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年夏,漠河

受到村長邀請,聶嘉遠一行人來到北字廣場上表演節目。

因為是白晝,所以夜裏也像白天。

聶嘉遠表演了一段個人獨舞,潇灑炫酷,吸引了很多游人駐足觀看。

五歲的杜慕青聽到音樂聲扯着大人的衣角來到被觀衆圍住的廣場跟前。

宋青陽跟着兒子來到前排,摘下墨鏡,幾乎驚掉了下巴。

“小安,你快看,那個正在跳舞的男孩,像不像一個人?”她驚呼着。

夏安循着宋青陽眼神所指的方向看過去。

這不就是20年前的翻版聶嘉遠?

當年的元旦晚會上,聶嘉遠表演的正是這支街舞。

杜衡覺察到了異樣,找借口勸他們離開。

“時間不早了,我們去吃晚飯吧”

“慕青你餓不餓?”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轉移,嚷嚷着要吃鍋包肉,要吃馬疊爾冰棍,要吃燒烤……

宋青陽只得蹲下來哄着孩子。

夏安則目不轉盯地看着舞臺上的他,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神奇的事情?

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時間跨度卻是20年。

“青陽,你們先帶慕青去吃飯吧,我要等一會兒再去找你們”夏安緩緩地說。

“好吧”宋青陽經不起兒子的哭鬧,只得先帶着孩子離開。

杜衡有些不放心。

他一直回過頭來看。

夏安像一尊石化的雕塑,立在那裏。

等演出結束了,她不顧一切地走向那個和他很像的年輕人。

“你好?打擾一下”她冒昧地問。

“嗯?”他回過頭來發現來人是她,眼神裏閃過異樣的光芒卻稍縱即逝。

“你忘記我了?在陽朔,我們見過的”夏安回答了他的疑問。

近看發現他脖子上那條項墜已被拿下,一條白色的項圈痕跡非常明顯。

這是戴了多久才會形成這樣的項痕。

他頓了頓微微笑着說“想起來了,一忙就容易忘,您怎麽也來漠河了?”

“我來見老朋友”

他知道她是來見誰的。

“哦,挺好呀,那您要沒別的事我先走了?”他借口要離開。

“不,我有事!”她快速脫口而出。

看着他有些疑惑的表情試探着問道:“我想和你一起散個步,可以嗎?就一小會兒,不會耽擱你太多時間”

他猶豫起來,想着怎樣拒絕會讓她沒有回旋的餘地。

“求求你了”她的語氣裏帶着一絲只有他才能察覺的悲哀。

于心不忍了。

良久,他才松了口“好”。

晴空萬裏,黑龍江面上波光粼粼,一眼就可以望到對面的俄羅斯,再仔細看還會看到一兩個俄羅斯人正在撒網打魚。

他們順着江邊并肩而行,一開始就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夏安擡頭看他,少年高高的鼻梁,深邃的眼窩在陽光的照射下仿佛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她想起了多年以前的那個午後,她和他也是這樣安靜地走着。

“你跟他實在是太像了,我總是會分不清”夏安開口打破沉默。

“很多人都這麽說”少年目視前方波瀾不驚。

“你跟他,我是說你跟你的舅舅聶嘉遠還有聯系嗎?”夏安小心地問。

“有”

“真的?你知道他的近況嗎?”夏安急切,怕他覺得突兀又趕緊收回了激動的語氣。

“他最近帶着一家人去阿爾卑斯山滑雪了”他刻意撒謊。

“哦”她想起來以前的時候他曾對她講過“等下大雪了,就去教她滑雪”,可那一年的大雪卻将他們永遠的分開。

“你,有他的照片嗎?”夏安懷着一絲僥幸一絲期待。

“本來有的,可是我手機出問題就都格式化了”他故意撒謊。

“真可惜”夏安失落地低下頭。

倆個人走了一會兒,看到一條長凳,便坐了下來。

四周寂寥無聲。

“謝謝”夏安對着坐在她身邊的少年說。

“不客氣”他回頭看到她臉上的皺紋,看到她的飽受滄桑,眼眶不自覺地顫抖,怕她覺察迅速轉過頭看向江面。

他知道她這些年來經歷了很多。

在她受苦的日子裏他不能陪着她。

在她最需要他的日子裏他也不能陪着她。

他只能遠遠地站在電話聽筒旁聽杜衡講述她的生活。

她是胖了還是瘦了。

她大學畢業了。

她生了一場大病。

她不小心從樓梯上摔下來,小腿骨折。

她接開水的時候燙傷了雙腳,三個月都不能下地走路。

她遇到了一個對她很好的男人。

她終于在34歲那年結婚了。

婚禮上,她說自己很感謝一個人。

後來那個男人發生了一場意外。

她又變成了一個人。

她把自己封閉起來,不跟任何人講話。

“他年輕的時候就跟你現在一模一樣,也喜歡跳舞,當時我們班挺多女孩子喜歡他,我甚至為此還收到過‘恐吓信’”夏安靜靜地把往事說給他聽。

“我那個時候家裏很窮,也很自卑,不敢主動交朋友,總覺得人家會瞧不起我,嫌棄我是貧困生,是農村的孩子……他是第一個主動對我好的人,我當時都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那麽好看的一個男孩子竟然會願意跟我講話,還提出要幫我搬新書……本能地拒絕了,過後又十分後悔,怕這樣他以後就再也不會找我說話了”

“沒想到他的座位剛好就在我的後排,老師提出要我們分發軍訓帽的時候他自告奮勇,我也是第一次聽到了他的名字‘聶嘉遠’,聽着感覺蠻适合他的”

夏安說到這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實在是抱歉,我一說起來就收不住了……”

“沒事的,我很喜歡聽你講故事,後來呢”

在少年的詢問下,她接着往下講。

“後來他問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食堂吃飯,其實我很想去的,只是我的生活費很有限,食堂的飯對我來說有些貴了,就只好拒絕他,一個人跑回宿舍吃從家裏帶來的大餅和辣椒醬”

“我猜想,那個時候他一定會覺得我很不友善,怎麽會這樣連着兩次都拒絕別人的好意呢?”

“不會的,他沒有覺得你不友善,他是覺得自己是不是太過于唐突,太顯得冒昧,畢竟都是第一次見面”少年回答。

“後來有一天下了大雨,我的鞋子都被浸濕了。他就把自己的雨靴脫下來給我穿……”

夏安的眼眶濕了,晶瑩的液體從眼角滑下來。

少年為她遞來一包面巾紙。

“謝謝,真抱歉,讓你見醜了”夏安抽出一張紙巾拿着角邊擦去淚水。

過了一會兒,少年看看腕上的手表,站起來說。“該回去了,隊友們都在等我”

“嗯!真是不好意思,耽擱你這麽久”夏安連忙站起來,她的頭只到少年的胸部那裏。

回去的路上,他顯得很不自然,一直把左邊胳膊肘彎起來看。

“怎麽了?”夏安關切地詢問。

少年尴尬得臉頰通紅。

“好像有什麽東西蹭到了胳膊那裏……”

“拿濕巾擦一下?”夏安提議。

少年卻顯得很局促不安。

直到他的背影漸漸遠去,夏安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麽,張大嘴巴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