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葉山莊這一晚, 夏昕做了一個很悠長的夢,夢裏都是那個冬天。

在那個冬天,她擁有了人生中第一個真正的朋友, 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開心,也嘗到了陌生的憂傷難過, 以及她對另一個女生不願承認的羨慕和嫉妒。

睜開眼睛, 帶着霧氣的陽光, 已經從窗外灑進來。她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時間尚早,但已經沒睡意, 想了想, 幹脆起床去爬山活動活動筋骨。

她估摸着以陸天然的尿性, 昨晚後來又去和狐朋狗友通宵狂歡,這會兒應該還在跟周公糾纏, 便沒叫他一塊。簡單洗漱換上攜帶的運動衣,也沒化妝, 下樓去餐廳吃了點早餐, 便獨自去登山。

來紅葉山莊度假, 除了泡溫泉, 就是爬旁邊這座紅葉山。這會兒入秋沒多久, 山上樹葉雖然只紅了一點, 但夾在在綠蔭之間,也別有一番風光。

時間雖早, 上山的人也不少。夏昕一口氣爬到半山腰,喘着氣停下來,準備稍作休息再繼續。

目光落在腳上,才發覺鞋帶不知何時松了, 正彎下身去系鞋帶,身後傳來一道陌生而禮貌的男聲:“需要幫忙嗎?”

夏昕頭也不擡道:“沒事,鞋帶松了而已。”

系好鞋帶起身,覺察身側那人還沒離開,轉頭一看,是個年輕英俊的男人。見她終于注意到自己,男人朝她露出一個風度翩翩的微笑:“今天天氣還真不錯。”

這種自來熟的搭讪方式,看得出是自我感覺良好的那類男人。她不動聲色打量人一眼,年輕,長得不錯,腳下是名牌跑鞋,腕上戴着名表,經濟條件想必也挺優越,所以自信一點倒也正常。

這種男人她見過不少,算不上多反感,但也實在難以産生好感。不過她如今是成熟的成年人,早學會收斂尖銳的棱角,甚至還能裝出幾分圓滑。畢竟社會是現實的,要想少吃點虧,就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四處樹敵,看誰不順眼,一個白眼毫不客氣翻過去。

她笑着點點頭,道:“是啊,挺好的。”

男人問:“你經常來嗎?以前怎麽沒看到過你?”

夏昕:“第一次來。”

男人道:“難怪。”

兩人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并肩往上走。山間濕氣重,晨間的石板臺階很滑,夏昕的的登山鞋雖然能防滑,但走了幾步,還是不小心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小心。”男人哪能放過這樣天時地利獻殷勤的機會,眼明手快去扶她。

只是有天時地利,卻沒有人和。還沒碰到夏昕的手臂,她另一只手已經抓住旁邊的松樹,穩住了身體,也順勢避開了男人的手。

不過她還是禮貌道:“謝謝。”

男人收回落空的手,依舊是彬彬有禮的笑容:“還好沒摔倒。”

“嗯。”她面上彬彬有禮,心中則暗忖着該如何擺脫旁邊這個自以為是只差開屏的孔雀。

與此同時,在她身後十幾個臺階的位置,許孟陽正不急不慢往上走。他一早就看到了她,但沒上前打擾。然而她這樣的年輕女人,他不打擾,總有人打擾。

他微微昂頭,眯眼看着前方兩道走在樹影斑駁中的身影,路邊偶爾有一兩株荊棘冒出來,男人便殷勤地替她拂開。

不知男人說了什麽,女人輕笑出聲。

聽起來是很自然平常的笑,但他知道,她已經不太耐煩。

她似乎總是這樣,被男人喜歡,卻不以為然。

許孟陽深呼吸了口林間清新的空氣,忽然加快腳步,追上去,冷不丁插進男女中間。

“咦?你也來爬山?”看到乍然出現的人,夏昕露出出其不意的愕然。

許孟陽望着她因為運動而泛紅的面頰,點頭。

旁邊的男人雖然自我感覺良好,但也頗有自知之明,不動聲色打量了一眼這位不速之客,發覺對方無論從身高長相還是氣質,甚至手上戴的腕表,都更勝自己一籌,加上女人對他的态度,分明很熱情,想來關系不一般,于是和夏昕揮揮手,笑說:“你朋友來了,那我先上去了。”

夏昕點頭。可算是走了。

許孟陽看了眼人離去的背影,随口問:“陸天然呢?沒跟你一起?”

夏昕撇撇嘴:“估計還在睡覺呢。周森和……林茵怎麽沒同你一塊?”

問完這句,腦子裏忽然出現昨晚,林茵被他找到後,披着他外套的場景。

許孟陽輕笑了笑道:“我又沒有當電燈泡的愛好。”

他語氣很平淡,聽不出來有任何酸味。

夏昕抿抿唇,又狀似随意問:“林茵還好吧?”

許孟陽似乎對這個話題沒什麽興趣,漫不經心道:“夫妻吵架很正常,應該沒事了。”

“哦。”夏昕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他們兩個人感情看起來挺好的。”

許孟陽這回微微笑了下,道:“是還不錯。”

是自然輕松的語氣,哪怕夏昕不動聲色地探尋他的表情,也沒從中捕捉到半點類似失落的蛛絲馬跡。

雖然他看起來渾不在意,夏昕卻莫名有些悵然。

無論兩人當年最終有多尴尬難堪,但作為她人生中第一個真正的朋友,是他讓自己貧瘠蒼白青春有了色彩。

自始至終是她不夠好,而他從來無可挑剔。她是真心希望他能過得幸福,所以如今看到他默默守護的女孩已有所屬,而他依然形單影只,她其實有點為他難過。

覺察到她意味不明的目光,許孟陽掀起眼皮看向她,問:“怎麽了?”

夏昕趕緊轉過頭,笑着指了指山頂:“上面有棵許願樹,據說挺靈的,咱們趕緊爬上去許個願。”說完不等對方回應,擡腳就往上走。

猶站在原地的許孟陽,默默望着那道纖麗的背影。

夏昕跑了幾個臺階,沒聽到身後的動靜,停下來回過頭,道:“怎麽不走?”

許孟陽點頭,勾了下嘴角,不緊不慢跟上。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好像昨晚打了那場臺球後,她面對自己自然了很多,不像之前那樣,時時刻刻保持着距離。

山不算高,兩人一路疾行,十來分鐘就登頂。

清晨的山頂,秋風徐徐,讓人心曠神怡。那棵在秋日中依然繁茂的許願樹上,綁着紅綢帶的鈴铛,在山風中奏着清脆的樂曲。

這是一棵兩人抱的大榕樹。原本本地不産榕樹,樹據說是十幾年前景區開發時随意種下的,沒想到很快長得枝繁葉茂,幾年之後已經成為屹立山頂的一顆大樹。

然後景區開發商突發奇想将其打造成許願樹,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刻意的宣傳,網上經常有人說這棵樹靈驗,久而久之就有了名聲。

夏昕這是第一次來,看到大樹上密密麻麻寫着願望的紅綢緞,她就知道多少人将心願寄托與此。

她是不相信這些的,只覺得是好玩,走到樹下,擡頭好奇地去瞧幾根低矮的綢帶,想看看上面寫了什麽願望。

果然多與愛情有關。

“寫上願望吧。”她正看得入迷,原本已經走開的許孟陽,不知何時又來到她身旁,手中還多了兩根挂着鈴铛的紅綢帶。

夏昕接過來,随口問:“這個多少錢?我給你。”

許孟陽對她這種劃開距離的行為,微微皺眉,淡聲道:“幾塊錢而已,許願得心誠,就不要用錢去衡量了。”

夏昕覺得說得有道理,也沒再糾結占人幾塊錢便宜的事,點點頭道:“那謝謝了。”

許孟陽輕笑了笑。

夏昕拿過他手中的筆,興致勃勃準備寫下願望,但忽然發覺自己好像對未來并沒有什麽特別期待。

這個念頭一出,頓時令她有點悻悻然,随手寫了一行字,用力将手中的鈴铛抛上樹枝。

轉頭,許孟陽也寫好丢了上去,那紅色飄帶的鈴铛恰好就落在她的鈴铛旁邊。

“你許了什麽願?”她随口問。

許孟陽:“世界和平。”

夏昕:“……”

她轉頭看他,看到他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确定他是開玩笑。

許孟陽對上她的目光,輕笑了笑,又看向樹上那兩條飄在風中的紅綢帶,輕描淡寫說:“其實也沒什麽特別的願望,就年紀也不算小了,希望能順利找個女朋友吧。”

夏昕沒料到他的願望竟然是這個,總覺得不太符合他的風格,繼而又想到林茵,輕輕籲了口氣,故作輕松道:“你現在可是青年才俊,只要別太執着,一直鑽牛角尖,想找到一個不錯的女朋友還不容易?”

許孟陽望着她,半晌沒出聲,直到看得她有點不自在,才不着痕跡移開目光,再次擡頭看向那根迎風輕舞的綢帶,像是自言自語般道:“可惜人有時候就是會忍不住有點執着。”

夏昕嘴角的笑容微微一僵。

許孟陽又問:“你呢?”

“我?”夏昕回神,反應過來他問的是願望,笑道,“我希望工作順利,我們拍的片子能被更多人認可。”也能被夏勝南認可,她在心中補充。

許孟陽點點頭:“會實現的。”

夏昕:“承蒙吉言。”想了想,又說,“你的願望也肯定會實現的。”

作者有話要說:  陽仔你的願望會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