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知道他是為了給自己幫忙, 找的借口,但夏昕耳根子還是忍不住有點發熱,心跳也莫名有些紊亂。
她欲蓋彌彰地端起茶杯喝了口, 猶發燙的茶水讓她倒吸一口氣,手上一抖, 差點将茶水灑出來。
許孟陽不動聲色看着她細小的慌張, 又繼續道:“我師父一直挺擔心我個人問題的, 這也算是權宜之計,你別介意,到時候他說什麽你順着他的話敷衍就行。”
夏昕忙不疊放下茶杯, 點頭道:“我不介意, 只是覺得你為了幫我們, 還要對周老說這種謊,挺過意不去的。”
許孟陽搖頭:“沒事。”他頓了頓, 又說,“不過我師父還提了兩個要求。”
“什麽要求?”
許孟陽道:“他這人愛清靜, 所以拍攝只能你一個人去。”
“這個沒問題。”
許孟陽看了她一眼:“第二個就是, 你必須跟我一塊去, 不能自己貿然登門。”
夏昕面露猶疑:“我是沒問題, 但這會不會太麻煩你?”
許孟陽搖頭:“這倒沒事, 我是我師父的助手, 清峪村的修複工程,我也會參與。”
夏昕聞言面露喜色:“那真是太好了, 你什麽時候去清峪村,提前告訴我一聲就行。”
許孟陽點頭:“師父這邊就這些了,你那邊要有什麽問題,也可以告訴我。”
夏昕擺手:“沒問題沒問題。”
許孟陽道:“那行, 等可以去拍攝了,我提前告訴你。”
“好的,太謝謝了。”
“不客氣,舉手之勞。”
夏昕站起身:“那我就不打擾你工作了,回頭請你吃飯。”
許孟陽點頭,也随她站起身,走上前替她打開門。
“謝謝。”夏昕又道謝。
許孟陽笑而不語,目送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同自己揮手,等到人消失在走廊盡頭,才不緊不慢收回目光。
就在他準備踅身回屋時,餘光忽然瞥到不知何時站在幾步之遙,笑盈盈望着他的周森。
“師哥,有事?”
周森走上前,一臉八卦地推着他走進,笑問:“夏昕來你辦公室幹什麽?”
許孟陽面不改色道:“談點工作上的事。”
“工作上的事?”周森懷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了問題,“她和你有什麽工作上的事要談?”
許孟陽道:“他們工作室要拍一個古建保護和修複的片子,以我師父和清峪村為拍攝對象。師父讓我幫他處理這些事。”
周森嘿了一聲:“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周老竟然答應讓人拍他的紀錄片?平時官方出面讓他接受采訪都不願意的。”
許孟陽道:“師父如今也在轉變觀念,想着多宣傳宣傳古建保護。”
周森點頭:“這倒也是,宣傳做到位了,以後古建保護這條也好走一些。老爺子想開了就好,我看夏昕他們的片子做得挺好的,拍出來應該效果不錯。”
“是啊。”許孟陽笑着點頭,又像是想起什麽似的,道,“對了,接下來我得給我師父當助手,可能會花一些時間在清峪村修複上,暫時就不接新項目了。”
“明白。”周森拍着他的肩膀,笑得意味深長,“幫周老做事,哪怕是倒貼錢也是應該的。師哥我百分百支持你。”
許孟陽:“謝謝師哥。”
周森嘆了口氣:“說起來,當年周老還給我們教過課,我還想考他的研究生來着,哪知沒多久老爺子就提前退休了。我三顧茅廬跑到他家裏拜他為師,每次都被他直接趕出來,說絕不收徒。沒想到過了沒兩年,他就收了你這個獨門弟子。”
許孟陽失笑:“師徒也是靠緣分。”
周森嗤了聲,觑了他一眼,想起什麽似的,清了清喉嚨,話鋒一轉:“上回紅葉山莊那幾個姑娘,你一個沒看上。回頭你看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再組個局幫你介紹幾個。”
許孟陽哭笑不得,一副怕了他的樣子:“師哥,你別瞎忙活了。”
周森道:“我這不是替你着急麽?介紹的人你看不上,樓下那麽個大美女近水樓臺,你也不為所動。我不得不懷疑你是不是哪裏有問題?”
許孟陽道:“你要我說多少遍,我真沒問題。”頓了下又說,“我覺得你比較有問題,哪裏有大男人熱衷給人拉郎配的。”
周森道:“我這叫熱心。”
“行了熱心群衆。”許孟陽回到座位,無奈道,“你讓我休息一會兒。”
周森點頭:“得,我不煩你。”走到門口,手握住門把,又回頭道,“所以真對樓下那位不為所動?”
許孟陽看着電腦屏幕,手往門口一指,頭也不擡道:“麻煩出去把門帶上。”
周森龇牙咧嘴嗤了聲,出了門。
“怎麽樣了?”得知夏昕上樓去和老同學商量拍攝的事,陸天然一臉好奇地湊過來問。
夏昕道:“搞定了。”
陸天然點點頭:“所以說千裏難尋是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
夏昕:“……”
陸天然又問:“那我們什麽開始拍?清峪村修複完畢估計要好幾個月,咱們得一直跟下來,到時候可以做成幾集。”
夏昕道:“等周老那邊通知吧,應該很快。不過……”她清了清嗓子,“周老說只讓我們一個人去拍。”
陸天然道:“行啊,我去拍,免得你被那怪老頭刁難。”
夏昕說:“周老是看在我是許孟陽老同學的份上才答應的,所以得我去。”
她還是沒好意思說是周齊光之所以答應拍攝的真正原因。
“這老頭還真是……”陸天然嗤了一聲,“那就只能你去了,到時候忍忍吧。”
夏昕笑:“哪有那麽誇張?有才華的人很多都脾氣古怪,我會見機行事的。”
陸天然想到什麽似的感嘆道:“要是你是他徒弟媳婦,估計就輕松多了。”
夏昕送他兩聲冷笑。
不過她旋即又想到,雖然許孟陽之前拒絕和自己恢複朋友關系,但以他在這件事上的态度,很顯然他的性格跟之前沒什麽變化,還是有求必應,哪怕對她從前的行為有芥蒂,又隔了這麽多年沒見面,可只要她開口了,他依舊會出手幫忙。
這樣一想,他先前的拒絕似乎也沒什麽意義,如今兩人樓上樓下擡頭不見低頭見,他又不忍心拒絕自己,朋友關系自然而然會恢複。
夏昕抱着這樣美好的願望,安心等待許孟陽去清峪村拍攝的通知。
這一等又是一個星期,清峪村的修複計劃終于提上日程,她的拍攝也可以開始了。許孟陽算是義務參與古村落的規劃設計,盡量抽的是周末時間去清峪村。
夏昕對這個時間倒是沒意見,畢竟她是為自己打工,周末不周末的沒什麽關系,只要手頭沒事随時也可以放假。
這天她坐着許孟陽的車,跟随他再次來到周齊光的小樓。
“周老,您好。”看到開門的老爺子,她恭恭敬敬打招呼。
“師父,我們來了。”相較于她緊張的語氣,許孟陽就輕松多了。
周齊光今天穿了一身灰色工裝,臉上戴一副眼鏡,先是朝弟子點點頭,然後轉向夏昕,銳利的目光直接穿透鏡片落在她臉上,眉頭輕輕蹙起,審視般打量片刻,才開口:“行,工匠已經在古戲臺那邊等着,我們現在過去。”
夏昕聞言,趕緊道:“那我現在就開始拍攝可以嗎?”
周齊光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夏昕從背包裏拿設備。她不是陸天然那樣的器材黨,平時用得趁手的就是一臺微單,配上雲臺和外接麥克風,便攜方便,對于簡單拍攝已經完全夠用。
在她準備相機的時候,周齊光走出院門,拉着許孟陽,朝站在原地調試雲臺的女孩看了眼,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道:“孟陽,你實話告訴師父,你看上這姑娘,是不是就瞧人家長得好,我跟你說女孩子長得太好不是什麽好事,你這性子指不定看不看得住呢!”
許孟陽:“……”
他擡頭看向兩步之遙微微垂頭擺弄相機麥克風的女人。她是明豔的長相,大眼睛高鼻梁,如今一頭栗色微卷的長發從肩頭垂落,愈發顯得明豔動人。
他一直知道她是好看的,哪怕是當年總是留着跟男生差不多的短發,身上永遠是松松垮垮的衣服,也并不能掩蓋她的美。
只是當年她是美而不自知,如今顯然是已經明白自己的優點。
夏昕擺弄好相機擡頭,恰好對上許孟陽看着她的目光,她微微一愣:“是要走了嗎?”
“走吧!”周齊光面色一板,冷冷瞥她一眼。
老爺子怪脾氣果然名不虛傳。
夏昕舉着雲臺跟在旁邊,道:“周老,您可以給介紹一下清峪村的情況嗎?”
周齊光冷笑:“你來拍村子,不事先查資料?”
夏昕噎了一下:“就是從您口中說出來,效果更好。”
周齊光轉頭對許孟陽道:“孟陽,你跟她說吧。”
夏昕忽然反應過來,許孟陽也是清峪村修複的參與者,還是周齊光的徒弟,完全可以将他也拍進來。
她目光熱切地看向他:“對啊,你願意和周老一塊出鏡嗎?”
許孟陽還未回答,周齊光已經先陰恻恻插話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麽。我也不是不上網的老古董,現在網上都流行炒作賺流量賺錢,你想拍孟陽,就是看他長得帥氣,到時候片子放出去,能吸引人的目光。”
嚯,謝謝老爺子的提醒,她還真沒想到這一茬。
不過……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眼許孟陽。
确實帥氣,比起當年那個清高樸素的少年,現在的他多了幾分成熟的精英範。據她的觀察,他的模樣也是上鏡好看的那一類,沒準兒到時候播出去,真能在網上火一波。
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她摁下去了,她可不想許孟陽被網絡上的花癡們津津樂道。
想到這裏,她又改口:“我就拍側面和背影,不拍正面,主要是收個音。”
許孟陽倒是沒意見,配合地點頭:“行。”
夏昕舉起相機對準他的側面。
許孟陽轉頭看了她一眼,不緊不慢開口介紹:“清峪村建于明朝末年,村志上有記載,建立這個村落的人叫鄭孝儒,是明末一個進士,十分有才學,但在官場上一直不得志,後來辭了官,游歷四方時路過這裏,覺得這山谷風景優美,環山聚氣,抱陰負陽,風水極佳,便帶着家眷在此落腳隐居,慢慢建成了一個村落。村子裏人口最多的時候,有四百多人。不過因為交通不便的問題,這些年大部分人都已經搬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第一次聽到他一口氣說這麽多話,夏昕發覺他的聲音原來這麽動聽,明明是很簡單的東西,在他娓娓道來的講述下,變得很吸引人。
許孟陽邊走指着沿路古舊的宅子道:“因為城鎮化的加速,我們國家現在的自然村以每天三百個的速度在消失。像清峪村這樣保持完好的古村落非常珍貴稀少。村子裏除了保存下來的青石板古道,還有十幾座明清時代的民居,一座祠堂,一座碾坊和古戲臺,這些都是文物古跡,也都是這次古村落修複要修複的古建築。”
有他的指引,夏昕拍起來十分順暢。
只有周齊光時不時朝兩人看過來,頗為不滿地哼兩聲,大概是覺得自己徒弟太不争氣,為了人姑娘的拍攝效果好,平時多說幾句話都跟要他命的人,竟然這麽盡心盡力地講解。
不知不覺走到村子中央,一棟非亭非樓的老房子出現在眼前。
許孟陽道:“這就是村子裏的古戲臺,有三百年的歷史,已經荒廢幾十年,基本上是危房了。也是這次古村修複最重要的工程之一。”
這古戲臺确實已經是危房,瓦背坍塌了一方,上面的瓦片稀稀拉拉,既不能擋風也不遮雨。原本紅色的廊柱早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房梁更是幾近垮塌,廊柱上屋檐下的彩繪在日經月累中,變得一片模糊。
但是依然看得出這座古戲臺的工藝非常精巧。
戲臺前幾個老工匠正在抽煙聊天,看到來人,笑呵呵湊過來打招呼。
夏昕趕緊對他們就是一通拍攝。
許孟陽為她介紹:“這些師傅都是手藝千裏挑一的傳統工匠,這次古村修複的主力軍。”
比起周齊光,這些淳樸的匠人就可愛多了,聽說夏昕是來拍攝的,面對相機個個配合地打招呼,還主動介紹自己的身份和手裏的工具。
他們和周齊光師徒看起來很熟悉,想來不是第一次跟着他們幹。周齊光也一改面對夏昕時的冷眼冷面,笑容可掬同人寒暄。
剛剛一路走來聽到許孟陽的介紹,現在又看到老工匠和戲臺,夏昕就知道這次拍攝非常有價值,自然不會計較周老對她冷淡的态度。
今天還不是正式開工,只是将工匠們召喚來,商量修複計劃。說起來,周齊光是正兒八經的學院派教授,業內專業人士認可的專家,但在這些農村出來的工匠面前,完全沒有架子,每個人的建議都會認真聽取。
許孟陽跟他師父一脈相承,在老工匠面前也是恭敬謙虛的模樣,不管這些人說得有沒有用,他都會仔細聆聽。
夏昕原本是在旁邊拍着他們熱鬧商量的場景,但手上的鏡頭不知不覺就對上了他這個人群中唯一的年輕男人。
直到他忽然轉頭朝自己看過來,才驀地回神,欲蓋彌彰般挪動了兩步。
許孟陽道:“我們還得讨論一會兒,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去附近拍拍其他的風景。”
夏昕還沒回話,就聽周齊光厲聲打斷:“既然要拍,那就要拍得仔細完整,這點苦累都受不了,趁早別拍了。”
許孟陽輕咳一聲,扶了扶額頭。
夏昕義正言辭:“不累不累,周老你們講的這些非常有意思。”
周齊光冷哼一聲,繼續拿着圖紙和工匠們商讨。
這一個露天會議,一直到了快中午十二點才結束,夏昕也生生站了兩個多小時。
周齊光收起圖紙,大手一揮:“各位師傅,走,咱們去吃飯。”
許孟陽也起身,來到夏昕旁邊,低聲問:“餓了嗎?”
夏昕搖頭。
許孟陽:“中午想吃什麽?”
夏昕疑惑問:“村裏有餐館嗎?”
許孟陽好笑道:“你看到有嗎?還沒正式開工,工程隊的廚子還沒來,今天一起去師父家裏吃。”
“哦。”原來是要去周老家蹭飯,那還怪不好意思的。
這是夏昕第一次得以進入周齊光的小樓裏。她之前已經查過周齊光是個未婚單身老頭,無兒無女,本以為他這個一個教授專家住在村子裏,必然是請了保姆照料的,不想,他竟是一個人居住。
正疑惑間,只聽周齊光對她一道命令發過來:“我這裏可沒有白吃的午餐,想吃飯就得幹活。”說着指着院子裏一口露天大竈道,“去幫忙生火。”
許孟陽道:“沒事師父,你們都不用管,我來就行。”
周齊光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你還怕你沒事做?今天這麽多人的飯都得靠你做出來。”
夏昕趕緊将背包和相機放在一旁,道:“我來生火我來生火。”
許孟陽好笑地搖搖頭,道:“那就給兩個竈都生起來,一邊煮飯一邊炒菜。”
夏昕:“沒問題。”
周齊光稍稍滿意,和幾個老工匠坐在院子裏喝起茶聊起天來,只不過眼睛一直密切關注夏昕的動态,準備一看到她偷懶,或者做得不好的地方,就毫不留情地指出來。
夏昕沒幹過這種事,覺得還挺新奇。當然也是準備在老爺子面前好好表現,讓接下來的拍攝更順利。
只是沒想到生火這件事比她想象得要困難許多,幹樹葉玉米芯子都用上了,人被熏得淚眼迷離,愣是半天沒生上來。
她躲在竈後,朝周齊光的方向瞅了瞅,見老爺子正和人聊得熱鬧,沒注意自己這邊,趕緊朝在蹲在井邊洗菜的許孟陽噓了一聲。
許孟陽轉頭,見她朝自己使眼色,勾了下嘴角,端着菜走過來,低聲問:“怎麽了?”
夏昕道:“這火要怎麽生起來?”
許孟陽走到她身旁,将竈孔內的柴火攢了攢,用打火機點燃一枚帶葉子的幹玉米芯,半豎着放在柴火空心處,沒一會兒,火就燃了起來。
望着竈孔裏跳躍的火焰,夏昕睜大眼睛,激動道:“你真厲害。”
許孟陽失笑:“生過一次就會了。”
夏昕也笑:“沒想到來清峪村拍片子,還能多掌握一門技能,以後野外生存可以用得上了。”
她話音落,周齊光忽然一聲輕斥傳來:“生個火還要人幫忙嗎?”
夏昕大聲道:“已經生起來啦!”
許孟陽忍住笑摸了摸鼻子,站起來低聲道:“我做飯了,你看着火。”
夏昕道:“行,要大火還是小火随時吩咐。”
有了許孟陽的示範,旁邊竈孔的火很順利就生了起來。不過要掌控兩個竈的柴火,還真不是簡單活兒。夏昕手忙腳亂才管好兩竈火,沒多久就弄得滿頭大汗,灰頭土臉。
反觀許大廚,動作麻利,游刃有餘,一桌子菜做下來,發型都沒亂一絲。
不過夏昕也不奇怪他有這一手,畢竟他從小就在茶餐廳打工,現在還是許記的老板。
說起來,他好像一直有着非同一般的生活能力。當年在學校裏,他是學習優異的好學生,和所有好學生看起來別無二致。但在學校之外的生活,卻和其他學生完全不一樣。他在茶餐廳打工,在臺球廳打球,和裏面的社會青年們混跡在一起。
假期裏,他很少回家住,就睡在關勇的臺球廳裏,但作為好學生的人生軌跡,并沒有因此受到影響,也未曾染上任何惡習。
是那種任何環境裏,都能堅定頑強生長的人。
正胡思亂想着,許孟陽最後一道菜已經出鍋,吩咐她道:“把火退了,準備吃飯。”
“好。”
早上七點就吃了早餐出門,坐了兩個多小時車,接着就是快三個小時的拍攝,現在又燒了這麽久的火,還真是餓了。
她退了火,來到院子裏的水池邊洗手,許孟陽端着一疊吃飯的碗筷來過水。
夏昕轉頭看他,笑說:“大建築師親手為工人們做飯,這待遇真難得。”
許孟陽輕笑了笑,目光落在她臉上,擡手指了指自己的下巴:“蹭到煙灰了。”
“嗯?”夏昕反應過來,趕緊用濕漉漉的手在下巴抹了兩下,“幹淨了嗎?”
許孟陽搖頭,直接伸手将她下巴那條黑色的痕跡擦去。
他的動作自然而然,夏昕卻因為下巴上一劃而過的觸感,有點不自在地別過臉,讷讷道:“謝謝。”
坐在桌上的周齊光重重咳了一聲,道:“你倆快點,師傅們都等着開飯呢!”
許孟陽诶了一聲,抱着清洗幹淨的碗筷來到院子中的圓桌上擺好,又逐一打好飯。
周齊光看着夏昕坐下,拿起筷子端起碗,迫不及待夾菜開吃,皺了皺眉頭道:“這麽多長輩都還沒開動,你就這麽急?”
夏昕夾了一塊小炒肉,剛要送進口中,一時不知是繼續送,還是放回碗中。
好在幾個老工匠已經笑呵呵開吃,她這才又繼續。
還別說,許孟陽的手藝真是不錯,又是柴火土竈飯,快餓得前胸貼後背的夏昕,狼吞虎咽了幾口,只覺得快要升天。
直到覺察周齊光嫌棄的眼神,才又恢複斯文狀。
工匠們都是大口吃飯大碗喝酒的粗人,兩個大叔不一會兒就吃完了一碗飯,許孟陽趕緊起身拿過他們的碗,去竈邊為他們添飯。
周齊光嘆了口氣,陰陽怪氣道:“現在的姑娘,怎麽都這麽不懂事?”
夏昕心虛地放慢速度,看着許孟陽給師傅添好飯回來,确實覺得自己不如人家徒弟懂事。
她理解周齊光的心理,因為把她當成未來的徒弟媳婦,自然會各種考驗和刁難。
為了不辜負許孟陽的一番好心,以及接下來的拍攝順利,她是該配合配合。于是等周齊光碗裏米飯快見底時,她立刻起來道:“周老師,我去給您添飯。”
周齊光觑眼看她,将碗遞過去:“添少點,半碗就行。”
因為周齊光的密切關注,接下來的夏昕,老老實實吃着自己面前的一盤土豆絲,再不伸手太長去夾對面的小炒肉和涼拌豬耳。
坐在她身旁的許孟陽一直不動聲色地注意着她,第一次看到她這麽小心翼翼,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想到當年在食堂裏,她可是會因為打菜阿姨抖勺子大發雷霆的暴躁狂。
他伸手夾了遠處的菜,默默放進她碗中。
夏昕愣了下,低聲道:“謝謝。”
一頓飯吃了将近一個小時,吃飽喝足,加上午後的陽光,夏昕只覺得昏昏欲睡,正要坐在一旁休息一會兒,周齊光又道:“還愣着幹什麽?不去幫忙?”
夏昕這才看到許孟陽收拾好了碗筷,去水池邊清洗,趕緊跳起來去幫忙。
許孟陽低聲道:“我師父脾氣有點古怪,但他沒惡意的,別放在心上。”
夏昕點頭:“明白。”又問,“我今天表現還行嗎?”
許孟陽:“挺好的。”
夏昕松了口氣:“我可不能辜負你一片好心。”
許孟陽笑着搖頭:“不用緊張,師父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過……”他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才又繼續,“你脾氣确實好了很多。”
夏昕微微一愣,繼而又自嘲地笑了笑,道:“因為不想再做一個讓所有人都讨厭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陽仔人不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