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公子

陪酒的收入比不上暖床來的多,顏畫攥住手中的鈔票塞進小背包裏面的夾層,下班已經是淩晨兩點多。

她白天上學,深夜壓馬路,這日子實在忙碌。

路上的車輛少了很多,白天喧嚣的鳴笛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寂靜的黑夜,無人的街道;偶有飄落的枯葉,一個人漫步最容易産生淡淡的哀思。

這一年逐漸接近尾聲,時間過得真快,從來不等人。

“畫畫?”身後一個女音突然響起。

她回頭看去,疑了下,“阿姐,你今天沒客人嗎。”

徐小詩不像裹得跟個球,她的着裝始終是黑色的小吊裙,裸露在外的雙臂肌膚凍出雞皮疙瘩,她不以為意搓了搓手腕,踩着十三厘米左右的高跟鞋,笑着歪了歪腦袋,半吊子一樣拉風,爽利。

“諾,陪了三場酒席,包裏鼓鼓的。你今天收了多少小費?忘記告訴你,那個肥油男人被何煙整的快下不來床了。呵,賤男人。”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她低頭歉疚道。

“道什麽歉呀。你還小,為了生活這般不容易,何煙今晚報酬不少,下次八成還要謝你呢。”

顏畫微微一哂,提了提背包,将長發勾至耳後,伸出手呼出口氣,搓出點熱度,“天冷了,我們回去吧。”

“畫畫,你有喜歡的人嗎?”

“怎麽問這個問題。”

“幹這一行你總放不開,若是心裏有喜歡的人,在陪別的男人時,你始終目光躲閃,要麽呆愣楞的走神。雖然嘴邊帶笑,眼睛裏一點笑意也沒有,太虛空。”

她停滞不前,徐小詩比她高出半個頭,說話間唯有揚起臉,“那阿姐有喜歡的嗎?”

“阿姐喜歡錢,不愛臭男人。”徐小詩簡慢輕蔑的語調。

顏畫低頭,覆上一層密密的睫毛,嗓音幹淨清透,“我喜歡一個男人,這輩子認定了,他是我的人。”

“那男人若是能聽見這番話,不知該作何感想,那你們親過,上過床沒。”

顏畫被她的話驚得滿臉通紅,用手背捂住嘴巴,眼底暗湧着羞澀的情緒,仿佛被人看出真心。

“阿姐你別鬧,我還是未成年。”

“未成年懷孕生子的少嗎?現在什麽社會了,別把未成年當擋箭牌。我只好奇,這個男人該有多優秀才能把你迷成這樣。”

他不優秀,甚至連話都沒跟她說過一句,可她滿心的喜歡呀。

愛這個東西,半分不由人。如果她還能像曾經那樣愛着,繼續留在他身邊就好。

徐小詩滿面紅光,喝了不少酒,酒精上腦巴拉阿拉的說個不停。

“這世間有了錢,誰還差沒個男人啊,哈哈哈,你想獨醒,我偏要醉……”

——

顏畫在一中高二,成績算中下等,她先天不足,只能靠後天彌補,離班上第一名相差甚遠。

課間操期間,大家聚集在操場,頂着不是太暖的太陽,無精打采的聳拉着腦袋站立,聽校長鄭重發言。

“周五學校邀請了一位留學歸來的學者,來本校做演講,同學們端正心态,好好學習,那一天誰都不可以缺席。”

顏畫穿着寬松的白藍色校服,裏面襯着厚厚的毛線衣,毛躁的長發用一根發帶紮起,露出一張漂亮粉嫩的臉蛋。

站在人群裏很是紮眼。

嬌嫩皮膚在光線中顯得瓷白薄稀,耳上的絨毛清晰可愛,細長的眉梢不自主的壓低,眼睑低垂,根根濃黑的長睫微掩,依舊擋不住旁人投來的灼熱視線。

她此刻困乏疲憊,無心聆聽。

“顏畫,顏畫。”一個男聲突然切斷她的瞌睡蟲,顏畫陡然眨了下眼睛,發現班長楚向原不知什麽時候到她身邊來了,“你昨天去哪裏了。”

她一愣,“什麽。”

楚向原神色怪異,像個神經病一樣左顧右盼,輕聲問:“我昨天見到一個跟你很像的女生去了西京會所,是你嗎?”

“我昨天在家做作業,一直沒出門,你可能認錯了。”她淡淡一笑。

“……那是我看走眼了,對不起對不起。”楚向原揉了揉頭發,覺得自己多心了,顏畫這麽乖巧溫順的女生,怎麽會出現在那樣的紅綠燈會所。

他沖她腼腆的笑了笑,回過頭,繼續聽着校長的演講。

顏畫收起笑意,暗自松了口氣,食指緊張的摳住拇指蓋,手心都攥出了冷汗。

面上依舊氣定神閑,笑容明媚。

看來這幾天不能去那裏,被同學們看見不太妙。

課間操結束,大家紛紛散去,有的學生跑去了廁所,有的還留在操場打籃球,三五成群,摟摟抱抱。

顏畫整理衣服上的皺褶,剛走了幾步,楚向原再次叫住她,“顏畫,要不要看會兒籃球賽,幫我助威打氣。”

楚向原三番五次向她讨好,糾纏不休,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想追顏畫。可惜顏畫那張不識人間煙火的臉委實難以波動,好像忘川紅塵,不再問世。

“我還有作業,下次好嗎?”

“下次就是比賽了。能不能麻煩你幫我買瓶水,我這場比賽較為重要,不能耽擱,好不好顏畫?”

顏畫瞅着他手上的錢,再審視他笑嘻嘻的臉,順手接過去,抿了抿唇:“那你等我會兒。”

“好啊,謝謝。”

小賣鋪在一號教學樓前面,她們高二在二號樓,一號樓是備考沖刺的高三黨的地盤。

校長以為分隔兩地,就不會生出麻煩事,常常事與願違,高三跟高二哪怕隔着個銀河界,依舊能搞得學校不得安寧。

她上次親眼目睹,一位高三女同學拽着高二六班的女生頭發拉到操場,扇了十來個耳光,拳打腳踢,仗着人多勢力大,六班的女生臉快被揍成了豬頭,特別凄慘。

她在溫室呆久了,為了不受到傷害,對外面的世界更加地小心謹慎。

前面是一片幽靜的小樹林,路邊停了輛黑色的奧迪,往前還有一處蜿蜒曲折鵝卵石鋪開的林蔭小道,水池五十米處,兩邊花圃繁花似錦,香氣撲鼻。

學校禁止林中随處泊車,她看着車出神,一個不小心絆了一跤。

倒抽了口氣,揉了揉鈍痛的腳踝。

從林子裏驀然聽見幾人的談話,顏畫正忙着系鞋帶,聽那段對話,神色微微僵住。

疑了半晌。

“雙榭,你這次來要好好參觀下這所學校,跟着兄弟後面,多看看小姑娘,包你不虛此行。”

同是青年的聲音,偏偏這個聲音低沉的讓她的心狠狠地顫栗,手指克制不住的哆嗦。

那人的聲音缱绻的像山中濺落石碑上的泉水,清涼冰冷的沒有任何溫度,音線透着幾分啞然,“我剛回來,你邀我來看一片破林子。”

“呸,看啥破林子,讓你看我的輝煌時刻!這座學府已經歷經百年風霜,學生們一個個都是未來精英人才。校長誠心邀請本少爺演講,誠然我是個低調的學者,不喜歡這麽大張旗鼓,只好把你也一起帶過來咯。楚雙榭,哥哥說了這麽多,你能不能給個笑臉,整天冷冰冰的臉,一點也沒煙火味。”

楚雙榭掩眉低笑幾聲,睫毛上挂着潔白晶瑩的白露,談吐依舊沒有任何幅度,嵌上柔軟的質感,“你不是要去校長室,路怎麽走?”

顏畫聞聲震驚地瞪大眼睛,臉色煞白,顧不上鞋帶,一瘸一拐的随着聲音的源頭奔去,辮子在半空中劃過一道淩厲的弧度,額上的汗珠子顆顆滴落。

楚雙榭。

那個人的名字……

心咚咚撞擊着胸口,她大喘着氣,追向林間那道身影,眼看他們拐了個彎向圖書館的方向跑去,奈何腳拐了沒能跟上,顏畫大氣不敢出,更不敢放緩步伐。

這個世上只有一人叫楚雙榭。

不經意間聽見那人的名字,眼眶的淚水再次不争氣的劃過臉頰。林子盡頭閃過一頭招搖銀白的發絲,猶如昙花一現。

“楚……雙榭……”她倏地開口,喉嚨幹柴烈火般灼燒,聲音嘶啞的不成樣子。

前面寬敞的大道空無一人,涼意侵襲着她的身體,卻不知冷,背上的汗水粘着衣服,很不舒服。

她彎了彎腰,停下腳步。顧不上擦拭汗水,黑溜溜的眼睛急切地掃過偌大的場地,尋找着什麽。

不知找了多久,她的眼底掠過一片茫然與痛楚。

盯着手中被捏的皺巴巴的錢,她扯了扯嘴皮,咬唇苦笑不已。

瞧吧,一聽見他的名字,你就會抛下一切跑向他,可你連他是否蘇醒還不知道。

顏畫,你只是存在他沉睡的記憶裏,即是有緣相見,再也沒有機會回去,永遠是你在癡心妄想。

她深吸口氣,孤單落寞地往回走,繼續前往小店鋪給向原買礦泉水。

晴天之下,風過無痕,處處充斥着學生們的歡聲笑語。

二樓的走廊。

兩人從陰影走出來。

楚雙榭目光冷漠,眉目間波瀾不驚。

瞥向愈走愈遠的人影,那女孩瘦骨伶仃的身子微彎,肩膀顫顫哆哆,一路走遠。

劉紹随着他的視線看過去,困惑不解,“那小姑娘怎麽啦,剛才追着咱們跑,還以為犯了什麽事呢,吓死哥哥,不會是我的仰慕者吧,哈哈哈。”

“我們走吧。”他收回視線,嗓音淡淡,毫不留戀的上了樓。

楚雙榭自始不屑與情愛為伍,過得終是旁人難以理解的孤高。

“兄嘚,你以前有沒有招惹哪家小姑娘,你現在猶如新生兒期,幾乎……”

楚雙榭皺褶深邃的眼皮輕蔑一擡,劉紹便住了口。

他雙手插兜,響當當的一個金玉貴公子,皺了下眉頭,不耐煩道:“不走?我困了。”

“真他媽不該帶你來,見地兒就睡的人。說好了晚上去喝酒,你可別睡啊!”劉紹邊嘀咕幾聲搓了搓耳朵,無奈的聳了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