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怎麽了，心情不好？”
宣黛發現謝驚臣上車後就有些不對勁，不是說沉默不語，就是感覺得出心不在焉。
雖然像他們這種人，心裏想的事多很正常，但今天比較特殊，她還是希望謝驚臣能專心點。
“沒什麽。”謝驚臣捏了捏眉心，問，“打算去吃什麽？”
看到他說完話便身體一松，整個人靠在椅背上，宣黛知道他是回神了。
“火鍋怎麽樣？還是說你有什麽想吃的？”天氣一冷就怪饞這個的。
“那就火鍋吧。”謝驚臣漫不經心道。
反而吃飯只是一個借口。
想到這他心裏又怪怪的，如果只是借口，那他目的是什麽？
解釋？還是單純想見一見她？
他感覺胸腔有點悶，不自覺地便多看了宣黛兩眼。
肌膚瓷白如釉，一雙眼睛極為明亮，鼻子偏秀氣尖頭帶一點點翹，他第一次這麽認真地打量她，然後發現她的耳尖有一顆小痣，顏色是淺棕色，與潤軟的嘴唇連起來剛好是一道溫柔的弧線。
美人他見過不少，盡管一直知道宣黛長得不錯，但他也僅是欣賞而已。然而當這顆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他視線裏，卻讓他心莫名一動，喉結輕微一滑，他逃避似的偏開頭。
他剛剛在想什麽來着？對，與見面無關，他應該就是想來解釋一下。
至于為什麽要跟她解釋？為什麽不直接線上解釋非要見一面？這種問題在觸及之前，就被他無聲劃過了。就像這半個月的無數次一樣，對于跟宣黛的相處，他一次比一次想得更淺，并不深究。
宣黛開車一向專心，即便她有很多話想跟謝驚臣說，但并不急在這一時。
她也沒發現謝驚臣的目光和情緒波動。
“有推薦的火鍋店嗎？我還沒在雲市吃過火鍋呢，你應該比我熟悉。”
謝驚臣斜睨她一眼，心想自己在外吃飯基本都是趙特助安排好的，火鍋更是吃得少，所以他其實給不出什麽好的建議。
但現在這種情況顯然只能靠他來決定。
他“嗯”了一聲，轉頭找了趙特助。
趙特助還在公司加班，老板臨時變卦，他需要收拾接下來的爛攤子。
在看到謝驚臣的信息後，他：？
趙特助：【老板，你要吃火鍋？】
謝驚臣眉頭輕皺，覺得趙特助平時這人挺機靈的，今天怎麽盡說廢話。
X：【不然？】
趙特助痛苦撓頭。
他平時給老板安排飯局都是往高端和私密性上訂地方，味道反而是其次，火鍋則完全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但是老板發話，他是不敢有疑問的，于是馬上搜索，很快定下一家各方面還不錯的店。
趙特助：【江陽路的這家火鍋店不錯，環境好，私密性也好。】
後面附上了店鋪圖片和地址。
謝驚臣：【味道呢？】
趙特助心想火鍋味道不都差不多麽。
對上謝驚臣卻是一如既往的恭謹：【味道據說也是很好的。】
X：【嗯。】
他看向宣黛：“去江陽路的水煮人間吧。”
宣黛回了聲“好。”
然後從中控臺拿起手機，解鎖屏幕，遞給謝驚臣：“麻煩你幫我導航一下，那邊的路我不熟。”
謝驚臣不甚熟練地點開高德地圖，輸入地址，甜美的導航女聲響起，他一看預估時間，竟然要半個小時，頓時覺得趙特助找的這個地方實在不怎麽樣。
正想把手機擺到支架上方便宣黛觀看，就看到手機屏幕上方顯示有新的微信信息。
他眼神一瞟，剛好看到。
歐陽斐：【又到了饞火鍋的季節，今天有空不，我請你。】
謝驚臣眼波輕漾，看了宣黛一眼，然後不動聲色地繼續原來的動作。
等手機在支架上放好，宣黛看了下路線，嘟囔着：“還挺遠。”他才淡聲提醒，“你好像有信息。”
“哦。”宣黛漫不經心地回，但沒有馬上上手去看。
“你不看一下？”
“下車再看吧。”要是對方真的急着找她，就不會只是發信息那麽簡單了，所以她一點都不急。
謝驚臣沒有再接話，手肘撐着車窗，支着下巴，像在想什麽。
他想問宣黛，上次說過要跟歐陽斐說清楚的事辦得怎麽樣了，但太突兀他不好問出口。
不過倒是提醒了他，自己解釋緋聞這事可以辦了。
“今天你很忙？”
成年男女之間都有種心知肚明的默契，比如宣黛現在聽他這句話，就知道他心裏想問的是為什麽一整天都這麽安靜沒找過他。
她樂于掀開那層紗布：“我以為你會忙。”
謝驚臣意有所指：“我哪天不忙？”
宣黛挑眉：“所以我說得不對？”
謝驚臣笑：“你說得對，我今天确實更加忙。”
宣黛啧了一聲：“我想也是。”
謝驚臣問：“我以為你會想問我。”
宣黛故意道：“問你什麽？”
謝驚臣轉頭看她，不再拐彎：“今天不少朋友問我跟任曉君的緋聞是怎麽回事，我以為你也會問。”
宣黛心想拿喬的機會終于來了：“無論是還是不是，跟我也沒關系啊。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是愛八卦的人。”
“是嗎？”謝驚臣笑了笑，“那是我想多了。”
“不過既然已經解釋那麽多次，也不在乎再跟你解釋一次，都是些捕風捉影的事。”
宣黛微微擡頭望天，忍不住勾了勾唇：“既然你都說了，那我也不在乎問一下，捕風捉影怎麽還有照片啊？”
“周子骞想推這個女明星，所以帶着來了兩次飯局，不過今天以後，不會有下文了。”
“周子骞？就是跟宣薇那個合作嗎？”
宣黛也不是完全不管宣家的事的，每次回老宅吃飯，她都能被動地聽到不少這方面的消息，所以她知道上次謝驚臣上門來求的合作裏，周子骞的盛和國際也參與了一份。
謝驚臣：“嗯。”
有些話，點到即止就好。
即便宣黛有挑破的想法，現在也不是一個好時機。
今天車裏沒有聽電臺，宣黛放了歌。
舒緩的音樂很适合下班後放松心情聽，兩人在這個氛圍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大概是這半個月熟悉得不錯，宣黛很快就找回了網友的感覺。
第一次，她在面對謝驚臣時終于不再被緊張占據上風，漸漸變得游刃有餘。
當然，謝驚臣的配合也功不可沒。
宣黛現在其實是有點糾結的，她很想推動關系進入下一步，又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好，畢竟進一步的話，還要擔心風險問題。
早不是那種暗戀可以遠遠觀望的年齡，相反的，這些年她都是一旦定下目标就會努力往前的性格，對于成年男女來說，她覺得半個月的時間和這樣程度的感情鋪墊已經足夠了。
畢竟大學時候，她的室友已經是暧昧一周就确定關系的速度，更何況她如今已經進入社會。年紀越大，對某些事情就越通透，甚至彼此一個眼神示意，就可以進行下一步。
她隐約能感覺到謝驚臣對自己并不是毫無感覺，但是他偶爾的若即若離又讓她拿不準主意。
要是讓蔣雙竹知道兩人現在的相處進度，她必然要罵謝驚臣一聲渣男，還要吐槽宣黛一聲沒出息。
男女交往就是一次博弈，要她是宣黛，她現在思考的肯定不是表不表白的問題，而是怎麽引誘謝驚臣讓他主動表白，化被動為主動，這才算是博弈的完美勝利。
不過蔣雙竹的那些關于感情博弈的美好構想和計劃，注定無法在宣黛這種戀愛經驗不足，直腸子一根筋的人身上實現。
宣黛決定再觀察觀察，試探試探。
當然，表白還是要的，但她想要保證在就算失敗也不會影響兩人的繼續交往的前提下。
趙特助很專業，在謝驚臣詢問他時，他就順便給他定好了包間，不然兩人大概還要擔心等位問題。
這家店生意确實紅火，宣黛在停車時就感受到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停車位。
“怎麽了？”下車後走了兩步，發現後面沒有跟上，謝驚臣回頭問。
宣黛蹙了蹙眉頭，若有所思，指了指旁邊的車：“這車子有點眼熟。”
謝驚臣跟随她視線看去，一輛黃色超跑。
“見過？”這麽張揚的外形，如果見過的話留下印象也正常。
“應該見過，不過……”那種熟悉的感覺，不止見過那麽簡單。
少頃，她笑着搖了搖頭：“算了，也不重要。”
謝驚臣“嗯”了一聲，并不把這個插曲放在心上。他年少時候也喜歡各種車子，不過近些年出門都靠司機，自己不開車以後對車的關注也就少了。
謝驚臣已經很久沒吃過火鍋，而且還是兩個人吃。
他默不作聲地看着宣黛點單，随意喝了一口茶，心中感到異常平靜。不是以前那種因漠然而展露的不動聲色，而是一種歲月靜好的心安。
“你看看還要什麽。”宣黛把菜單給他。
謝驚臣接過，随意勾了幾個菜。
宣黛又看了看，狐疑問：“就這麽點？”
謝驚臣點頭。
于是她嘟哝着嘴又添了幾個菜。
火鍋嘛，就吃一種氛圍感，菜少了就沒那個味兒了。
服務員離開包間，室內只餘兩人。
宣黛終于等到了合适的場合說正事，她正了正臉色，今晚第一次認真看謝驚臣。
他就坐在對面，普通的茶杯被他骨節分明的手都襯得多出了幾分貴氣，更別提那張出色了二十多年的臉。
宣黛覺得自己眼光真的沒得說，難怪這些年的追求者她都覺得缺了點啥，原來是心裏有珠玉，珠玉在前，難以将就。
她美滋滋想着，然而謝驚臣一擡眼，她就立刻心虛地收回視線，抿了口茶：“你工作忙完了嗎？”
“工作是忙不完的。”
“我意思是，這段時間的，你先前不是連時間都抽不出來嘛，現在有時間了？”
謝驚臣搖了搖頭：“應該要忙到年尾。”
宣黛：“那今天……”
謝驚臣頓了片刻，然後才說：“今天是例外。”
宣黛心一跳。
例外的日子卻留給了自己，這代表什麽？
她感覺才被自己勉強摁下去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
她略一思索，垂着眼輕聲道：“哦……例外的一天就這麽交給我了啊？”尾音拖長變輕，像是撒嬌的質問。
謝驚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所以……”
他半天沒有下文，宣黛不得不暫停自己的表演，擡眼問：“所以？”
謝驚臣回：“所以今天你請客？”
“……”宣黛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咬着牙回，“沒想到謝總竟然還在意這個。”
謝驚臣不置可否，揚了眉道：“原本今天是以為你不開心，不過可能是我多慮了。”
“我是有點不高興的。”宣黛也不想拿喬了，直接打了直球，“但是又覺得這個心情莫名其妙，可能是怕朋友吃虧吧。”
她說到最後還是給自己留了退路，沒把話說死。
“我吃虧？”
“是啊，不過見着你我又發現自己着實想多了，你哪能吃虧啊。”
“我怎麽就不會吃虧？”謝驚臣饒有興致地說，“我的名譽權受損了。”
宣黛啧了一聲：“那可真是委屈你了，看來今晚這頓我是非請不可。”
服務員這時一個個進來上菜，等人離開後，宣黛已經忘了剛剛說到哪裏，于是又開了一個自己喜歡的話題。
“這是我今年第一頓火鍋，京市比雲市冷，所以以往每年十月我跟朋友都會很有儀式感地約在一起吃一頓火鍋。今年雖然晚了，不過可以跟你這個老朋友一起吃，我還是很開心。”
謝驚臣突然想起在車上看到的歐陽斐的信息，然後想到宣黛下車後好像還沒看過手機，當然他也不準備提醒她。
“我能比得上你那些朋友嗎？”
“當然，起碼你資歷肯定比他們老。”
“你不是第一次說我老了。”
他摩挲着茶杯，竟然不自覺地有了比較之意，心想歐陽斐看起來也不比自己年輕多少。
“我意思是認識的時間。”
“來了雲市，見不到熟悉的朋友，會不會覺得遺憾？”謝驚臣突然問。
宣黛無所謂道：“反正明年就回去了。”
她的回答是不假思索的，謝驚臣想到她之前提及的晉升：“決定明年就回京市？”
宣黛之前确實是這麽想的，她回雲市就是圖個圓夢，見到謝驚臣知曉他的事已經完成了自己定下的目标，而且她的專業肯定是回京市更好。
可是現在被謝驚臣一問，她後知後覺地感到了遲疑。
如果……她跟謝驚臣一起了，她還想回京市嗎？回了京市以後他們的感情怎麽辦？
還未開始正式戀愛，宣黛已經開始擔心異地問題。
不過不影響她很快有了答案：“要回京市的，我還想搞設計呢，京市有中華區總部，回去歷練幾年，未來有機會的話，我還想去意大利總部。”
這段感情還不至于讓她放棄夢想和事業。
異地幾年是為了更好的未來，她相信謝驚臣會懂自己的。
想到這，她又看向謝驚臣，發現他臉色好像比進來的時候沉了一些。
不過他看上去一直冷冷的，大概是自己錯覺吧。
鍋底已經滾燙起來，宣黛往裏面邊放東西邊問：“你想吃什麽，我幫你放。”
謝驚臣沒應，自己拿起公筷：“我自己來就好。”
宣黛也不在意，吃火鍋當然是自己燙的比較香，她很能理解。
謝驚臣話不多，宣黛因為餓了一心想着先填填肚子再說，一時之間席上無言。
“你不看手機嗎，之前不是有信息？”謝驚臣突然問。
“啊，對，顧着跟你說話了。”
然後謝驚臣就看着她放下筷子拿出手機，看了片刻後手指在屏幕上點了點，像是回複。
她低着頭，看不出太多情緒。
回複完後她很随意地把手機放在了一邊。
謝驚臣：“有什麽重要信息嗎？”
宣黛：“沒有。”
謝驚臣心情陡然好了不少：“你想吃什麽？我幫你燙。”
“不用……那你幫我放點丸子吧。”
宣黛不明白為什麽謝驚臣突然心情就好了起來，但是職業習慣使然，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因時制宜順勢而為是她這幾個月所學會的溝通經驗，所以她略一思索，就決定趁着他心情好，自己再探出一小步。
她掀了掀眼簾，故作不經意地說：“我本來還以為你突然約我吃飯，是專門想要找我解釋的呢。”
謝驚臣動作頓了頓，看了她一眼，淡聲說：“可能就是這樣的吧。”
“？”她就是随便往暧昧的危險地帶探了探頭，沒想到竟然得到回應了？
倒不是說她覺得自己說的不對，而是她覺得依照謝驚臣的性格，不應該這麽容易就給自己回應。
心頭一跳，她仿佛受到了鼓舞一般：“所以你真的是怕我誤會，來找我解釋？可是我們關系……不至于吧……”
謝驚臣總算領略到了什麽叫雙标。
要是別的女人這麽扭扭捏捏地試探自己，他肯定會覺得不耐。但是宣黛這樣，他就覺得有幾分可愛。
“我也不知道，當時就是想那麽做了。”他坦然道。
宣黛盯着謝驚臣，心想這人怎麽了，突然換了說話方式了？
不知道？
那她不介意趁熱打鐵給他解釋解釋。
“大概是因為，我在你心裏，還是有點分量的。”
不止有點，宣黛心裏嘀咕，她只是含蓄了，其實想說的是‘我在你心裏跟其他人不一樣’。
謝驚臣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然後就歇了，沒再繼續接她的話了。
宣黛咬唇，頓時覺得眼前的肉都不香了，受到鼓舞的心按捺不住地在躁動，叫嚣着提醒她不要浪費這個機會。
“你想談戀愛嗎？”她脫口而出問。
謝驚臣一愣，停了筷子，看着她。
兩人視線相接，有什麽隐晦的暧昧在空氣中流動，宣黛覺得自己好像看懂了他的眼神，又好像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此時此刻，她完全沒有後悔的意思，甚至松了一口氣。
她望着他，隔着滾燙的水，輕袅的煙，眼中的期待不言而喻，明顯又灼熱。
于是謝驚臣想要否認的話就被哽在了喉嚨。
但要說是的話，他心裏陡然又冒出了很多阻攔的理由。
別說宣黛，就算是其他人，他也不會輕易戀愛，在他看來，先穩住集團把二叔殘留的勢力拔除幹淨才是當務之急，他無心應付更多。
時間越久，宣黛提起的心就越往下墜。
時間越久，暧昧漸漸變成了尴尬。
最後還是一個電話解救了她。
兩人從鈴聲中回醒，宣黛低頭一看，是歐陽斐的電話。
其實她可以不接，但是這是目前唯一可以讓她逃離尴尬的借口，于是她趕緊抓住不放。
“我出去接個電話。”她聲音有點急，帶着點狼狽。
門砰地一聲被關上，屋內只剩謝驚臣一人。
他垂眸斂目，自嘲般地笑了笑。
幸好……不然他可能會忍不住說想了。
現在清醒過來，才知道自己差點做了一個多不明智的舉動。
一個在雲市只呆不到一年的女生，一個談了戀愛就不能辜負不然要被分薄股權的女生，實在不是一個合适的戀愛對象。
出門後，宣黛沒有馬上接電話，而是往衛生間的方向走。
臉上有妝，不能随便碰水，她只能打開水龍頭使勁搓手，感受冷意，澆醒因為尴尬難堪而産生的熱意。
還是冒進了啊……
等會回去該怎麽辦？她懊惱地想，恨不得給謝驚臣消除記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