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卻很淡定,繼續喂完那串烤肉。
黑豹津津有味地吃着肉只是回頭瞥了一眼夏安,仍舊乖巧地蹲在他跟前,搖着尾巴發出撒嬌般的聲音。
“沒吃夠?不好意思哦,今天的烤肉已經沒了,等下次再給你吃好嗎?”他撫着小狗的腦袋溫柔地說。
黑乎乎的小肉球膩歪在他手裏,很享受的樣子。
“黑豹!你還真是一條趨炎附勢的狗,吃了人家的東西就繳械投降了?”夏安不滿地嘀咕。
“原來它叫黑豹,好霸氣的名字”聶嘉遠笑着說。
黑豹聽到自己的名字後嗷嗚地叫了一聲,縮回夏安腳邊乖乖蹲好。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夏安問。
“昨天下午”他回答。
“哦”
然後陷入短暫的沉默中。
聶嘉遠昨天乘着機場大巴回住處時經過縣城的街道,一直看向窗外的他突然看到了走在路上吃水果的夏安,她拎着一個帆布包,穿着及腳踝的棉布長裙,長發順直着披下來……他看得入了迷,趴着窗玻璃一直向後直到她的模樣漸漸消失。
她怎麽還在這裏?
以為自己編織了一個完美的謊言會讓她徹底心死然後離開,以為從東北回來後便再也見不到她……以為一切終将回到原本的樣子,她不再出現,他繼續兀自漂泊。
“冒昧地問一句,上次你說手機格式化所以沒有照片,不知道現在修好了沒有?”夏安終于打破沉默。
“嗯?”他有些不解。
夏安解釋“就是你舅舅聶嘉遠的照片,我……很多年沒有見過他了,想知道他現在過得怎麽樣”
聶嘉遠思考片刻,從兜裏拿出來手機翻到相冊那一頁,找到其中一張遞到夏安跟前。
她屏住呼吸,從他手裏接過手機。
相片上那個他留着胡子,旁邊站着一位金發碧眼的女郎,他的一只手輕輕扣在女郎的肩膀上,兩個人都笑得很開心。
“這是他和妻子夏洛特在一起拍的”聶嘉遠的說明猶如一盆涼水從她頭頂直澆下來。
“你往左邊滑,還有”
夏安照他說的往過滑,一家西餐廳,他和夏洛特坐在一起吃飯。
再往過滑是一條櫻花隧道,他站在落滿櫻花的大道上,手裏拿着一架相機,而他并不是一個人,身後的金發女郎雖然站的很遠可深邃明顯的五官還是一眼就能辨認出來,是夏洛特。
“給你”她無法再繼續往下看,将手機還給了他。
面色凄然立在原地。
他注意到她臉上表情的變化,知道她相信了這些照片,心裏的一塊大石頭才慢慢沉下來。
“他看起來過得挺幸福……”良久,夏安才吐出來這樣一句話。
“是啊,看起來……”他低聲慨嘆,說到最後面時聲音小得只有他自己能夠聽到。
“你呢,這些年過得還好嗎?”他突然問道。
夏安悵然“你,是說我嗎?”
他點頭,補充道“如果您不方便回答的話就當我沒問,沒別的意思”
“我……曾經有好幾次都想過結束生命”她雲淡風輕地說出來,他的心卻開始滴血。
從沒聽杜衡提起過這些,她還經歷了什麽?怎麽會想到結束生命?
聶嘉遠怕她看到自己心痛的樣子,悄悄拉低帽檐遮住了大半張臉。
“不好意思,吓着你了吧?到底還是個孩子,老阿姨不是故意的”夏安半笑着說。
他輕輕搖了搖頭。
“你叫袁浩是吧,自己一個人來這邊的?你爸爸媽媽呢?還有別的家人嗎?”确定他不是聶嘉遠後,夏安開始用長輩的口吻對着眼前的後輩噓寒問暖。
“嗯,我爸媽在老家那邊,我還有一個上高中的弟弟”他回答卻故意不去看她的眼睛。
“這樣啊,那也怪不容易的,年紀輕輕就跑出來闖蕩,以後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找我……”夏安關切地說。
“謝謝”他頓了頓不太自然地回答道。
“不用謝,你舅舅跟我以前是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她微微笑着說,伸出手懸在半空裏,停頓了幾秒後還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條件反射一般,電流擊過全身,無法自拔。
時間不早了,夏安帶着黑豹開始往回走。
“再見,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人年紀大了就容易犯困,真是不能跟你們這些年輕人比了”
“再見,阿姨”他艱難地吐出來這幾個字站在黑暗裏看着她的背影漸漸遠去。
曾經那麽年輕筆直的姑娘,這麽多年過去卻有些輕微駝背,他知道她一直在負重前行,卻不曾想到那沉重于她而言實在是過于龐大。
他走後的第二年,夏安讀大三,才開學沒多久就接到了家裏的緊急電話。
“你媽媽出事了”電話那頭的夏偉平哽咽着。
“什麽?什麽事?!”夏安驚恐。
“去工地上幹活,被掉下來的石頭砸中了腦袋,人正在重症監護室裏昏迷着”
晴天噩耗砸得她體無完膚。
請假,買票,回到老家。
陪在醫院裏整整一個月,後來實在是沒有能力再繼續支付住院醫藥費就帶着昏迷中的母親出了院。
她休學一年,在家照顧生病的母親。
父親則繼續外出務工,貼補家用。
這一年,她明白了很多事情,也想開了很多事情,她脆弱到不堪一擊,也堅強到無人能敵。
“你回來了?”夏安剛走出電梯就迎面撞上了江河。
黑豹又開始狂吠,攔都攔不住。
江河吓得躲到一邊,不敢靠近。
“黑豹,你咋回事呀?怎麽這麽兇?”夏安小聲訓斥着。
“實在是抱歉呀,它見生人都這樣”夏安說完便覺得納悶起來,奇怪,黑豹剛剛在公園裏跟袁浩相處得很融洽嘛,難不成是看中了人家手裏的烤肉?
“沒關系,沒關系”江河擺着手往後退,他從小就很怕狗,不論大小一律連靠近都不敢。
本來還想過來跟夏安說幾句話,現在只得作罷。
黑豹直到進家門還在用警惕的眼神瞪着江河。
“好了,快進來,看把你厲害的……”夏安說着關上了門。
廚房的水不漏了,雖然擦掉了水管和牆壁上的黴菌,可一走進去還是能聞到一股異味。先前出門的時候窗戶都是打開的,也沒能散掉那味道。
夏安從卧室裏翻出來一瓶熏香,點燃一根放在廚房裏。
翻東西的時候書櫃裏的舊物也跟着被帶出來,一本路遙的《人生》和一個泛黃的同學錄掉出來摔倒了地板上,夾在裏面的散頁紛紛露出來,像是一個個藏不住的回憶拼命想要逃出被塵封的命運。
夏安拾起其中一頁紙,不偏不倚正好是他寫的。
聶某某三個大字非常醒目。
喜歡的那個人一欄裏清清楚楚寫着“你”,怕她不明白還特意用括號加了三個字(真心的)。
光陰袅袅,世事無常,物是人非。
她開始無比懷念曾經那個追在她身後锲而不舍的陽光少年,懷念那個被他喜歡被他保護的黃金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