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十三)

看似蒼白淡薄的霧氣萦繞于秘境入口處,令得外頭之人,皆是難以窺見其內虛實。

饒是祈願,也是在身軀徹底沒入那層薄霧之中時,才得以探見這方秘境的冰山一角。

忽而一角琉璃現于祈願眼前,那絢麗奪目的光彩令得她亦不禁晃了眼。

恍惚中,祈願似是瞧見了那隐于這一角琉璃背後,流光溢彩的亭臺樓閣,殿宇宮牆。

眼前的景象可謂是美輪美奂,可祈願心下卻是一緊,按理來說,這堕月秘境中,不該是一片廢墟嗎?

陡然間,祈願渾身可謂是寒毛盡皆豎起,一種詭秘的危險之感,悄然爬上了她的心頭。

然她只不過是一轉眼的功夫,那本缤紛絢麗的一角琉璃就已化若煙塵,順風散去。

而在那點點飛灰煙塵散去之後,陡然顯露出的,卻是一座座布滿歲月溝壑的斷壁殘垣。

在那僅僅只有一息的時光中,祈願仿佛瞧見了,這曾經被尊為真神殿宇的神跡之地,億萬年來的變遷。

心中不由得一陣唏噓,祈願下意識地朝後望去欲與祈焰分享,卻不想她一回頭,竟是見後方空無一人。

祈願不禁垂眸瞧了瞧方才與祈焰緊握着的手,卻發現,如今掌中緊握的,不過一方薄霧罷了。

眉心不禁蹙成了一團,憂慮之感似陣陣寒風将祈願席卷包裹了起來。

祈願試圖凝起術法,以蠻力将這薄霧破去,卻不想,無論她如何努力,她竟是全然沒有辦法聚起半分力量。

忽而想起臨行前她在祈焰身上設下的那方守護結界,祈願慌亂的心這才得以片刻安穩。

只是,祈焰終歸是個半分靈力也無的家夥,祈願屬實是,難以徹底放下心來。

祈願強迫自己靜下心神來,她的眸光下意識地開始搜尋起了重重霧氣中可能的薄弱之處。

可還不等祈願尋到那霧氣的薄弱之處,忽而一道吸力就乍現于她身前,她周身的霧氣仿若失去了控制一般,不由分說地就将她朝外拽去。

眼前驟然閃過一抹白光,再睜眼時,祈願只覺身子一輕,竟是在不受控制地朝下落去。

連忙控制住自身以落至堅實的大地上,祈願這才分出了心神,開始審視起了周圍的環境來。

祈願的周遭與她方才于霧氣中所見的可謂是截然迥異。

在祈願的視線內,周遭之景象,倒更像是一方安靜得近乎詭異的古鎮。

仙界之中,甚少落雨,而此時,這方秘境內,細密的雨珠卻是一滴一滴地從屋檐上落下,悄然流淌進了祈願腳下的土壤裏。

這裏,就是堕月秘境內的景象嗎?

祈願周身環繞着的點點藍光将那雨幕全然隔絕在了外頭,是以她烏黑飄逸的秀發仍舊盈盈披散在她身後。

可定定地瞧着眼前的雨幕許久,祈願竟是不自覺地伸出了手去。

一滴雨珠,悄然落在了她的掌心,很涼,很涼。

輕嘆了口氣,想起分明是一道而來卻走散了的祈焰以及松筠等人,祈願眉心不禁一皺。

她收回了手,目光朝前望去,連帶着她的神識也亦是向着方圓千裏掃視而去,試圖以神識搜尋着祈焰的方位。

然就是這一舉動,卻是令得祈願驚奇地發現,原先她在秘境之外得以窺見千裏之外景象的神識,如今,卻只能視得百裏內的景象了。

且,在祈願的探查之中,她竟是發現,周遭百裏的景象竟是詭異的相同,就仿佛人界話本子上的鬼打牆一般。

祈願的目光逐漸變得警惕,可正當她因着神識受阻,沉思着應往何處行去時,一聲低沉的鐘響卻是悄然闖入了她的耳中。

這是何人在敲鐘?

祈願心中的警惕愈發濃重,她下意識地豎耳傾聽并判斷着那聲鐘響的來源,卻不曾料到,一響過後,周遭卻又是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不由得抿起了唇,祈願終是擡腳,朝着她依稀判斷出了那鐘聲的方向而去。

如今,周遭環境不明,分岔路口衆多,饒是祈願一時間也難以辨明究竟該往何處走去。

心中的擔憂随着時間的推移在心間愈發翻湧,想着祈焰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家夥,祈願不由得暗罵了一聲。

早知道就該跟師尊借下捆仙索的,祈願心中暗暗嘆息。

于是乎,她也只得死馬當做活馬醫一般,尋着鐘聲而去,期盼着那微乎其微的恰巧遇見祈焰等人的可能。

當無數仙界少年天驕一一踏入這堕月秘境分散于各地之時,卻有一人,甫一進入這方秘境,就被一道金光柔柔裹住。

那人,赫然就是祈焰。

在那古怪地金光将他裹住的那一刻,祈焰下意識地就要攥緊祈願的手,卻不想,那道金光竟是陡然将他們分開了。

更有甚的是,他身前的祈願,卻是全然未覺。

祈焰眉心不禁一蹙,旋即竟是有一抹銀光,陡然乍現于他雙眸之中,令得那抹金光的主人都是不由得驚呼。

“诶!你小子,出去一趟六親不認了啊!”

耳邊忽而響起的人聲令得祈焰不禁生了幾分疑惑,可于此同時,卻仍有一股熟悉親切之感,纏上了他的心頭。

他一邊擡眸朝着金光中望去,一邊在腦海中瘋狂搜尋着與之相似的聲音。

然最終,他卻仍是,一無所獲。

縱使祈焰始終沉默不語,甚至于就連面上的表情也無甚變化,然那道金光之主卻是像看透了祈焰的所思所想一般,輕笑了一聲。

“原來就算是你,也有今天啊!”

那道金光之中隐隐的笑意,以及那莫名的熟悉之感,祈焰終是蹙着眉,開口問道:“你是誰?”

聽得祈焰的問題,那金光之中的人卻是陡然沉默了下去。

良久後,祈焰才聽得他道:“老家夥,你給我裝什麽裝!”

哪怕隔着那道金光,祈焰都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金光背後那人上翻的白眼。

心中惑意愈發濃重,祈焰絞盡腦汁,卻仍是憶不起一星半點有關這道聲音的回憶。

正當祈焰欲開口問詢之時,就聽那人又道:“老夥計,此間事宜,本就是後輩的事,咱們這些老家夥,就不要參與了吧?”

那人的聲音很輕很淺,像極了試探之語,可卻令得祈焰愈發雲裏霧裏了。

忽而聞得一聲驚呼于耳畔乍響,祈焰慌忙一回頭,就見祈願周身的薄霧竟是逐漸變得濃郁。

那層薄霧像是在逐漸織就成一張網,要将祈願裹挾于其中。

最為可怕的是,身處其間的祈願,竟是不知為何阖上了雙眸。

她的身軀随着薄霧的起伏飄飄浮浮,像極了随波逐流的小船,唯有她那時不時蹙緊的眉心,令得她還有幾分活人的模樣。

“你将她怎麽了?”

祈焰回頭望向了那道金光,他的眼中滿是驚怒,隐隐地還有幾道銀光在其間閃爍,似是要破開什麽迸射出來一般。

“你……”似是看見了極為不可思議的事一般,那人的語氣滿是疑惑,“你這是,在生氣?”

全然不曾理會那人的問題,祈焰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道金光,又一次問道:“你到底,将她怎麽了?”

似是第一次瞧見了祈焰的臉龐上出現這名為愠怒的神色一般,金光中的那人聲音一頓。

忽然間,那人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一般,垂下了眸,喃喃低語道:“看來,當初你還是沒有聽我的話……”

他輕嘆了口氣,目光順着祈焰背後的方向而去,最終,落在了祈願身上,“她與這方秘境,有緣。”

旋即,他看了看祈焰,又瞧了瞧祈願,聲音變得極輕極小,細若蚊蠅,“只是不知道,這緣,算不算孽緣……”

這樣小的音量,饒是站得離他極近的祈焰,也沒能聽清他的後半句話。

“你說什麽?”祈焰蹙眉看向那人,眉宇間,盡是憂慮之色。

擡眸對上了祈焰的雙眼,那人出口的話滿是肯定之意,卻又偏要以問句表達,“你想幫她?”

聞得那人此言,祈焰幾乎是立刻就接上了說道:“代價。”

顯然是被祈焰的話驚得一愣,那人先是輕笑了一聲,旋即才回道:“你若答應随我走,我就答應幫她破了這幻境。”

好似完全不曾思考應下那人要求的後果,祈焰幹脆利落地點了頭,“我跟你走。”

仿佛終是窺見了幾分那些久遠的過往裏祈焰的模樣,那人的淺淺的笑聲中隐着幾絲輕嘆。

然,此刻,心思全在祈願身上的祈焰卻是不曾在意,他那藏着一絲不舍,隐着一絲擔憂的目光直直落在了祈願身上。

而後,他才背對着那人,輕聲道:“兌現你的承諾。”

聽出了祈焰語氣中淡淡的焦急與怒意,那人似是極為熟悉祈焰的脾性,于是乎,他也不再拖延。

層層交疊的金光之中,忽而一抹光亮穿透層層霧氣,似是一柄利劍,一息的功夫就已将祈願周身那如網般纏繞的幻境盡皆斬去。

在那道光暈的護送下,祈焰親眼瞧着祈願從幻境中清醒過來,平安地落到實地上,他那口懸于心間的氣,這才終是得以疏散。

“答應你的事我做到了。”那人的聲音自祈焰身後緩緩傳來,“咱們也該走了。”

最後深深地瞧了祈願一眼,祈焰回過身,定定地瞧着那抹金光,道:“我不會食言,走吧。”

祈焰話音才落,那人卻是一笑,旋即,原先的那抹金光陡然幻化成了一陣金色的漩渦,頃刻間,就将祈焰淹沒。

僅是一個呼吸間的功夫,那抹金光就已裹挾着祈焰,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另一頭,祈願順着記憶中鐘聲那依稀可辨的方向一路尋來。

卻不想,這一路上,她竟是一個活人都不曾瞧見。

朝着她前行的方向一路鋪疊的,竟是一副副碎裂的白骨。

就連她腳下的土地,都是随着她的前行,顏色變得愈發深重了起來。

隐約中,祈願還能嗅得陣陣血腥的氣息。

一股莫名的顫栗之感順着祈願的尾椎骨攀上了她的心間,令得她的面色,逐漸沉重。

忽而路邊雜亂的草叢中傳來一陣輕響,祈願下意識地繃緊了全身,一道藍色的熒光,在她掌中凝聚。

而那她始終挂在脖頸間的劍形吊墜,亦是在此刻散着淩厲的光暈。

若有識貨之人在此,細細觀賞那吊墜便能知,那方吊墜,實則是一柄神劍!

一柄,被封印的神劍。

祈願屏息凝神地朝着那方草叢靠近,手中那抹淺藍的熒光,亦是迅速地朝着那方草叢而去。

砰地一聲,驚起沙塵陣陣。

待得那揚起的沙塵盡皆散去,祈願一眼就瞧見了,那方草叢中,一截黝黑的骨節。

心下猛地一顫,祈願忙朝四周環顧而去,她這才意識到,她這一路走來,所見之骨,竟皆是仙之白骨。

而唯有她眼前這截黑色的骨骸,那才是,魔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