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是求非之另一種可能

作者:豆兒太歲

文案

如文章名所示,就是《緣是求非》原班人馬一起演另一個故事。

還是ABO,還是女B男O,還是有生子,只不過這一回,女主是從正常世界穿越到了某個古代蠻荒。

古原雄兵,鐵蹄飒踏,絕對的武力強權。而下班回家路上記憶斷片的女主唯一表現出驚慌的時候是:“媽個雞,手機沒信號就算了,老娘身上多的是個啥零件兒?”

總之,好像是平行空間磁場力幹擾,女主穿過來就變成了個BETA。

接下來怎麽混得風生水起呢?嘿嘿,看嘛!【你這文案感覺會被打死的】

存個稿先,到時候更。

內容标簽:生子 幻想空間 異世大陸 穿越時空

一、非我之戰

嘩啦一柄大刀的尖鋒擦着铠甲表面發出一聲刺耳的磨砺,從吳是非胸前堪堪劃了過去。

吳是非驚魂過後第一反應不是怕,而是暴怒,掄起手中鑲鉚鐵棍大聖伏魔般迎頭打下,嘴裏破口大罵:“我日!老娘剛定做的新甲也敢花,特麽賠錢!”

那兵卒大約沒聽過女将罵街罵得如此彪悍的,頓時呆了呆,想起提刀來擋卻是晚矣。頭盔上結結實實挨了一棍,腦袋裏跟着嗡鳴,白眼一翻,撲地氣絕。

一看人暈了,吳是非還不解氣,朝地上唾口唾沫,哧鼻道:“嘁,弱雞!”

然而舉目四顧,人馬混戰,殺聲鼎沸,塵漫天血滿地,仗還得打,命接着拼。

吳是非是真想哭:“早知道穿越還得上戰場,當年就該少打豆豆,跟哥們兒一起組團戰魔獸啊!摸個三國無雙也好啊,子龍救我!”

仰天悲呼,卻是提棍入殺陣!

既來之則認命之,是吳是非一貫的生存之道,“放棄”從來不在她的選項之內。不過“木蘭從軍”以前也不存在于她的選項欄裏。用吳是非自己的話說,她妥妥一和平主義者,愛家愛國愛生活,求同求穩求發展,人不犯人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退一次退兩次退夠三次削你個滿成□□宮牆柳,還微笑相送:“客官常來啊!”服務态度絕對好。

奈何人生如戲天意弄人,她居然穿越了,還穿來個不知道第幾空間的冷兵器時代,還是蠻荒古原戰場。吳是非悲涼啊:“好歹給老娘弄個農耕文明啊!沒有大米飯的人生不幸福!”

結果非但頓頓沒有白米飯吃,現在身為部落天師她還淪落到要親披戰甲上陣殺敵,不由感嘆這地方的背景設定果真是男女平等,去你媽的!

又一記橫掃掄飛了個比自己矮起碼一頭的女兵,吳是非揪起剛剛被女兵按在地上暴打的己方小卒,一路抱頭鼠竄往戰鬥圈外跑。

那還是個小屁孩兒,最多十四,先前吓懵了,跑了幾步直接咧嘴哭起來。眼淚和着臉上的血污,連鼻涕全淌嘴裏去了。

天上火箭流石呼嘯,身邊小小少年鬼哭狼嚎,吳是非覺得戰場的風真是喧嚣!

“特麽閉嘴好嗎?逃命啊,你哭個毛線啊?死了爹呀!”

小孩兒愣了下,哭得更兇了:“爹呀,爹死了,回去怎麽跟爸交代啊?”

吳是非錯愕,随即扶額:“抱歉,節哀!”

——唉,又是個夫夫單孩兒!

吳是非暗自慨嘆,一擡頭,發現兩人眼前裹在一起交戰的兵馬似乎減少了許多。再往前地勢拔高隆起個坡,她在人堆裏被沖得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決定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爬上坡去瞭望一下。

總之,今兒這仗是不能再打了。被人截斷取中又抄後路,各個擊破,己方一萬精壯愣被人三千游騎兵殺得沒了脾氣,不跑的不是瘋子就是傻子。吳是非才不要精忠報國死而後已呢!她得留着這條命想辦法哪兒來的回哪兒去,沒有大米飯送終她絕對死不瞑目。

就這樣拖着個哭哭啼啼的小孩兒一路哼哧哼哧沖上草坡,吳是非顧不上把氣喘勻趕緊四野一瞧,随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小孩兒啥都沒看,只是四腳并用爬在她身後抽抽搭搭問:“天師,接下來往哪兒去呀?”

吳是非轉過頭挽一張生無可戀的臉孔,抽筋兒樣笑一下:“呵,漢子,會草上飛不?”

小孩兒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朝坡下望去,赫然一汪沼澤橫亘在前。淤泥、水塘、怪石頭,軟的未必是軟的,實的也可能是虛的,每一腳下去都是生死難料,除非飛過去。

于是小孩兒也一屁股跌坐下來,眼中萬念俱灰。

吳是非則仰着頭,似嘆息,又似如釋重負。

“媽的,好想有支煙啊!”

二、非我所願

從二十四歲到二十六歲,青春歲月裏最要緊的兩年,吳是非設想過同齡的女孩子可能擁有的際遇:事業型的也許初步穩定小有成績;居家型的也許戀愛結婚,正醞釀着三口之家的計劃;知識型的書也念得差不多了,或者繼續沖擊更高的目标。而自己則在這麽個生火都要在木頭上鑽半天的異界混了兩年,沒戀愛沒事業,擦屁股都不用紙更找不到書來看,學會的最有用的技能是騎馬。

從最初的颠到走路羅圈腿,及至能夠從容駕馭或馳騁或閑庭信步,對吳是非來說騎馬可以讓她懷想起駕駛自己那輛自改大功率組裝摩托飙車的快意,所謂思鄉之情,聊勝于無。

可到底,兩年了!

有時候吳是非會猜,家裏人大概已經當她死了吧!有時候她又想,還是當她死了吧!

這莽莽古原,一眼望不到頭,連風都吹出了孤獨的節奏,吳是非實在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着找到回去的方法。“要回去啊”四個字,只是給“活下去啊”這四個字找一個理由。

兩年了,吳是非依舊沒想起來自己究竟怎麽來的。

一切的記憶都戛然而止在酒吧的後巷,她鎖了門剛點起一支煙,之後就斷片了。

醒來後吳是非在側腦上摸到過一個鼓包,明白自己應該創傷後的局部失憶,能不能想起來尚屬未知,什麽時候想起來仍舊未知。事到如今吳是非已經不指望揪住那個下黑手的人暴打一頓出氣了,她只想能記起一些關鍵的線索,好讓自己從這地方逃出去。

不僅僅是生活很不便,生命常危險,關鍵這空間裏的人設太二次元了。

“卧槽!卧槽?卧槽!!”

——吳是非分別用第一聲、第二聲和第四聲的連續三聲感嘆,依次表達了自己的驚詫、疑惑,以及最後的抓狂。對身上多了一個零件而感到的,抓狂!

是的,這是個ABO的世界!而穿越空間壁壘後,此處特殊的磁場自動給吳是非加了一套性別器官,于是她現在妥妥地成了BETA,很彪悍的女BETA。

當然,一開始吳是非并沒有意識到這詭異的改變。剛醒來那一陣她頭疼口渴渾身冷,摸出口袋裏的半包煙剛點起一支抽了兩口準備靜一靜,那位故事套路裏改變主角命運的人物就登場了。

見鬼,那貨的馬實在是高大威武!跟魔幻電影裏奧丁的坐騎似的。若非它還稍顯正常地只長了四條腿并且是黑色的,吳是非差點兒就誤會自己是落到北歐神話裏了。即便這樣她也沒有膽怯求饒跪地伏拜。

開玩笑,她吳是非是見過世面的!八歲起就在胡同裏跟人茬架,十二歲以後橫着過街,野雞大學當過團委,酒吧間裏幹着調酒兼安保,基因突變的雞都吃過,身材變态的馬有什麽好怕的?

她當即吐出一口煙篤悠悠問馬上人:“喲嚯,趕夜戲吶?外景,啥劇呀?這打扮,玩兒神話史詩,奔堯舜禹湯啊?”

結果人家不演史詩,直接給她來了個喪詩。巨劍出鞘朝天一指,吳是非立即從劍身的反光上判斷出這是把真鐵劍,還開了刃的。

“我去,真家夥!哥們兒有點兒臂力啊,練家子?”

估計對方這時候也覺得沒被馬吓到又沒被劍吓到的吳是非實在英勇非凡,骨骼清奇,于是舉着劍竟沒立即劈下來,反而甕聲甕氣道:“你不識得本侯是誰?”

吳是非眨眨眼,盯着馬上人那副青面獠牙的面甲,毫不掩飾地啧了聲,叼着煙道:“你問問你親媽認識你不?”

馬上人顯然沒聽懂,他身邊的幾個人卻怒了。斥馬向前把吳是非圍了,嘴裏發出嗚嚕嚕的怪叫,以為恐吓。

這大晚上的,挨了打迷了路還遇見一群火把騎士玩中古世紀Cosplay,吳是非心情實在是糟透了。熟識她的人都知道,她起床氣很重,睡前氣也很重。當時她又累又困,刺耳怪叫吵得她腦仁疼,登時變了臉,煙一彈擡腳就狠狠揣在右前一匹馬的胫骨上。馬靴硬底子,分量又重,馬腳雖韌卻纖細,被吳是非練了十多年的掃堂腿力正面踢中,立即失衡,當場人仰馬翻。

與此同時,吳是非把手腕上戴的銀鏈子褪了下來繞在指關節處,反手揮臂,結結實實掄中另一匹馬的鼻子。疼得馬兒尖嘶,原地轉過幾圈扭頭就跑,馬上人勒都勒不住。

赤手空拳連下兩騎,統共就帶了五個随從的面甲男當下愣住了,随即大叫一聲:“好!”

因為這聲好,吳是非稀裏糊塗就從俘虜變成貴賓了。等她弄明白這不是拍戲而是真實,自己穿越到了一個跟此生學過的歷史都對不上號的異空間蠻荒時代,面甲男是這裏某大部落的首領,相當于諸侯國主時,莫名其妙地,國主又當衆宣布封吳是非為天師。

“啥?”沒被大馬吓着的吳是非着實被這個決定吓掉了筷子,張大着嘴一臉懵逼瞪着已摘掉面甲,長相粗犷的首領,問他,“天師是個什麽鬼?老娘并不會跳大神啊!”

首領坐下來沖她擠擠眼,湊在她耳邊小聲說:“得啦,我知道你不是咱們這兒的人!”

吳是非虎軀一震。

“你有火種,我看見了,你點那個冒煙的玩意兒時用的。”

吳是非不由自主隔着衣料捏了捏口袋裏的一次性火機。

“上一任天師給我占星,說會有一個握着天機火種之人來助我稱王。怎麽樣?我管你富貴榮華,你來給我當個吉祥物?”

連吉祥物都出來了,吳是非不由得想這二次元世界的語言文字還真是比人設更随意。

三、非我族類

關于這世界對ABO屬性的命名吳是非起初是有點兒糾結的。因為她怎麽看身邊這群大多數擁有雙套性別器官的人都是純亞洲面孔,甚至那位根據設定屬于貴族階層被允許有名有姓的部落首領更有個标準的漢人名字,叫洪徵,這無論如何跟起源于歐美同人圈的英文字母不匹配。

然而當吳是非旁敲側擊向洪徵打探他的屬別時,那哥們兒一臉理所當然道:“我是阿魯啊!你分辨不出來嗎?”

吳是非顧不得吐槽這叫法居然還是個日式發音,先好奇:“這怎麽分辨啊?誰臉上也沒寫字。”

洪徵更納罕了:“打個照面兒就清楚的事兒啊!”

吳是非感到了疲憊:“怎麽清楚?”

“這,就,聞得出來啊!”

“聞?”吳是非恍然,敢情是靠信息素啊!可信息素又是啥味兒?這種她之前壓根兒沒看過文,只被科普過概念的非現實設定實在是要逼瘋她。甚至她一度懷疑自己實際處在二維世界,每個人都只是扁扁的一個平面。她嘗試去觸碰周圍人的身體,卻發現他們的确像是真正的人類,是活生生有血有肉存在着的。因此吳是非也不得不面對,自己真的擁有了雙性功能的事實。

好在,調整心态接受這些設定并沒有花吳是非多少時間。不過她用的方法不是相信,她只是把理智丢進一個“就當我瘋了好了”的前提裏,開始扮演起了另一個吳是非。這是發小教她的處事方法。人家書念得好,正經心理學碩士,其時還在美利堅交流學習。角色扮演的概念本來用于心理治療,吳是非學來卻是為了适應工作。她實在太懶散了,活得吊兒郎當,書也念得吊兒郎當,掙錢都不能激起她的進取心,恨不能直接托生成大熊貓,靠賣萌活着。

“然而你連賣萌都會嫌麻煩的好嗎?”不愧是發小,對吳是非的了解簡直一針見血。因此上,為免吳是非一再失業,發小很是花了些時間訓練吳是非自如地進入表演狀态,學會一種舞臺式的工作方法。換言之,吧臺後的吳是非只是名敬業的演員,來去的客人都是觀衆,她要做的就是令他們對自己的表演深信不疑。

起初吳是非單純覺得這事兒聽起來費解但做起來又挺好玩兒的,就試着扮演起了酒保,随後發現,原來在真實的生活裏演戲是如此愉悅的一件事兒。時刻保持不被拆穿,近乎完美犯罪帶來的僥幸般的滿足,每每下班後關了燈站在更衣室內,吳是非都會有一種将人心玩弄于鼓掌的刺激感。她的興奮點從來很高,甚少有一件事能令她着迷地投入超過一個月,唯有扮演自己,她玩得不亦樂乎。

就這樣在另一位發小的酒吧裏安定了下來,吳是非明白日子并非富足高尚,于她卻已足夠。

如今,她在一個虛實不明的異空間裏,出不去又活不踏實,有人給她一條權且安生的出路——當天師,那就入情入理地扮起來,粉墨登場。

對于演戲,吳是非一向是認真負責的,功課必須做足。就跟看腳本被臺詞一樣,她得先弄清楚這世界的許多基礎知識。

而在知道了alpha對應的名稱是阿魯後,吳是非嘴角抽了抽,揶揄道:“那另兩個屬性是不是就叫貝塔和奧米啊?”

洪徵看她的眼神完全像在說“你瘋了吧”,随後告訴她:“你這樣的叫巴圖,我的哈屯則是額濟納。”

別的不敢說,一聽巴圖吳是非就跳起來了:“你他媽驢我吶?當我不懂蒙語,巴圖是壯實的意思好嗎?小時候我們胡同裏住着一滿清後裔,人就叫巴圖。”

接着吳是非又想起來阿魯在蒙語裏貌似有山的意思,額濟納是幽隐的河,寓意簡直太隐晦了。

她覺得這世界的設定者不但很随意,而且非常黃暴。

又聯想到哈屯既然是首領的配偶,那麽大約就是王妃、诰命的意思了。盡管這位诰命是男的,男額濟納。

吳是非知道的,ABO的世界裏男O屬于絕對的少數派。那就好比是四大血型裏的AB型,不幸再加個RH陰性的備注,很是難得。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洪徵的領地裏居然一下子讓吳是非碰到了倆。一位是他的配偶,另一位則沒那麽走運,只是個低下的小奴隸。

也就是那時候吳是非才弄明白這裏不僅是ABO的世界,還是個蠻荒古原征戰殺伐的ABO世界,更是個沒能進化到封建王朝尚停留在奴隸制階段的ABO世界。

于是操着北京口,叫着蒙古名,時代背景類似夏商周,吳是非愈加确信這裏其實就是哪個網文作者寫的亂鍋炖的架空二次元小說,保不齊正有人隔着書頁或者屏幕指着自己哈哈笑呢!她好想穿回去,貞子一樣現在馬上立即穿回去,吓死一個是一個,解氣!

若非看小奴隸的面子,吳是非都想一把火把這營地燒個片甲不留。管它是不是草菅人命呢!反正都是假的。

——對,全是假的!就連自己都是假的,應該被銷毀!

然而轉眼,這方讓她恨極了也從來不肯真正相信的世界,已經困住她兩年了。

往事入心,閃念一瞬,吳是非最後的思緒裏撇去了來來往往許多人,歡喜憂愁樁樁事,就只剩一個幹瘦幹瘦的男孩子,簡單地笑着,跟她說:“天師的願望會實現的,一定會!”

吳是非吸吸鼻子,忽嗤笑:“阿猿啊,你活得好不好?有飽飯吃沒呀?”

呢喃過後猛地站起,手中鐵棍淩厲揮出。

金戈交鳴,殺機臨身。

“喂喂喂,本天師可還沒放棄吶!”

吳是非迫退來敵,舉棍痛擊。

四、非我綢缪

拖着戰場上撿來已被吓破膽的小跟班殺出重圍回到營地,吳是非頭盔也掉了,肩甲也裂了,還扔了一只護肘,披頭散發一身戾氣,招着蒼蠅直奔洪徵的牙帳。

進去看見卸甲寬衣,上半身左一道右一道纏滿繃帶的上級領導,吳是非連聲谄媚的慰問都懶得說,劈頭蓋臉兇他:“你他媽是不是瞞了我什麽?”

全員皆兵的生存模式讓“帶着老婆上戰場”成為這裏司空見慣的常态,洪徵自己還帶着他的額濟納,也就是Omega诰命。小子平時看起來傲嬌事兒媽,看人眼白比重三分之二,一副嬌貴樣子,打起仗來竟不含糊,當真穿衣顯瘦,穿甲有肉,是個健美範兒。打了半年仗數他殺敵最多居功至偉,聽說今天還單槍匹馬殺入敵陣把洪徵搶了出來,活生生一員猛将,吳是非夢寐以求的子龍啊!

不過一看見他那三分之二的眼白,吳是非還是決定就讓子龍在夢裏呆着吧!

而這位诰命一來深信天師就是個騙吃騙喝的神棍,二來階級觀念很重絕不容許以下犯上,是以眉目一凜,對着吳是非冷冷喝道:“放肆!”說着話便拔刀相向了。

首領受傷本就夠底下人憂懼慌亂了,加之一月內三度交鋒己方節節敗退,整個營地從上到下彌漫着一股喪氣,沖突乍起,瞬時就見左右撲地跪倒一片。天師和诰命,哪一個他們都不敢攔,哪一個他們也不能得罪,說錯話站錯隊當場就吾命休矣,幹脆哭天搶地求饒命得了。

換作吳是非,同樣憋了一肚子火!

都以為周身煙火缭繞活着回來是英勇了,可刀光劍影裏,生死往往一瞬分曉。好比今日,若非吳是非躲得快腦袋多低了半寸,大斧貼着盔頂掃中纓子打掉了頭盔,否則她此刻就是一具腦漿迸裂,甚或身首異處的屍首了。屆時能不能撈個全屍安然下葬且兩說,最有可能就是暴屍戰場喂了禽獸,然後洪徵這裏向着遠方遙遙一祭,三盅酒慰英靈,哀哀戚戚哭一嗓子,追封她個谥號,大家就可以解散回家吃飯睡覺了。

上了戰場非生即死,吳是非并非擔待不起,可她還不想不明不白地死,更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異世界裏。

那名般若面甲的敵方貴族将領陡然殺到,卻在看清吳是非面容後身手明顯一頓。捉對交鋒,鐵棍迎長矛,看似勢均力敵,唯有吳是非隐隐感覺到對手有所保留,未盡全力,亦不見殺招。

大斧倏至,吳是非雖堪堪避過致命一擊,卻以為那将領理當乘隙,自己難有生路。怆然合目,兀自認了命。不料耳畔傳來壓抑的爆吼,揮舞大斧的兵勇竟遭長矛當胸橫擊,連退數步。就聽那人粗聲怒斥:“再三交代此人需留活口,蠢材,險些壞了主上大計!”

兵勇捂着胸口瞪了吳是非一眼,雖怨也服,索性掼下斧子,揮拳直上。

其時,吳是非殺紅了眼,即便心頭有惑,一時不複計較,只管打來。以一敵二總難取勝,只那持矛将領打一記又護一護,看着是與兵勇配合,實際倒像是在幫吳是非脫身。

膠着之際,小跟班撿了一柄砍刀抱定魚死網破的覺悟,大吼一聲胡亂揮舞着兵器沖過來送死。卻誤打誤撞把糾纏的雙方給沖散了,還瞎貓碰死耗子砍了那将領一刀,正劃在他無铠相護的手臂上,登時血流如注。

兵勇見狀忙飛身去拾自己的長斧,吳是非豈如他意?呼啦一棍子橫掃千軍直攻他下盤,小子情急躍起閃避,身形不穩,落地狼狽摔了個馬趴,反應倒快,索性滾地走。待他奮然跳起身握拳再看,吳是非早瞅準空檔揪住小跟班逃之夭夭。氣得小子紮着馬步雙手握拳仰天咆哮,吳是非跑出老遠都還聽得見,頭皮一炸脖子一縮,心中委實後怕。

死裏逃生回來這一路,吳是非氣也順了心也定了,血壓和腎上腺素值都慢慢降下來,終于夠她可以理智地思考一些事。于是越想越感到敵方将領的話還有他的态度太有問題,顯然有一樁跟自己有關的秘密是所有人,最起碼所有部落貴族都知道的,唯有當事人的她不知道。聯想起初來乍到洪徵奸商一樣笑着對自己說過的話,吳是非直覺那個吊詭的預言定然另有隐情。

秘密這種事,曲折迂回沒用,就得直搗黃龍找管事兒的問。

這營地裏洪徵最大,西荒戎斫古原上五大部落的焰侯,他不知道的事沒人會知道。而他知道的事,也許,就只有他知道。

屏退了左右,連最親近的哈屯都趕離身邊,偌大的賬內只剩了君臣兩人。洪徵坐在榻沿兒,樣子有些頹,眼中已失了初見時風發的意氣和王者的自負。他目光愣愣地落在空無一物的雙手上停留許久,忽苦笑。

“求你件事兒。”

未得解釋先受托付,吳是非意外之餘驀地明白。

“真的敗了!”她內心酸楚,卻哭不出來。原本,她也不是容易落淚的人。覺得難過,是因為人孰無情,到底和這裏的人一起生活了兩年。活在和平年代裏,厭惡戰争大多只是口頭上的宣講,未得透徹。如今吳是非每天都在看死亡,甚至自己也總一只腳踩在黃泉道口,迎來送往的,不再是生命鮮活,而是天人永隔。

事到如今,再不耐這個世界的一切,吳是非也希望大家能活着,洪徵能活着。

“帶我的孩子們去東川吧!聽說那裏的人吃着你總惦記的大米飯,住着有瓦頂的屋子,雞養在窩棚裏不是飛在樹上的,牛是用來耕田很少宰來吃的。他們還能看到海,比戎斫古原更大的海,海裏能放好大的船,向着日出的地方去往世界的盡頭。你說,盡頭處有什麽?”

吳是非捂着眼笑,遮住了淚,終不忍拆穿。

“廢話!都盡頭了還能有什麽?肯定是一大群抛錨的船啊!大家都去看,撞到一起擠死了。活該!讓他們閑着沒事兒幹。”

“噗嗤——”洪徵笑出來,“說得對!真對!”

随後擡起頭來,認真地望着吳是非,再次請求她:“拜托了!”

吳是非還嘗試用輕松的語氣調侃:“這特麽聽起來像遺言啊!”

洪徵沒有回避目光:“确實可以算作遺言。”

吳是非愕了下,蹙眉微愠:“什麽意思?一死以謝天下?這算你們這兒的氣節?”

“成王敗寇,不是氣節,是法則!”

“法則就是把老婆孩子托給別人,把臣民丢給敵人,然後自己一個人高貴冷豔地殉國殉城殉頭頂上祖宗傳下來的爵位,你們特媽的管這叫法則?我告訴你在我們那兒這叫什麽,”吳是非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說出,“慫、包!”

洪徵眸光黯了黯,居然承認:“确實,我不是一個合格的領袖。”

“你這樣我沒什麽話好說了!”

吳是非霍然起身朝外走。

“你不是想知道預言的真相嗎?”

洪徵切中了吳是非的軟肋,她果然停下腳步,偏過頭來冷冷地瞪着洪徵。

“帶他們走。只要平安出了西荒,姒兒會告訴你答案。”

姒兒是洪徵的三女兒,時年十五歲,同吳是非頗為投緣,兩人感情甚篤。

“用自己的女兒做籌碼,不覺得太無恥麽?”吳是非說着鄙夷的話,人卻走回來,在洪徵面前緩緩蹲下。

“在我眼裏,你不僅是名失格的侯爵,你曾經做過的那些肮髒龌龊的事簡直連做人都不配。”吳是非話音出奇地平靜,“不過我答應你,活着,就一定帶着孩子們往前走。記住洪徵,我沒有原諒你!我只是幫一位父親維護他在子女心中最後的體面。你的籌碼很有效,很遺憾,你也只能用這一次了!”

洪徵點點頭:“多謝!”

“是我該謝你!”

“因為什麽?”

“給我一個抛棄你們的理由。畢竟,”吳是非再次起身,眸光冷淡,“我還不想與這世界任何一人同生共死呢!”

洪徵擡起頭看着這名出言冷酷的女子,臉上的表情說不好是愧疚,抑或失落。

五、非我悲歡

夜晚的草原很涼,晚風清冽,冷不防吸一口,入喉入肺,嗆人一哆嗦。

吳是非咳了兩聲,緊了緊肩頭的毛氈,往前再走幾步,離帳篷又遠了些。

姒兒不再會夜哭驚夢,這令失眠成癖的吳是非多少感覺輕松些。

近些時候也常晦澀地想,人真是适應性強自愈能力強大的動物!經歷過那樣期期艾艾的分別,連月來也不時接到各種消息,都是不好的,身邊人死的死散的散,最後剩下這些人竟然哭着哭着就笑了,每天樂觀積極地往前走,說要活下去。僅僅是活着!

不出意外,焰侯殁了。他的哈屯自始至終陪着他——那位目中無人自私自大的Omega,最後都沒有放開愛人的手,相擁着與那座曾經恢弘的赤部大帳一起浴火往生。

焰侯,焚燼,這樣的結局似乎也很适配。

聽說西荒各部貴族間古來有配偶殉葬的習俗,不過在吳是非看來更願意把洪徵哈屯的選擇理解為愛。再令人讨厭的家夥也會有人去愛,同樣會深愛某一人,吳是非不确定洪徵在自己那麽多配偶中間最愛哪一個,或者哪個都只是虛情假意,但哈屯是愛洪徵的。因為***很痛苦!有人看見,火是哈屯點的。他殺死了焰侯,然後以火送葬。若非莫大的愛意,吳是非想不出一個人要如何敢于面對親人的死去,并選擇那樣痛苦的方式結束自己。

吳是非感覺自己永遠不會喜歡哈屯這個人,但也會從心裏尊敬他。一直一直!

至此,西荒五大部落——白、青、藍、赤、玄,青玄連縱,白部輝侯自挂免戰,藍部漣侯式微,赤部焰侯一除,恐怕再無人能與青部榮侯和玄部黛侯相抗,西荒草原上将誕生第一位五部共主,新的君王。

而作為逃亡者,吳是非壓根兒無意于任何的權争,這世界的一切她都沒有興趣參與,不想知道。她只想領着這群赤部遺孤執着地往東走,跟他們說去東川看浩瀚的大海。但扪心自問,吳是非對這個目标并沒有切實地期待。她勉強能看懂這世界的地形圖,就只見羊皮卷上這兒也好大,那兒也不小,去向東川每條路上都是山連着山,谷疊着谷,只有箭頭沒有坦途。

對現在的吳是非來說,東川更好像兒時過小年奶奶對着竈神年畫邊粘糖瓜邊念叨的幾句祝詞,什麽保佑豐衣足食啦家宅平安啦,竈神爺吃完了多在天上說些好話呀,事實這吃了幾百上千年供奉白食的竈神誰家都沒有保佑過,也誰家都沒害過。日子就是順其自然地過,大家卻自動把好的歸結給神佑,把壞的當作是報應,來年接着上供。奶奶說,這叫念想!

東川就是個念想,讓每個逃亡者用來說服自己堅強活下去的念想。

因為這個念想,吳是非甚至祈禱這夥人永遠不要到達東川。死在實現理想的路上,總好過理想破碎。吳是非很明白,所謂東川也可能僅僅是片更殘酷的生存競技場罷了。那樣的話,莫不如就讓它一直神話下去!

“啊,糟了!”

吳是非不知不覺點了一支煙。

這個世界不存在卷煙這種才有百多年歷史的消費品,吳是非原本身上只有半包煙,抽一支少一支,何其珍貴,輕易是舍不得抽的。

記得上一次抽煙還是幾個月前。第一次近距離感受戰争的殘酷,站在喧嚣過後暫歸寂靜的戰場上望一地屍橫遍野,幸存的士兵們小心搬動己方将士的屍骨翻找可能的生還者,一杆旌旗孤零零立着,歪斜不倒,旗面疲憊地耷拉下來,再也不能獵獵地鼓噪。吳是非抖着手點上一支煙,病态地連續吸與吐,企圖讓自己鎮定下來,不至于當場崩潰掩面痛泣。

因為她看見了,那些屍體中有葉齡的哥哥。就在旗杆下,死後手還死死攥住旗杆,不許它傾倒。

葉齡是洪徵指派給吳是非的女侍。不同于奴隸,她是中層階級世家的庶女,身份地位類似宮廷女官。

這是個體貼細致的女孩兒,很有禮貌也十分聽話,對吳是非近乎崇拜。盡管吳是非并不需要任何人來崇拜自己,不過有人巨細靡遺地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說實話,是個人都會感覺非常受用。

而體貼的葉齡了解吳是非對自己那半包香煙的看重,特意找了只錫盒子替她裝起來,免得揣在兜兒裏折了碎了。吳是非更怕煙受潮,有事沒事還拿出來曬一曬,數一數。數來數去,總是越數越少。

“一二三四五——”吳是非從左到右點數香煙。

“一二三四五——”再從右到左數一遍。

“一二三四五——”不甘心,還數。

終于她放棄了,合上蓋子把煙揣回懷裏,宛如虔誠地信徒,小心翼翼摳摳索索把手中的煙吸到只剩個過濾嘴。且舍不得扔掉。

“也是報應啊!”

對吳是非來說,從前吸一口就掐了扔掉,現在沒煙抽的自己,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