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年夏,陽朔

雨停了,他伫立在窗口望着散落一地的殘花流水,手裏握着一張老照片。

歲月泛黃了相紙,上面的人卻青春永駐。

淡粉色的櫻花樹下,綠衣白裙的長發少女颔首微笑,驚羨了時光。

剛來到這裏的時候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住在樓下的房東老太太極力推薦他去看看櫻花。

“小夥子啊,春田那邊的櫻花開了,整片整片的可美了!你快去看看,免得再去晚了可就沒得看了”

“這裏也有櫻花?”他有些迷惘。

“有的,每年都有可多人專門來這邊看,你來得時候正好趕上了”老太太頗為自豪地說着。

“哦……”他回應着,腦海裏卻浮現出過去的畫面。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去看過櫻花了,粗略地數一數接近20年。上一次也是距今最後一次看櫻花是跟她一起,後來他自己一個人四處流浪也就無心再留意任何的美好。

躊躇了半天還是去看了,櫻花果然很美,青山綠水的點綴也不錯,只是沒了當初一起看櫻花的人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而現在,這個人時隔多年再次出現,他卻再也不敢也不能與她相認,無法與她重逢。

他連自己的以後都無法确知,40歲的他只有20歲的身體,再往後會不會一直是這個樣子,又或者會不會發生一些無法預料無法控制的事情?

自古至今,從武俠小說和歷史書裏面的人物到肆意互聯網的新生代弄潮兒為了能夠長生不老,為了永葆青春不惜代價的人比比皆是。

可當這件事情真的發生在一個人身上時,他真的會感到快樂嗎?

聶嘉遠是極其郁悶極其失落的,一個不會變老的男人?一個明明40歲了還被人當作是20歲使喚調侃的凍齡人?一個眼睜睜地看着同齡人看着親朋好友都慢慢老去而自己卻還停留在過去時間裏的怪類?怎麽聽都像是一種詛咒,他甚至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懲罰。

他不敢深交朋友,怕被人知道自己的不一樣,最怕查身份證,為了避免別人對他的真實年齡産生懷疑不得不全副武裝。

他絕對不是一個可以托付終生的人。

也許注定是要過孤獨的生活,成為孤獨的人。

她拿着那把傘,懷裏抱着一只淋濕的小狗從窗下走過。

本來下着大雨她準備離開,卻聽見有小狗的哀叫聲,環顧四周就發現了這只可憐兮兮的小土狗,全身是黑色的,被雨水打濕縮在一個濕淋淋的石頭臺階上瑟瑟發抖。

看樣子是一條流浪狗,瘦骨嶙峋的,也像很久沒有洗過澡。

夏安心軟就決定把它帶回家。

聶嘉遠神思恍惚,一個不留神,手裏的那張相片順着窗沿兒掉了下去……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她的腳邊。

夏安駐足,撿起那張老照片,恍如隔世。

她擡頭,看到三樓的窗戶大開着,卻不見人影兒。

過了不到十秒鐘,有節奏的腳步聲從樓梯道裏傳來,明顯是有些着急的步伐。

“不好意思,您是不是撿到了一張照片?”他禮貌而客氣地詢問,遠遠地跟她拉開距離。

她微紅着臉,擡眸望向眼前這位年輕人。

也許這是在做夢?我的照片?他?那麽年輕那麽好看的他?

“對不起,您有在聽我說話嗎?”他微微提高嗓音再次詢問了一遍,同樣的克制同樣的禮貌同樣的不可逾越。

夏安有些滞愣,呆呆地望着他,許久才明白過來。

原來并不是在做夢啊。

她看了一眼手裏的老照片,再看一眼站在跟前的年輕人,驚訝,激動,難以名狀。

時間真的是個偏心的老頭,為什麽這麽些年過去了他還是一副青春年少的俊美模樣,而我就已經是爬滿魚尾紋的半老徐娘?

不公平,不合理……

“你是在對我講話?”夏安輕聲問道。

“嗯,您手裏拿的是我掉下來的照片”他回答。

“哦?可這照片上的人明明就是我”夏安不解,既然都不承認自己是聶嘉遠,為什麽會留着她的照片;既然留着她的照片了,又為什麽還要裝作陌生人一樣。

“這張照片的所屬人是我,麻煩您還給我好嗎?”他的語氣裏帶着一絲絲的懇求。

“可是這照片上并沒有寫你的名字?”夏安故意問。

“如果真要這樣問起來,那您手裏的那把傘應該也沒有寫您的名字吧?還有您懷裏的流浪狗?”他并不退讓。

夏安一時語塞。

他說的好像無法反駁,只是……只是她其實并不在意照片的所屬問題,她只是想多跟他說幾句話而已。

“好吧,給你!”她把照片遞給他。

他走近了兩步,避開她的目光,伸出手接過來他寶貝一樣珍藏的那張老照片。

她的呼吸急促起來,心裏蕩着漣漪,眼睜睜地看着他走近,看着他伸出手,只是這一次卻不是去牽她的手。

他拿走了那張照片,小心翼翼連指尖都沒有觸到她。

夏安再次陷入了驚訝與回憶裏。

他的臉上竟然沒有一絲皺紋,白皙,光潔,棱角分明,眉宇間的少年氣息一如當年。

跟二十年前的他在外表上看不出變化來。

“冒昧地問一句,你今年多大了?”夏安一開口就覺得這個問題真的很傻,如果她已經确定他就是聶嘉遠,又怎麽能夠去質疑他的年齡。

他的表情凝固在雨後潮濕的空氣裏,卻很快恢複平靜。

“二十歲”他的回答讓夏安如墜谷底。

什麽意思?二十歲,我認識的聶嘉遠今年應該四十歲才對呀。

那麽他是誰?他脖子上戴的墜子怎麽解釋?從何而來?這張照片又如何說得通?

他之所以這麽回答是想從此打消她的念頭,徹底讓她死心。

而當你撒了一個謊之後便要用無數的謊來圓。

“所以你到底是誰?為什麽會拿着我的照片?為什麽會戴着我送給聶嘉遠的項墜?”夏安有一肚子的疑問。

“那都是他留下的”

“那麽你呢?你跟他是什麽關系?還有他呢?他去哪裏了?”

“我是他的外甥,他跟着妻子去德國定居了”

“?!!!他結婚了?他有妻子?他們去了德國?”夏安瞪大了眼珠子,絕望地發問。

“嗯”他雲淡風輕地點頭。

然後轉身往樓梯的方向走去,上臺階之前有片刻的停留,卻又咬着牙緊皺眉頭走了上去。

留她和那條流浪狗獨自哀傷。

雨又開始下,淅淅瀝瀝打下來,她拿着手裏的傘卻忘記了要撐開。

一步一步朝着住的方向走去,懷裏的小狗斷斷續續地□□着似乎在提醒自己的新主人。

他走到樓上快速移到窗邊,站在窗簾背後的隐蔽處悄悄望着她離開的方向。

久久而又深情地望着,不曾眨眼,不曾移動。

直到再也看不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