛臉上還是顯出了些微的不自在。

謝驚臣眉毛微揚:“如果這是你願意相信的理由,我會配合。”

“什麽意思?”

謝驚臣微笑,從容而篤定:“你不至于不懂。”

宣黛沉默。

很快她問:“你覺得他今天醉了嗎?”

謝驚臣回:“我覺得有三分醉,也就是依然能為自己行為負責,并能控制自己行為的程度。”

宣黛聽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再次沉默。

她艱難但依然試圖辯白:“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人。”

謝驚臣不以為然:“我說了,如果這是你願意相信的理由,我會配合。”

宣黛有些羞惱,因為謝驚臣置身事外的冷漠和平靜,她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只正在給他唱戲的猴,而這只猴不僅達不到他的境界,還在為一些他根本看不上的東西而苦惱。

“你覺得他喜歡我嗎?”

羞惱到了頂點,便有點破罐破摔。

是一種‘你不是什麽都知道嗎?那你倒是說說是怎麽回事該怎麽辦?’的耍橫态度。

謝驚臣不以為忤:“喜歡。”

宣黛愕然:“你之前認識他?”

謝驚臣:“第一次見。”

“那你怎麽……”宣黛感到難以啓齒。

“我以為很明顯。”言下之意就是,你自己眼神有問題。

宣黛肩膀耷拉下來:“我希望我們能一直做好朋友。”

“嗯。”謝驚臣坦然道,“人都是貪心的。”

不想對他人的愛情負責,卻不舍友情的守護情誼。

內心不堪的心思被驟然揭穿,宣黛感到狼狽,還有點不可思議。

在謝驚臣的輕描淡寫間,她之前一直試圖回避的,甚至已經說服了自己的跟歐陽斐指間的矛盾,竟然就這麽被剖開坦析在眼前。

沒有她預想的難堪。當然,一點點還是有的。

也沒有她預想中的不屑。謝驚臣的從容平和,并沒有讓她覺得自己被看不起,從他的眼神中,她看到了包容。

“我會跟他說明白的。”宣黛說。

謝驚臣似乎很贊賞她的上道:“這樣對你和他都好。”

大概是他的态度給了宣黛可以貪心的錯覺,她又沒遮掩住內心的不舍:“但他真是很好的朋友,說開了可能就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謝驚臣看着她,目不轉睛。

“我沒有逼迫你做決定的意思。”

他明明沒有一點指責,但宣黛很明顯地感受到他的語氣從贊賞變成了冷漠。

知錯而不改,貪婪而虛僞。宣黛突然就想到了這幾個字,她覺得自己現在在謝驚臣心裏大概就是這樣的形象。

她心中悚然,很快意識到她不願意,不願意在謝驚臣面前穿上這樣的标簽外套。

“對不起。你說的對,那是對我們都好的選擇。我把心裏的想法說出來,他給予真實的反應。要不要繼續友誼應該是雙向的真誠選擇,而不是建立在懸浮不穩如空中樓閣的基礎之上。”她一骨碌地說完,帶了點急促。

末了,她看着謝驚臣,道了聲謝謝。

謝驚臣莞爾:“我什麽都沒做。”

宣黛:“但你指引了我。”

謝驚臣作思考狀,很短,就那麽一瞬:“如果你真是這麽認為的話,或許我可以求個謝禮。”

“你說。”宣黛爽快過後又遲疑了起來,“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

幾乎是剎那之間,宣黛從謝驚臣的眼裏看到了了然。

她覺得今天的謝驚臣又變了,他似乎輕易就能看穿她的心底,而且毫不遮掩自己的能力。

這與他之前溫和又疏離的樣子又略有不同。

相同的是,謝驚臣依然像一個垂釣者,無論抛出什麽餌料,做出哪種垂釣姿勢,宣黛這條魚都很容易地就被他帶着走,引上鈎。

謝驚臣:“是你力所能及的事。”

宣黛讪然:“你說。”

“明天我想拜訪宣爺爺,但是發出的拜帖被拒絕了。”他無奈地聳了聳肩,“我打算直接上門,希望你到時候能在家,替我引薦一二。”他頓了頓,又說,“如果覺得為難,你不用多說什麽,只要別讓我吃閉門羹,門都進不了就行。”

只要涉及到宣家的事,宣黛都會多添幾分小心。

她略一沉吟,覺得謝驚臣說的也不算過分,便點了頭。

謝驚臣露出舒心的笑容,眉眼舒展,唇角微提:“那我先謝過了。”

他的笑容讓宣黛陡然間又多了些不辱使命的責任感,同時還有點帶着警惕的不解,這真的只是個簡單的需求嗎,為什麽謝驚臣看着像是被幫了大忙的樣子。

因着這份疑慮,她又在心裏過了一遍謝驚臣讓她做的事。

她嘗試着從常規出發去縷清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在自己的所知範圍內,不知道的就先忽略掉。很快,一條清晰的線被整理并呈現在宣黛的腦海中。

宣黛溯源問道:“你是要跟宣家合作生意?”很顯然,她已經不能把謝驚臣拜訪的理由歸結為是單純的後輩對長輩的尊敬愛護了。

謝驚臣颔首。

宣黛貼心勸誡:“如果是這個原因的話,你應該去找我大伯和宣薇,爺爺很早就不管這些事了。”

“我試過,被拒絕了。”他無聲哂笑,帶着點自嘲,“很堅決地拒絕。”

宣黛啞然,謝氏勢力龐大,現在他主動來求合作,宣家竟然一點面子都不給,除了謝驚臣實在太讨人厭,或者這個合作太坑人,她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原因。

再思及上次宣家人說過的話,宣黛甚至覺得可能兩者兼有。

她欲言又止。

謝驚臣坦坦蕩蕩:“這不是對宣家有害的事,我有信心說服宣爺爺,你不用擔心。”他頓了頓,像是在斟酌合适的說辭,“我跟宣薇有一點……過節。所以她不願意跟我有任何往來。”

宣黛恍然大悟:“這樣啊……”

其實她還很好奇,謝驚臣究竟跟宣薇有什麽過節,以至于鬧到這個地步,但是又很有分寸地覺得再問下去就逾越了。

而且她有預感,就算自己問了,謝驚臣也不會跟她多說。

謝驚臣:“你放心就好。”

宣黛又是一陣被看穿小心思的赧然:“嗯。”

兩人就這麽完成了‘交易’。

直到最後,宣黛也沒反應過來,為什麽事情會從被人撞破‘奸情’,發展到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