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清晨的石板路上,一切都還是未蘇醒的狀态,不知是誰家的公雞率先睜眼,挺起它的胸膛卯足了勁發出長鳴,完成了它的使命,卻驚着了自家院子裏樹上的鳥兒,引起一陣恐慌,從枝頭上四處奔散。
接着,便開始有了其他的一些動靜,街邊的一家小面館開了張,升起了縷縷炊煙;對過的包子鋪也架起了蒸籠,壘得整整齊齊;街東頭的閣樓上,張家姑娘推開了窗,對着溫暖陽光伸了個不太标準的懶腰後,深吸了一口氣,便嗅到了微風中裹挾着包子的香氣,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轉回身去梳妝……
街上漸漸熱鬧了起來,叫賣吆喝聲綿延不絕。
沒人注意到,西街頭的一扇木門,悄悄地打開了,一個梳着雙髻的少女,從中探出了頭,琥珀色的眼眸左顧右盼了一番後,迅速地從門裏溜了出來,沒忘記将門帶上。
少女顯得一點也不慌亂的樣子,擡手整了整剛才溜出來時被門蹭亂了的鵝黃色衣裙,随後踏着輕快的步子,駕輕就熟地混入了喧嚣中,只見她在這家攤子前,駐足一會兒;又到另一家鋪子裏,東看看西瞧瞧。
總會有那麽一兩個行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後便移開,像這樣走起路來蹦蹦跳跳的姑娘可不多見,雖如此卻也不能提起他們更多的興趣去關注她,又紛紛互相“李兄”“趙兄”的寒暄客套起來。
“小姐,小姐,你在哪兒呀?”遙遠聽見一個姑娘的呼喊,剛才還在一家首飾店裏把玩手中珠釵的少女,立即放下了手中的東西,從後門而出,閃身拐進了一條巷子,不一會兒便沒了蹤影。
少女步履匆匆直到身後的呼喊聲已遠去,才停下腳步,發覺自己來到了一座石橋前,橋下流水潺潺,在陽光的照射下水面閃爍着粼粼波光,在江南水鄉,這樣的石橋并不少見,但這一座卻因其極隐蔽,鮮少有人往來,少了尋常橋上絡繹不絕的馬車和行人。
當少女察覺自己發現了一塊新大陸的時候,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彎腰在河畔順手撿起了幾顆石子,雙手提裙,舉步踏上了石橋,走到了橋的中間站定,極目遠眺,深呼吸後伸了個懶腰,甩了甩胳膊,扔了一顆石子出去,看見石子沒飛多遠便落入水中,濺起了一朵小小的水花,少女臉上顯出了失望的神情。
迎面正有一束發少年,着一襲白衫,負手翩翩而來,走上了石橋,恰好看見了這一幕,覺得這姑娘還挺可愛的有些意思,在意識到了自己所想後,自嘲般的搖頭笑了笑,向那少女走去,在她身旁站定。
彼時,少女才将第二顆石子脫手而出,她發現這顆石子落在了比方才更近的水面,不禁嘆了口氣,随即便看見了身邊突然出現的少年,不由得吓了一跳同時半轉身向後退了一步,後腰撞上了石欄,露出被人發現後不安的惴惴之色,臉頰微微泛紅,片刻後平靜了下來,滿臉疑惑略帶警惕,張口道:“公子這是?”
“這位姑娘,是在下唐突了,适才路過見姑娘打水漂,便來了興致,也想嘗試一番,不料驚着了姑娘,是在下的不是。”少年拱手行了一禮後賠笑道,陽光照耀下他的面容更加俊朗了,少女也莞爾一笑,攤開了手掌,少年挑了一顆不大不小的石子,在手中掂了幾下,随後抛了出去。
少女只見一道弧線從眼前劃過,卻看不見石子掉落在哪裏,最後聽見極遠的地方傳來了石子入水的聲音,贊嘆道:“公子真是好生厲害。”少年正待回話,卻見天色以肉眼可見的程度略微變暗了,雲層遮住了太陽,有霧氣彌漫了起來,緊接着,便有絲絲細雨落了下來。
這時,少女注意到了一抹綠色的身影正往這邊來,口中喚着“小姐,小姐”,她微微蹙眉,心下一動,抓住了身旁少年的手腕,道了聲:“快跑。”便丢下了手中的石子,拉着還未反應過來的少年,跑過了石橋,隐入了前方,待身着綠裳的少女趕到時,卻發現她家小姐又不知跑到什麽地方去了,只得搖搖頭,轉身離去。
少女拉着少年跑到了一處屋檐下,确定身後不再有人跟着才停下來,松開了手,微涼的雨絲沾衣也毫不在意,反應過來後意識到了自己剛才的不當行為,臉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神情,緩緩道:“公子,實在是不好意思,一着急拉着你一同跑了過來。”
少年顯得并不十分在意,擺了擺手道了句“無礙。”
少女見狀瞬間沒了窘迫的神情,又活躍起來,對少年說道:“我叫顧岚,叫我‘岚兒’即可,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少年聞言一笑,回應道:“你不必稱我為‘公子’,叫我‘辛塵’就行。”
顧岚聞言,暗自琢磨:辛辰—星辰,便欣然道:“是天上的星辰嘛!你的名字真好聽。”
辛塵暗自苦笑:不是高高在上的星辰,而是塵土的塵啊!看着顧岚雀躍的神态,不忍說破,便一笑默許了。
二人沉默着在檐下等雨勢漸小,待到日薄西山,漫天晚霞時,辛塵只聽身邊的少女驀然出聲道:“啊呀,我今天溜出來的時間有些長了,再不回去怕是要麻煩了,辰哥哥再會。”
辛塵一愣,話音未落,就見她已經在小巷中消失了蹤影,匆忙落下了一支芙蓉簪,他彎腰拾起簪子,放入袖中,喃喃道:“岚兒。”想起了她的面容,不自覺地彎起了嘴角,帶着笑意離開了。
“小姐,小姐,快醒醒,”聽見那聲音近在咫尺,顧岚費力地掀起了眼皮,迷蒙的雙眼半天才聚焦,看見了床邊站着的神色略帶焦急的侍女,仍帶着濃重的鼻音撒嬌道:“小青,還早呢,讓我再睡會兒吧。”
說罷再度閉上了雙眸,小青心中無奈:小姐都多大了,還總愛撒嬌,也不像其他女兒家常在閨閣待着,熱衷于刺繡之類的女紅,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老是溜出門去玩。
小青道:“小姐,今天是你‘及笄’之日啊,行過笄禮後,你便可以随意出門了,可別錯過了時辰。”
顧岚一聽,立馬睜眼清醒了過來,任小青領着穿衣洗漱,換上了誇張正式的禮服,梳妝時,顧岚又想起來了,她最喜歡的那支芙蓉簪丢了。
自從那次與辛辰分別後回到家中,小青提起她頭上的芙蓉簪,她不想讓人知道辛辰的事,随便找了個理由便搪塞過去了,後來再溜出門尋找也未果,也再未遇見過辛辰,現在想來,也不知道那支芙蓉簪是不是被辛辰撿走了呢,好想再見他一面啊!
行過繁瑣的笄禮後,顧岚又穿上了她那件鵝黃色衣裙,和小青打過招呼後,頭一次從大門堂而皇之地走上了街道,之後便照例在街上四處閑逛起來,看見人多的地方總要擠過去看個熱鬧,擠了幾次後便自覺無趣,轉身踱步進了常光顧的那家首飾店,看到了擺在那裏的芙蓉簪,又想起了自己丢的那支是與衆不同的。
說它與衆不同是因為,那是她自己不擅長女紅,卻偏愛芙蓉花,一日看見娘親頭上插着一支十分精致芙蓉簪,心生喜愛,得知簪子乃是娘親親手制得,便纏着娘親月餘才讓她答應教她,自己費了好大勁才倒騰出來的一支,模樣雖然不如店裏擺的這些好看,對她來說卻是意義非凡。
想到這裏,她嘆了口氣,餘光瞥見了手邊的一支白玉镂空桃花釵,其造型獨特,花瓣雕刻的栩栩如生,花心處的一點紅,尤為亮眼,顧岚一眼便相中了它,霎時兩眼放光,正欲湊近瞧個仔細,便聽見身旁有男子發出了一聲低笑。
顧岚轉過頭,發現笑的正是上次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辛辰,只是這麽長時間過去他已及冠,身形長開了些,面容卻并未有多大變化,還是初見時的那一襲白衫,看上去更加儒雅了些許。
見顧岚愣在了原地,辛塵面帶笑容,說道:“岚兒,許久不見了。”
顧岚被他溫柔的聲音拉回了神,“辰哥哥,久違了!”然後像是忽然想起來了什麽似的又道,“上次我離開時,可有遺落一支發簪?”
辛塵揣着明白裝糊塗,說道:“未曾看見何物。”
顧岚聽罷一陣失落,道:“無事,看來許是落到其他什麽地方去了。”
辛塵心下不忍,伸手拿起了顧岚方才所注視的那支桃花釵,道:“那日你我相遇,讓你丢失了發簪,我便将這桃花釵支贈與你,作為賠禮可好。”他說完便向店家買下了那支桃花釵,然後擡手将它插入了顧岚的發髻中,又道:“這支釵不錯,很襯你!”
他看見對面的少女臉上又泛起了害羞的潮紅,越發覺得她可愛了起來。顧岚按下心中的激動,以輕松的語調說道:“今日是我的‘及笄’之日,這就當你送我的成人禮了,今後我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出門了,下次就在那座石橋老地方見吧。”
辛塵面帶微笑點頭應下,兩人并肩在街上散步,一起觀賞了日落,最後辛塵将顧岚送到了家門口,并和她約定了今夜一起在屋頂賞月觀星後,轉身離去。
顧岚興奮地進入了家門,小青迎了上來,一看就知道她在外面瘋玩了一天,便要拉着她去梳洗用膳。
小青這才注意到,自家小姐頭上多一支桃花釵,開口問起,顧岚故作鎮定,說是她自己覺得喜歡買的,還笑問她好不好看,小青稱贊她眼光着實不錯,随後就見自家小姐臉上笑容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