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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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我師傅清虛道長是一個已經得道的劍仙,在他收我為徒的那一年,本已經決定飛升的,但為了我的原因,使他飛升的時間不得不延後了二十年。
他隐居的地方,是在藏邊的落霞山上,我的家離那裏本來就不遠,我家鄉的人都知道清虛道長的大名,他在那附近一帶被人奉做與活佛一樣的神仙。
在我之前,師傅還收過一個弟子,他的道號叫道靈子,我跟着師傅回山的時候,他已經出師遠游,聽說在江湖上闖出了不小的名頭。
師傅說:“你想學什麽樣的道法?”他說他可以傳授我升仙的道法,也可以只傳授我練習飛劍的法術,這都憑我的意願行事。如果是要學習升仙的道法,那麽以後便不能有酒色之欲,如果只是想練習飛劍,就不必遵守這些規矩。
我說:“師傅練的是什麽道法?”
師傅微笑着拍拍我的頭:“當然是升仙的道法。”
“那麽師兄呢?”
“他練的只是駕馭飛劍的法術,将來是不能成仙的。”師傅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難免有些遺憾,我想他其實也希望師兄練習的是白日飛升的道法。
“那我學習升仙的道法吧!”酒色之欲對于一個七歲的孩子來說,似乎還太早了,在以前的七年中,我過的都是安靜孤寂的生活,除了一日三餐以外,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什麽,只是依從着母親的教導過着日子,其實我也根本不知道有什麽是可以要的。
師兄在那二十年間只回山過兩次,第一次他帶回了新婚的妻子,第二次他帶回了自己的兒子,這兩次大概相隔了七年的時間,便只是七年的時間裏,他便已經衰老了很多。
而我卻不同,我在二十歲那一年學會了駐顏之術,從此後,我的容貌不再改變,永遠都是一個二十歲年輕小夥子的樣子。
從七歲開始,我沒有吃過一口肉,沒有喝過一滴酒,嚴格的遵守着師傅的教誨,每日只在落霞山上打坐練功。雖然這樣的生活未免枯燥,但生命本來就是枯燥無味的,我從來不知道我是為什麽而活着,也不想去考慮這個問題,只要活下去,所以怎麽樣的生活又有什麽不同呢?
二十年後,師傅終于飛升,那個時候,我已經學會了師傅所有的道法。
他飛升的那一天傍晚,站在落霞山的主峰孤鹜峰上看着夕陽西下,我一如即往地跟在他的身後,這個地方雖然高峻險峭,但對于我們這些能夠馭劍飛行的人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麽。
後來有一只白鶴從我們的頭頂上飛過,發出兩聲凄慘的唳叫,師傅問我:“蘭生,你到落霞山多少年了?”
那一天剛好是我踏上落霞山第二十年的時間,我便照樣回答。
師傅說:“蘭生,我教你的道法,你都學會了嗎?”
我遲疑着點了點頭,雖然學會了,但到底還要修煉。
師傅在這個時候忽然說:“蘭生,其實你做不了神仙。”
我愣了愣,我一直以後再過幾十年,我也會象師傅一樣白日飛升,位列仙班,但現在他卻忽然說我做不成神仙。“為什麽?”
師傅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因為你孽緣未斷,你不僅做不成神仙,還會繼續輪回,仙班裏沒有你的名字,你的魂魄會在時間裏慢慢消失,你做不了神仙,不僅這一世,下一世也是一樣的。”
我發了會兒呆,“既然我做不了神仙,師傅為何還要收我為徒?”
師傅高深莫測地笑了笑:“一切都是定數,我收你為徒只是因為我必須得收你為徒。”
我便也高深莫測地笑了笑,雖然我一直敬愛師傅,可是我最讨厭別人将命運定數這樣的名詞加在我的身上:“師傅,我剛剛生下來的時候,被人埋在土裏三天,那時候我本應該已經死去了,但我卻仍然活了下來。我不相信什麽定數命運,我和您約定,我一定會做神仙,象您一樣,白日飛升,等到我們再見面的時候,一定已經同樣位列仙班了。”
師傅微笑着拍了拍我的頭,象是我小的時候他經常作的那樣,“好,既然你有這樣的決心,也不枉我們師徒一場,我會在天界等着你,直到你來的那一天。”
那一天夜裏昙花忽然開放,滿院清香。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只剩下落花滿地。我推開師傅的房門,他已經坐化而去。
落霞山上忽然只剩下我一個人,我仍然如常的生活,每日打坐,在山間采一些草藥煉丹,時而到孤鹜峰上看一看落霞。
師傅活着的時候,雖然他不喜多話,但每天總會與我說上二三句話,現在我一個人生活,每天都不必開口,有的時候偶然開口想說一句話,發現自己的嗓子黯啞,竟似乎無法出聲。
為了怕自己的聲音真地退化,我便每天傍晚在孤鹜峰上大喝三聲。第一聲是:“秋如蘭,你看見我了嗎?”
第二聲是:“我會成為神仙。”
第三聲是:“師傅,你等着我!”
三聲喝完,太陽準時落山,我一天的功課便也做完了,然後獨自回到鹜影觀。這樣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大概又有二十年的時間吧。我的容貌全未改變,而附近居住的人們則開始慢慢傳說,我已經是一位活神仙了。
如果母親在那個時候還活着,她應該是一位快七十歲的老婦,但她在二十多歲的時候便死去了,因此我對她的印象永遠都是二十多歲的樣子,所以她永遠是那麽美麗,從不會随着時間而改變。
而秋家的人事變幻,現在秋家的人我也已經全不認識,他們也忘記了還有我這樣一個人存在。
紅塵似乎早已離我遠去,當我七歲那一年登上落霞山開始,便已經與塵世的一切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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