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十二）
“青梧上神。”
“羲羽上神。”
青梧到了心客棧第二日的清晨就是仙界萬族臨時約定的進入堕月秘境的日子。
一大清早，青梧就已領着祈願幾人出了了心客棧，朝着秘境入口而去。
可饒是他們裝扮得再是普通，一路上卻仍是被不少行人認了出來。
只見，道路上各族仙人皆是朝兩旁退去，他們不約而同地彎下了腰，微微垂眸，朝青梧與祈願恭敬地行禮。
仙界萬族，雖極為看中血緣種族，但更為看中的，終究還是實力。
祈願聞得耳邊一聲聲恭敬的‘羲羽上神’，她的眸光，下意識地朝兩側的人群瞥了瞥。
只是微一轉眼間，她就已将周圍諸仙眼中的神色盡皆捕捉。
想起那一道道目光中，似羨豔，似嘲諷，似嫉恨的神色，祈願不禁嗤笑了一聲。
她的腳步不由得停頓下了些許，待得本就走在她身側的祈焰險些與她步伐重疊在了一塊兒，她這才回頭望向他。
眼神示意着那一度只直視前方，安靜行走的祈焰瞧瞧周圍的人群，待得祈焰眼帶惑色的望向她，祈願這才擡眸看他。
她的聲音極冷，似是春寒料峭時拍打着崖壁是簌簌寒風。
“祈焰，你看到沒？”
“人心，才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測的東西。”
“他們看似敬你，實則，卻不過只是怕你罷了。”
“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值得你為他放棄你自己，你最應該珍惜和在乎的，只有你自己。”
“明哲保身，這，才是真理。”
言罷，祈願自嘲般地朝祈焰笑了笑。
祈願的那抹笑，落于祈焰眼中，他卻平白嗅到了一絲，苦澀的氣息。
幾乎是下意識地拉住了祈願柔軟的手，祈焰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卻仍是固執己見地搖了搖頭。
“才不是。”
但見祈焰如此，祈願頗為恨鐵不成鋼般地瞪了他一眼。
她的手不禁掙紮着想要逃出他的包圍圈，可奈何他握得太緊，一時間，祈願竟是沒能掙脫出來。
擡眸對上了祈焰那堪稱澄澈的眼神，彼時身為仙界萬族年輕一輩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的祈願，也不知為何，竟是心下一軟，連靈力都不記得用了。
暗自輕嘆了口氣，任由祈焰牽着，祈願想，算了，反正日子還長，她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掰正他的性子。
祈願原以為，他們一行人已算是來得夠早了，卻不想，他們甫一靠近秘境入口，就見那入口處，人群已是烏泱泱的一大片了。
還不等青梧開口，人群中注意到他們一行人的人，就已不約而同地讓出了一條道來。
朝着人群微微點頭示意後，青梧也便領着祈願幾人，朝着秘境入口走了過去。
甫一行至人群最前方，青梧一眼就瞧見了，東海龍族的族長扶冥以及落蝶境境主忱音。
青梧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蹙，她下意識地想回過頭瞥一眼祈願與祈焰，卻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在瞥見落蝶境境主忱音的那一刻，祈願那只被祈焰牽着的手，沒來由地緊了緊。
察覺到了祈願的舉動，祈焰亦是擡眸順着她的目光瞧去，卻見不遠處，忱音與扶冥正看着他與祈願，微微勾着唇角。
幾乎是下意識的，祈焰一個轉身，就将祈願拽到了身後，以身軀，将忱音與扶冥的目光擋了個結實。
瞧得祈焰這下意識的舉動，扶冥面色一暗，随後卻又是露出了一聲嗤笑。
他掩下了眼中那絲不懷好意的神色，轉眸看向青梧道：“青梧上神，按理說，您不是應該随麒麟一族前來才對嗎？怎麽……”
收斂起了面上的神色，扶冥與忱音領着身後的族內子弟，朝這青梧一行人迎了上去。
只是，這扶冥說出口的話，落在青梧耳中，卻是哪哪都不中聽。
然這一次，還不等青梧開口反駁他，一道渾厚的嗓音就已伴着一道火光直直朝着扶冥沖去，惹得人群一陣騷亂。
“扶冥，仙界十大上神，你好歹排行第五，你如今，是欺負我妹子只排行第九，還是欺負我麒麟一族無人啊？”
慌忙朝後退了一大步的扶冥好不容易才險險避過那道火光，卻見令一道令得他渾身毛孔皆張的火光亦是緩緩凝聚。
長袖一揮忙将身後小輩盡數推離自己，扶冥黑着臉，朝前方那人群聚集處惱怒道：“青焱！你是瘋了嗎？”
縱使扶冥此時臉色已是陰沉如墨，連帶着他說出口的話都是怒意奔騰，可那道火光卻是仍直沖着他而來。
“青焱！”
扶冥的一聲仰天怒吼還不曾說完，那道火光就已将他包裹于其中，令得他再無暇怒罵。
待得那道火光散去，就見扶冥渾身已是染上了點點炭色。
而那被扶冥惡狠狠地盯着的方向，一道身影亦是驟然而現。
那人，赫然就是青梧嫡親的兄長，酌兮的父親，如今麒麟一族的族長——青焱。
“阿兄！”
瞧得青焱的身影現于人群之間，青梧的面上當即挂上了一抹淺笑，遠遠地就朝青焱喚了聲阿兄，頗有些她未出閣前的嬌俏模樣。
朝着青梧笑得燦爛的青焱，一回眸，對上扶冥的目光時，整張臉卻又驟然沉了下去。
二人眸光交錯間，盡是權衡與較量，令得整個場面，皆是顯得有些失控了起來。
然，面對此總情形，祈願等小輩縱使心裏焦急，卻也只得立于長輩身後，插不得話。
好在，這緊張的局面并未持續多久就被姍姍來遲的鳳凰一族打斷了。
如今的仙界萬族中，若論實力，那頂尖的各方勢力大多皆是持平，但若論聲望，還當是要以鳳凰一族為最。
要知道，若是算上那位聲名狼藉的凰羽上神，這數萬載內，鳳凰一族可是誕生了整整四位上神的！
縱使如今凰羽上神仙逝，可鳳凰一族中，除族長凰臨外，還仍有兩位上神長老健在，這是旁的族群完全難以企及的。
哪怕是東海龍族與麒麟一族，其族中，包括族中在內，卻也皆只有兩位上神。
“你們兩個再次是還打算打一架嗎？”
凰臨領着鳳凰一族的後輩自人群中行來，他敏銳的目光似有若無地落至了祈願的身上，随後，又悄然移開。
“難道，你們還想讓這些後輩看笑話嗎？”
凰臨冷冷地目光瞟過一側的青焱與扶冥，令得這兩個方才還争鋒相對的上神，皆是不得不将周身的殺意斂了起來。
而本就立于一旁的青梧，卻是默不作聲地移動了下步伐，将祈願的身影，遮在了身後。
鳳凰一族……
青梧眉心一蹙，想起不久前祈願莽撞地闖入了鳳凰一族的舉動，心下不由得暗暗嘆息。
但見青焱與扶冥仙力盡皆斂起，凰臨面上的神色亦是緩了不少。
他領着鳳凰一族的小輩緩緩行至秘境之前，他回過身，望向人群道：“堕月秘境既已開啓，符合條件的小輩們，就一個個進去吧！”
聞得凰臨此言，人群中一陣喧鬧，衆人幾乎皆是大喘氣了一聲，這才趕忙安排起了自家小輩來。
畢竟，如今的仙界萬族也不過僅有百餘位的上神，其中，那些排名前十的上神，戰力可謂是一騎絕塵，絕非其餘上神可比。
要知道，那青焱可是諸上神中戰力排行第四的存在，僅次于第一的商瞿上神，第二的息塵上神，以及第三的凰臨上神。
而那扶冥亦是不弱，在諸上神中戰力排行第五。
這兩人要是在此打起來了，他們所有人，怕是多少都要受到牽連的。
如今，好在凰臨上神來得及時，否則……
思及此處，周遭的人皆是對凰臨的方向投去了感謝的目光。
然，對于這些目光，凰臨卻仿佛未見，他只是定定地瞧着青梧的方向，不知作何思量。
在一一拜別自個族中長輩之後，各族的小輩亦是跟随鳳凰一族小輩們的步伐，朝着堕月秘境而去。
祈願臨行之前，青梧卻是一手拉住了她。
這一次，祈願不曾錯過，青梧眼中那一絲顯而易見的憂慮。
祈願的眉心微微一蹙，她有心想開口問詢，卻不想，青梧已是率先開口将她的話全堵了去。
“注意安全。”
青梧深吸了一口氣，似是将祈願從上到下皆掃視了一番，這才将她朝着堕月秘境的入口處，推了推。
“去吧！”
眼見身邊各族的子弟一個個身影消失在了秘境入口，又聽得青梧只是讓她注意安全，祈願也只得輕點了頭，拉着祈焰，轉身朝進了那秘境入口。
瞧着前來的各族子弟皆是入了堕月秘境後，各族的長輩也便四散開來，似是拱衛一般，在秘境周圍巡視着。
此番無妄山唯有青梧一人前來，是以她也便跟随着其長兄青焱行動。
卻不知何時，那鳳凰一族的族長凰臨竟是悄然來到了他們身後。
那凰臨分明是孤身一人來到麒麟一族的盤踞之地，又被麒麟一族的族人團團包裹，可其渾身卻仍不見半點慌張。
青焱立于青梧身後，目光逐漸變得警惕。
按理來說，麒麟一族與鳳凰一族從無龃龉，甚至于，因着曾經凰羽同青梧的交情，麒麟一族與鳳凰一族也算得上是交好。
是以此時的青焱他完全想不出凰臨沉着臉前來的因由。
并未在意周遭麒麟一族的族人警惕的目光，凰臨只是直直地望着青梧的雙眼，似是想從那雙眼中瞧出些什麽。
一度緊繃的氣氛忽而因着凰臨的一聲輕嘆得以緩解。
凰臨軟下了面上的神色，他轉身朝鳳凰一族的地盤而去，只是，臨走時，他卻是傳音與青梧青焱兩兄妹道——
“青梧，我絕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我的外孫女。”
“這是我給凰羽的承諾，請你相信我，我會遵守的。”
“不要讓她再來鳳凰一族，她的身上終究留有凰羽的血脈，這一次，是恰巧撞上了我在的時候，可下一次呢？”
“鳳凰一族，早已不是凰羽在時的鳳凰一族了。”
聞得凰臨此言，青梧不由得低垂下了眼眸，她垂在身子兩側的雙拳不由得緊握，将她兩側的衣裙攥得發皺。
她心裏知道，她與商瞿隐藏了數千年的秘密，到底是因為祈願的莽撞，暴露在了凰臨眼中了。
而立于她身後的青焱則先是一愣，旋即才反應過來，凰臨口中的外孫女，究竟是誰。
猛地拽過青梧使她與自個對視，青焱急急傳音與青梧道：“凰羽的女兒？”
擡眸對上青焱的雙眼，青梧既沒點頭，卻也不曾搖頭。
然，瞧着青梧這副神情，青焱，卻也已是猜出了一二。
捏着青梧臂膀的手不禁緩緩垂落了下去，青焱只覺一道驚雷落于了他頭頂。
昔年凰羽所造成的那場風波雖然仙界大多數人皆是不知其內真相，但身為仙界頂尖族群的一族之長，青焱又如何能不知道內幕呢？
只是，這近萬年以來，除了三重天仍在四處搜尋着那孩子的下落外，他們其餘各族皆是以為那孩子早就隕落了。
青焱哪曾想到，自己的妹妹，竟是會牽扯到了這件事情中。
瞧向青梧的目光逐漸變得晦暗不明，青焱深吸了一口氣，試探性地朝着青梧問道：“那孩子，如今，可是在無妄山？”
青焱的聲音壓得極低，唯有他身側的青梧，能聽得分明。
然對于青焱此言，青梧卻不曾回答。
她只是擡頭遙遙朝天邊望去，輕聲道：“阿兄莫急，待此番堕月秘境結束之後，一切，自有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