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曹開陽的日記:
我從小在一個小鎮的孤兒院長大,院長爺爺說,他在孤兒院門口撿到我的時候,是在一個清晨,我的襁褓裏被塞了一張紙條,只有一個“陽”字,院長爺爺就叫我小陽。
當時的我性格孤僻,又因為長相清秀,頭發也留的比尋常男生長一些,看上去雌雄莫辨,有點像個短發女生,不愛說話,也不敢擡頭看人,其他小朋友都不跟我玩。
直到六歲那年,我也依舊是獨來獨往,喜歡一個人待着。有天傍晚吃完飯,我趁沒人注意爬上了孤兒院裏的梧桐樹,踩着樹枝翻牆溜了出去,跑到附近一個只剩秋千的廢棄公園,那裏是我的秘密基地,我經常沒事就偷摸過去,從沒見過有其他人來,但那是我第一次黃昏的時候去。
我還沒走到秋千旁,就遠遠地看見原本屬于我的秋千上坐着一個和我差不多的年紀的女孩,她搖晃着雙腳,很開心的模樣,按我平時的性格,一遇到陌生人就轉身跑了,可我居然鬼使神差地想靠近她。
我走到了她身邊,她臉上帶着燦爛的笑容看向我,她長得真好看,眼睛大大的,頭發又黑又長,就跟在電視上看見的洋娃娃一樣,我盯着她看了好久,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很奇怪,我不想吓到她,于是低下了頭。
但她好像以為我在害羞,然後我聽見雀躍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你好呀!”
她在跟我打招呼,我知道自己應該表現得正常點,笑着回應她就好了,這樣我就能和她做朋友了。可我實在是過于緊張,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低着頭一言不發,我十分讨厭這樣的自己,我心裏清楚我又搞砸了。
正當我以為她會像其他人一樣不再搭理我的時候,她又開口了:“你知道‘北鬥七星’嗎?”
這次我連忙給出回應,先是下意識的搖頭,後來想起來聽院長爺爺提過,又趕緊點頭,或許是我的反應過于強烈了,女孩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說道:“那你知道那七顆星星分別叫什麽名字嗎?”
這下我是真不知道了,搖搖頭,女孩就說:“那我告訴你哦!你記住了。”她說着,用手指在空中虛畫出了北鬥七星的形狀,一顆一顆的告訴我:“北鬥七星長得像一個勺子,勺頭的這四顆星分別是:天樞、天璇、天玑、天權;勺柄的這三顆星是:玉衡、開陽。”
女孩突然停住了,我還在等待她的下文,只見她頓了頓接着說:“還有搖光,就是我啦!”她又興奮了起來,說着用手指向了自己,“我叫韓搖光,我的名字是媽媽給我取的,她還告訴了我北鬥七星的這些故事,我喜歡北鬥七星,也喜歡我的名字。”
我正沉浸在她所說的話語中,卻察覺她高漲的情緒低落了下來,或許她需要一個聽衆,我便繼續聽她講述:“可是媽媽她走了,爸爸說她不要我們了,我不相信,爸爸他騙人,明明是他對媽媽不好,把她氣走了,爸爸是壞蛋,男的沒一個好東西。”
我聽到這裏有些委屈,一是我不壞啊,二是她果然沒看出來我是個男生,我并沒有反駁她,我沒那個勇氣,只好繼續沉默着,聽着她講各種事情,開心的,不開心的,最後她笑着和我告別,我們約好明天再見。
之後每天傍晚,我都會溜出去和女孩見面,聽她說着各種各樣有趣的事情,雖然我一個人的秘密基地已經變成了我們兩個人的,但我每天都很開心,我也有朋友了,而且她還不需要我回答什麽,這樣快樂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直到那個女人毫無預兆地出現。
“小陽,那是你媽媽。”這天下午,慈祥的院長爺爺說着我聽不懂的話,他把我推到一個陌生女人的面前,那個面容精致的女人,看見我二話不說就蹲下來把我摟進了懷裏,勒得我快喘不過氣,帶着哭腔說了些什麽。
可我滿腦子都是昨天女孩說她希望有一個能和她吵吵鬧鬧的朋友一直陪着她,以及今天天氣好像不太好,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她。
再然後就是那個自稱媽媽的女人,說要帶我離開孤兒院回家,我不願意離開院長爺爺,但又無力反抗,只能順從,唯一遺憾的是我還沒有和女孩道別,我還沒告訴她我的名字,我被女人領着離開了生活六年的小鎮,除了院長爺爺,只記得那個叫“韓搖光”的女孩,我當時暗下決心,要改變自己,如果有機會,希望下次相遇時能和她成為真正的朋友,守護她一輩子。
我跟着媽媽來到了小鎮附近的這個城市,媽媽對我很好,一直都在彌補我,她也跟我解釋了我當年的事情,我能理解她,但是多年的疏離,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親近起來,平時家裏只有我和媽媽,沒有爸爸,我們都選擇了避開這個問題。
一天,媽媽說為了重新給我上戶口,要先給我取個名字,她姓曹,讓我跟她姓,叫曹陽,那是我第一次提出自己的意見,我說我想叫“曹開陽”,我記得那個叫韓搖光的女孩說過,北鬥七星裏有顆星就叫開陽,媽媽自然不會拒絕我。
後來,我剪短了頭發,經歷了小學和初中的學習生活,蛻變成了一個活潑開朗,品學兼優,能夠與人談笑風生的普通人,我身邊的朋友越來越多,可我始終忘不了當年的那個她,就算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的那天。
讓我我沒想到的是,再見時我卻是以她最讨厭的身份出現在了她面前。
初二的那個暑假,媽媽問我想不想有爸爸和妹妹,我随即意識到她可能有了新的戀情,也對,這些年她一直保養得很好,一點也不見老,我表示無所謂,那個周末,我們就搬到了另外一個家裏,動作之迅速令我震驚。而更令我驚訝的是,來給我們開門的是韓搖光。
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她和數年前相比并沒有很大的區別,出落的更漂亮了一些,短發齊耳,只是眼裏沒有了往日的光彩,還透露出了濃濃的厭惡之情,她就那樣站在那裏看着我們,還是韓叔叔過來将我們迎了進去,讓她喊我“哥哥”,可她沒有說話。
我積極地做着自我介紹,希望她能認出我,可能是我的反差太大了,也可能是我只是她生命中的一個匆匆過客,她已經把我忘記了,她只是漠然的看了我一眼,就回房間了,剩下韓叔叔打圓場。
我轉學到了她所在的班級,我想讓她開心,默默的為她做着她不知道的事情,幫她處理掉了偷偷塞進她課桌裏的情書、警告那些想欺負她的人,但表面上還是故意跟她作對,和她吵吵鬧鬧的,希望能讓她無憂無慮。
我也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向她提起從前的事情,跟她坦白,可或許對她來說,我只是後媽帶來的一個陌生人,她從沒叫過我哥哥,但是對我的存在從漠視變成了讨厭,我想着維持現狀好像也不錯,就這樣過了一年。
我和她考上了同一所高中,不過在隔壁班,我發現她臉上的笑容多了起來,就去了暗地裏解了一下,原來她有了個叫樊歆的閨蜜,是個很正經的好女孩,她們在一起的每天都很開心,我想或許我可以通過她做一些事情。
我先是通過樊歆給韓搖光送了她最近喜歡的明星簽名照,那可是我花了好大功夫弄到的,可惜不能以我的名義送出去,那是我送她的第一份禮物。我還偷溜到她們畫室,看見了她畫的作業,雖然被樊歆發現了,但是問題不大,我就順勢跟她聊了起來,那天還遇上了魏瀾。
再後來,韓搖光生日那天請了樊歆到家裏,我怕事情敗露,只能向她簡單講述了一下從前的故事,她也表示願意幫忙保密,可能我找樊歆過于頻繁,居然會被魏瀾當成情敵看待,我真是沒法解釋。
高一一年我們四個人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成為了朋友,而我和韓搖光的距離好像也拉近了一點,寒假的時候我照顧她,她對我說了謝謝;在校慶那天晚上,她成為了我的舞伴,盡管只有短短的二十分鐘;寫生那次,我們坐在一起;足球比賽摔倒那天,她扶我去了醫務室;還一起給魏瀾過生日。
她曾說想有一個和她吵吵鬧鬧能陪伴她一輩子的朋友,如果可以,我希望那個人是我,我想和她在一起,我願意一直陪着她,至于是以什麽身份,對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
順便一提,魏瀾是真的狗啊!背地裏偷偷跟樊歆表白,兩個人在一起也就算了,第二天還把我們四個的微信群名改成了一對情侶和兩個狗頭的emoji表情,殺人誅心吶!
韓搖光的日記:
我本來有個很幸福的家庭,媽媽漂亮能幹,能把我們家打理的井井有條,爸爸帥氣年輕,還有着自己的公司,我們一家三口是親戚、鄰居和朋友眼中的模範家庭,我也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等我懂事後,才漸漸意識到,好像并不是這樣,無論媽媽做什麽事情,做的再完美,爸爸的态度也是淡淡的,他在外面的應酬也越來越多,經常不回家,家裏只有我和媽媽兩個人,我心裏忐忑不安,擔心這樣下去總歸會出問題。
果然,在我六歲那年生日過後的第二天,媽媽離開了家,我以為爸爸會着急地把她找回來,我甚至哭着求他,可他無動于衷,還說是媽媽抛棄了我們,我十分傷心,帶着我的積蓄離家出走,跑到了住在附近小鎮上的外婆家,卻被告知媽媽也不在這,我就在外婆家住下了。
有天傍晚,我找到了一個廢棄公園,只有一個秋千完好無損,以前我和媽媽最喜歡一起蕩秋千了,我坐上了那個秋千,腳碰不到地面,只能那樣坐着,晃着雙腿,然後遇上了一個有趣的短發女孩,我和她打招呼,她好像很容易害羞,我說什麽她都認真地聽着,也不說話,于是我就一直在說,我向她介紹了我最愛的北鬥七星,講了我和媽媽的故事,那一段時間,我們每天都在那裏見面,偶爾會互贈一些小玩具,因為和她在一起,媽媽離開的悲傷都被沖淡了一些。
我以為這樣開心的日子會持續下去,直到有一天,天色看上去黑壓壓的,我跑去公園找她,想讓她早點回去,結果我等了很久,她都沒有來,我坐在秋千上,突然下起了大雨,我淋着雨跑回外婆家,當天晚上就發燒了。
我燒的迷迷糊糊的想的卻是我還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呢?第二天爸爸就把我接回了家,病好了以後,我就把頭發剪短了,所有能讓我開心的人都離我而去,不辭而別,我也到了上學的年紀,但我對學習完全提不起興趣,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回到小鎮一趟,卻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孩。
初二那年暑假,爸爸說有個阿姨和哥哥要來我們家,跟我們一起住,我怎麽會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又是這樣,每次都是以通知我的語氣跟我說話,就像從前他和媽媽離婚的時候,我也根本不知情,要我和兩個陌生人住在同一屋檐下,我是不能接受的。
沒過幾天的周末,我在客廳裏看電視,門鈴被按響了,我過去開門,發現是一個陌生女人和一個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的男生,他眉目間有些眼熟,但我很确定之前沒見過他,那個所謂的哥哥名叫“曹開陽”,乍一聽上去,我們的名字倒真像是對親兄妹。
爸爸跟那個女人在眉目傳情,還要我喊人,我自然轉身就走,他們就這樣過來,肯定有被我冷眼以待的心理準備。
之後的日子,我那個便宜哥哥轉到了我們班上,成了我的小跟班,總愛和我說反話,接着一些奇怪的事情發生了:我的抽屜被人動過,但也沒見少什麽東西;以前看我不順眼的人,如今都繞道而行。
我知道八成是跟曹開陽有什麽關系,但我過不去心裏那個坎,不動聲色的過完了初中。
高中的時候,他被分到了隔壁班,我本以為自己會感到輕松,沒想到竟會有些孤獨,還好認識了樊歆,有人懂我奇奇怪怪,陪我可可愛愛真的很開心,我還收到了喜歡的明星簽名照,可是我喜歡這個明星的事情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雖然樊歆說是個不知名的男生送的,但我只能想到是曹開陽,我也只好裝作不知道,他好像也不希望我知道。
後來我又發現,在我難受的時候,他會照顧我,一邊嘴上怼我一邊又對我還不賴,加上曹阿姨也确實對我很好,甚至比爸爸還關心我,盡管她不能取代媽媽在我心中的地位,但我逐漸接受了他們和我一起生活的現狀,自從媽媽離開後再次有感到家的溫暖。
高中生活也很快樂,我享受和樊歆一起的時光,還通過她看見了魏瀾的另一面,她居然和曹開陽也有聯系,我有時候還會想當初他們是不是串通好的,我們四個成為了朋友,而曹開陽越來越得寸進尺了,總想聽我喊他哥哥,我才不會讓他如意呢?不過,下次我哪天心情好的時候,喊一次也不是不行。
對了,樊歆和魏瀾在一起了,我每天都在近距離吃狗糧,看他們在我面前秀恩愛,我真為我的好姐妹感到開心,不過魏瀾把我們四個人微信群名給改成那樣是在內涵誰?
靠在沙發上的韓搖光和曹開陽兩人,笑着看完了對方的日記本,他們的日記正巧在差不多的時間停止了記載。
今天是高中畢業後暑假的第一天,家裏只有他們兩個人,經過這幾年的相處,他們現在已經是朋友以上的關系了,一起在家裏收拾東西,把不需要的丢出去,曹開陽的日記本從一堆書本中滑了出來,他急忙想撿起來,卻被另一只手搶先了,韓搖光一個滑步過來眼疾手快撿起了地上的日記本,她看曹開陽緊張的樣子,猜測這是日記本,都說正經人誰寫日記啊!她好奇心陡增,想看一看裏面寫了些什麽,看見曹開陽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把她的日記本拿了出來作為交換,兩人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坐在沙發上認真讀了起來。
“你居然會說話啊!”韓搖光先開口了,“沒想到你不是女孩,是個男生啊!”韓搖光說着盯着曹開陽的臉端詳了半天:“我就說當初看你怎麽有些眼熟。”
“那你也沒問我啊?”曹開陽說着笑道。
“那你的名字不是相當于我間接取的嘛!那你是不是得叫我一聲……”韓搖光故意拖長聲音。
曹開陽不以為然:“話是這麽說,那你先把之前欠我的‘哥哥’喊了再說。”他本以為韓搖光聽完又要炸毛,沒想到那邊安靜了一陣,一聲“哥哥”清晰地傳了過來,曹開陽心裏樂開了花,看見韓搖光不好意思地別開了頭,又想逗她,拿起自己的手機晃了晃:“好的,我已經錄音了。”
“曹開陽!我看你是皮又癢了!”韓搖光平靜不過三秒,開始和他搶起了手機,卻一直夠不着。
最後還是曹開陽把手機主動交給她,說道:“沒錄呢,但我以後還想聽,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他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我可以一直陪着你嘛!”
“嗯?怎麽不可以呢?”韓搖光笑了起來。
幸好他們再次相遇,找回了當年屬于自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