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想起他
華衿是在第三天的傍晚醒來的,她迷茫又遲緩地睜開眼睛,看着灰白色的天花板,半天沒想起來自己在哪。
不是她不想看看周圍,實在是動不了,渾身沒有一處不痛的地方,特別是左肩和左臂,簡直痛的鑽心。
華衿用力地回想,她的頭也在陣陣發痛,腦子遲鈍得轉不動,記憶模糊又不連貫。
她和孟宴臣冷戰了,也許只是她單方面的冷戰,可她真的對他們的關系和未來感到茫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也不想見他。
逃避可恥,但也許有用,自她和孟宴臣那天分開後,華衿又給自己加了很多工作計劃,讓自己忙得吃飯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只為了不想起他。
連公司門口繁華的街道都安靜下來時,她跑着下樓給一個合作方送了新的策劃案,對方無奈又好笑地打趣她這麽晚了還帶着他一起加班。
“年輕真好啊,小華總,我年紀大了,幹不動了,這策劃得後天才能給你反饋,不然再這麽下去,你就得提着果籃來醫院跟我開會了。”
“本來也是提前做的,還有時間,不用急着反饋,您不要太過勞累了,身體更重要。”華衿有些不好意思。
“身體更重要,小華總,這句話我也送給你,小姑娘,不要太辛苦自己。”
“不過話說回來,看到你這麽努力,我就放心了,年輕有為啊,以後小華總就是我們的靠山。”
合作方哈哈大笑,一點沒有嗔怪的意思。
“快回去休息吧,慢點跑,那麽高的跟,下來的時候我都怕你摔了。”
送走了合作方,華衿也往回走。
沒多遠,她有些洩勁般地停了下來,愣了一會,慢吞吞地蹲下去。
早上穿出來的時候都沒有注意,這雙鞋是孟宴臣送給她的。
又想起他了,不要想起他。
華衿把辦公室裏孟宴臣送的東西都收起來了,家裏的收拾不完,她就住到了公司。
可她沒辦法抹去孟宴臣的痕跡,想不明白喜歡一個人怎麽會這麽辛苦。
華衿把頭埋進胳膊裏,哽咽出聲。
次日,她帶着突然領命還摸不着頭腦的考察團提前出差了,章策看見排得極滿的行程表,順路旅游的希望破滅,苦着一張臉。
他們一行人累得只剩半條命,終于在最後一站到了山清水秀的褚山市,進山到了剛投入使用的地質研究基地回訪。
這是他們為數不多的輕松行程,快速結束了回訪驗收工作,剛把承建方送走,大家還沒來得及享受褚山的自然風光,華衿接到了孟宴臣的電話。
電話他的聲音斷斷續續,華衿極力想聽清孟宴臣有些焦急的話語,可聽到一半手機就安靜下來,信號格還有一半。
“怎麽聽不見了……有信號啊。”她不解道。
“電話斷了?正常,這邊信號不穩定”,章策探頭過來。
華衿點了點頭。
“那就準備準備回去吧。”
“啊?不再住兩天嗎?親身體驗住宿感受也是咱們回訪的一部分嘛。”章策仍不死心。
“住宿什麽感受啊?你當是酒店呢。這山裏這麽冷,基地裏的軟裝設施又都還不能用,吃的喝的也要明天才能送進來。人家地質隊提前進來是有工作,你想留在這艱苦樸素地度假,我可要回家了。”華衿十分善良地笑着說。
“這哪是度假啊?這是渡劫吧……”章策沮喪道。
話音未落,他平地摔了一跤,看着扶住樹才穩住身形的華衿,還沒反應過來。
“地震了,快起來地震了,先回基地裏!”華衿一把拽起來地上的章策,往基地跑去。
基地裏的人也很慌張,雖然現在撤出山很危險,但外面地震了,原本明天運送進來的食物和生活用品肯定沒法如期進山,他們現在手上的水和食物,甚至撐不到大後天。
況且還不知道外面救援壓力有多大,山裏根本不具備長時間等待救援的條件,他們不能在基地坐以待斃,必須冒險撤出去。
地質隊堅持晚半天走,他們帶來的儀器和資料太重要,哪怕不能帶出去,也要保存好,之後再回來拿。
等餘震平息,華衿他們把食物和藥品都留給了地質隊,開着兩輛車帶村民走了。
司機是在路上發現剎車壞了的,剛開始是時靈時不靈,車開的慢就也沒發現,到山路最險的一段,靠山壁的一面突然開始砸下來大塊的落石,有的比他們車頭還要大,司機在躲避的時候突然發現剎車失靈,一下慌了神。
這時餘震又開始了,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地隐隐顫動,司機徹底萌生了退意,一塊巨石砸在前車車尾,把前車砸的飛了起來,也隔開了他們。
司機為了不讓車翻下山崖,一路颠簸退了回去,落石砸在了左側後門,坐在門邊的華衿下意識護住了右側的小姑娘,那是村民帶來的孩子,被落石砸碎的車窗玻璃帶着猛烈的沖力紮進了她的左臂和左肩,車一歪,從斜坡上翻了下去。
他們身上都帶傷,沒有藥品和食物,野外溫度太低,只得往回走,期望路上能遇見外撤的地質隊車輛。
華衿左臂的大片玻璃已經取了出來,但左肩裏的細小玻璃根本取不完,也沒有條件細細清創上藥。
章策撕碎了一件衣服給她包紮上,他自己頭上也有傷,但看着華衿血肉模糊的傷口,他有點難受,這麽痛,她連喊痛的力氣都沒有。
因為傷在左臂,傷口裏還有玻璃渣,得剪開左邊的肩袖,華衿說反正穿不了帶袖子的衣服,沖鋒衣剪了可惜,把衣服給了村民家的小姑娘,自己穿着單薄的襯衫,裹了一個毯子擋住裸露的左臂。
章策要背着華衿走,她擺了擺手拒絕了,她知道章策身上也有傷,他們一行人情況都不好,沒有食物補給的情況下背着人走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走了有一天半,一行人終于遇見了精疲力竭的地質隊員,他們的車在半路也遭遇了落石,差點砸出人命,車也開不了了。他們棄車徒步往外走,碰見華衿他們的時候,也已經走了快一天。
所有人都有氣無力,在夾雜着冷雨的山風裏繼續往外走,華衿再也撐不住,發起高燒來。
他們幾乎沒時間休息,分食了最後的食物,一人幾口,根本緩解不了燒心的饑餓。
簡單處理了身上的傷口,把剩下的繃帶和止血藥都用在了華衿身上,可應急處理根本止不住血,發着燒走了一夜,她昏迷了過去。
中間也醒過兩次,一次是章策背着她摔了一跤,地上的石頭摁到她的傷口,劇烈的疼痛讓她醒了過來,又暈了過去。
一次是在一個山洞裏,她在最裏面,已經快撐不下去的大家擋在洞口,華衿動了動,左臂已經麻木僵硬,她看着黑黢黢的洞頂,覺得神志意外的清醒。
是回光返照嗎?
她好像要死了。
真不甘心啊。
她一直很努力地做所有事,她馬上要在華昇站穩腳跟,她拔掉了兩個李家的蛀蟲,她步步小心、步步緊逼,離她的目标越來越近。
她要把華昇救起來,要把華昇奪回來。
孟宴臣說家裏人逼他進國坤,但他不喜歡管理公司,才一直待在燕城名灏,所以她更要走上那個位置,成為孟宴臣拒絕的底氣。
她也想要成為他的靠山。
每一個困難重重的黑夜裏,她都靠着這些支撐自己。
怎麽又想起他了?
真沒出息啊,華衿。
可是她要死了,她所有的努力又付諸東流,華昇又不費吹灰之力地回到李家手中。
孟宴臣打電話是想跟她說些什麽呢?
他焦急的聲音,她也沒能聽清。
她快要死了,沒出息也沒有關系了。
華衿眼神渙散,徹底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