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侄,人脈很廣嘛。”
小師叔清癯的面容淺淡平靜,徑直離開林森的身旁,繞過一臉狗腿殷勤的陸華笙,旁若無人的走進別墅,一屁股坐在空無一人的會客室太師椅上。
“專程給您準備的椅子。”
師叔擡頭,斜乜着眼,見林森并沒有跟進來,緩緩開口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小師侄。”
陸華笙感到頭頂發冷,心知肚明自己這位小師叔脾氣不好、又是這樣被自己請了過來,心裏肯定不會很痛快,于是恭恭敬敬的坐下,道:“師叔,咱們本是同根生……”
“哪個跟你同根生,你個不知哪裏歪出來的樹杈子!”
噗!陸華笙差點沒憋住笑出來:“師叔,你這可是調皮了啊!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次拜托霍家找到你,實在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師叔商量。想必您也知道是為的什麽,不然,就算是十個我親自去,也未必能把師叔請來吧!”
師叔的面色稍霁,看來馬屁拍對屁股了。
“小師侄,上次見到我師兄,他可是比你活得逍遙自在多了,一個人背着行囊到處遠游,不知去了多少好玩的地方,可是留小師侄你一個人在這城市裏為了生計而奔波呢!”
“師叔,您也別挑撥離間了,我知道,師父見到你肯定說了什麽是吧?”
師叔冷哼,一說到這,他就來氣。
“就知道師叔這麽生氣肯定不是因為我,一定是因為師父他老人家居然提前那麽早就知道我有事求于他,還提前把線索留給了你,所以你覺得心裏不爽吧!”
師叔一副揮起拳頭要打她的樣子。
末了,又嘆口氣:“罷了罷了,敗給你們師徒兩個。”
“喏!”
一張暗黃發黑的絹紙安安靜靜躺在陸華笙的手心。
“這麽可怕的東西,你師父當真舍得讓你自己嘗試?你不怕嗎?”
陸華笙彎唇,月牙一樣的眼睛露出狡黠:“師叔這是擔心我啊?”
師叔欲蓋彌彰的摸了摸耳朵:“如果我老來有個徒弟的話,一定不會允許她嘗試這種邪門法術。”
“師父自小拿我當瘟神養的,摔摔打打磕磕絆絆的,都習慣了,放心。”
兩人又說了好一會兒,陸華笙遲疑的開口道:“師父他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師叔:“哼,老頭子讓我告訴你,別小看自己的天賦,成事的關鍵就在于你自己,你如果相信自己,絕對無可能做不成事。”
“多謝師叔了。”
“等會兒。”臨走前,師叔轉頭,深陷的眼窩流露出一絲猶疑。
“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臨走前給你一個忠告,小心點霍家人,世界上,沒有什麽純潔的感情。”
“嗯?”陸華笙懵懂的看着師叔,捏着絹紙的樣子有點莫名的呆萌。
“唉。”師叔摔上門。
遙遠的霍家大宅,正看完報表的霍祁毫無征兆的打了個噴嚏,扶額,下意識的打開手機,發現小姑娘沒有什麽新消息。
“林森,去燕池那邊吧,最近天氣古怪得很。”
“先生是太忙了,去休息一下也好。”
燕池是霍家的私家溫泉,恢弘優雅,是散心和放松的好去處。
在家裏做那種事情不太合适,如果萬一出了什麽意外,那麽對住在裏面的人恐怕影響也不好,搞不好要出人命的。
即使絹帛上面的方法寫得清楚,但是陸華笙在沒有師父的指導下進行這麽霸道的法術,心裏也很沒有底。所以當羅知夏出現在她面前時,陸華笙疲憊的,露出了第一個微笑。
她悄悄的阖上門,将地址發給了等在不遠處的安明。
阖上門的時候,那個像一株美麗的波斯菊一樣的女孩呈透明體的狀态,安靜的坐在窗邊,眉目帶着點羞怯。
安明本不想來,但是耐不住心理那萬分之一的希望。
萬一呢,萬一陸華笙不是神棍,他真的可以見到知夏呢?
他拖着沉重的步子一路走來,這處偏僻的宅院周邊都看不到一個人或是一只狗,宅院旁有雜草,靜谧得就像童話一樣。
但是直到他走到靜悄悄的二樓,都一直沒有看到陸華笙。
正想着要不要打個電話過去問一下,安明突然聽到二樓靠裏的一個房間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後瞬間又是絕對的寂靜。
他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
似乎是隔着一個世紀那麽久,他終于推開了那扇門,一瞬間要癱倒在原地。
女孩還是記憶裏熟悉的樣子,她微笑的眼眸還是充滿着力量和無限的活力。
“你來了啊。”
安明喉頭微動,張了下嘴,卻什麽話都說不出,只嘗到了苦澀的味道。
那是早已淌了滿面的淚水。
陸華笙沒有人去訴衷情,她拖着像石頭一樣的腿,悄悄的避開了大路,避免自己跟安明撞上。
畢竟她眼下這幅樣子,任誰看見了都會覺得心驚。
額頭遍布汗水,滿面浮着一層可怕的黑氣,步履蹒跚就像一個老太太一樣,還是行将就木的那種。
如果僅僅是體力不支的問題,陸華笙恐怕還可以堅持,但是她眼下不只是體力枯竭、只想癱坐在地,她還很渴,并不是喝水就能解的那種,她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燒灼,腦子裏仿佛有一萬只螞蟻在爬,在努力的吸走她的水分,喉嚨裏一張口就能冒出灼燒之氣。
這就是……反噬嗎?
她覺得自己要死了,但是大概也不會堕落至此。
如果師父肯放心讓她自己搞,說明他肯定是已經知道了她可以成功的。
吸進氧氣已經變得十分艱難,陸華笙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脖子,慢慢的走着,急切的想找到一個水灣或者水庫,就算溺死了都沒事!
不知走了多久,連她自己都奇怪為什麽累成這麽個鬼樣子居然還能走這麽遠,她終于聞到了水的氣味,而且是很多很多的水。
門口“燕池”的古體字樸實無華,似乎着意讓人看不出這是個多麽有逼格的地方。
陸華笙當然不知道這裏是哪裏,痛到這個樣子更是毫無精力去感知危險了。
後來據溫泉山莊的保安回答,當時他們只看到了一個灰色的身影、像一只□□雀一樣飛了過去,半晌才意識到剛剛是從自己眼皮子底下溜進去一個人。
霍祁只在腰間松松系了一條浴巾,懶懶的泡在池子裏,後背靠在一塊冰涼的石頭上,酥酥麻麻的,偶爾睜眼看看天上星。
久居城市裏,霍祁已經很少看到星星了。
想到這裏,那個人的名字又出現在他的腦海。
陸華笙。
她從小跟師父住在山上,肯定是各種飛禽走獸、明月星辰都可以觀得,活得就像一只自在的鳥,即使下山走進了這以天為蓋的樊籠,依然活得恣意潇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永遠積極永遠勇敢,她身邊的所有人似乎都很喜歡她,一開始并不服管的藝人們都因為她的一片真心選擇好好工作、工作室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步入了正軌。
霍祁從小有親密接觸的女人并不多,家裏長者去世早,只剩下一個奶奶相依為命,奶奶是他最佩服的女人了,在豺狼一般的親戚中保住他、保住風雨飄搖的霍氏。
他想,如果是陸華笙的話,那個小姑娘肯定也會像他奶奶一樣,堅強又有魅力,即使在逆境中也從來都不會喪失生活的新鮮感。
或許他們之間那樁因為天師算命而起的姻緣,真的是極為合契。
陸華笙也跟他奶奶并不一樣,霍祁知道。
奶奶是長輩親人,她随便天高海闊去冶游,幸福就好,霍祁只要知道奶奶一切平安、給予她一切的幫助。
但是陸華笙不同,他望了望岸邊那個屬于“霍奶奶”的手機。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不久就以本來的身份與她建立新的關系,愛人、未婚妻、妻子,都好。
噗通。
“誰?”
霍祁淩厲的眼神掃過去,大手一撈,将岸邊的長風衣披在身上,起身。
水濕濕噠噠的滴下來,在這半明半暗之間,他看到不遠處的水池邊有一個身軀,正在艱難的搗水。
他沒着急喊人來,湊了過去,這一看,便愣住了。
水裏是大口大口呼吸着、仿佛生命終于迎來重生的陸華笙。
“陸華笙?”霍祁俯下身,輕輕捏着她後頸處的衣服把她拖到自己面前。
陸華笙的眼睛半阖着,但似乎并沒有說話的力氣。
“咳咳!”咳嗽聲響了一會兒,女孩兒便沉沉的合上眼皮。
霍祁實在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這個時候見到他,他小心翼翼的把人撈過來,堪稱溫柔的揉着她後腦勺,試探她的氣息。
呼吸均勻綿長,面色紅潤,大概是沒什麽事了。
“林森,幫我叫個醫生過來。”
等在小樓前額的林森看到先生懷裏的人的時候,着實驚訝了一下,又看着平時不茍言笑、冷峻如冰的霍先生溫柔的抱着女孩、輕輕走進屋的時候,他深深的嘆了口氣。
愛情,真是令人迷惑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