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鑒心
初一清閑,溫禾家三個人怎麽也湊不齊一桌娛樂活動。曲婉怕她無聊,讓溫兆瑞開車帶人去汪思文家。
結婚确實麻煩,像她今年一個人在這邊過年,到時候會問東問西的親戚很多。她舅媽也是其中一個,人好但是話多。她當初有男朋友的事情就是從舅媽口中傳給各家親戚。
“你舅媽這個人就是八卦,你和小宋的事情要是不想說就先瞞着。”曲婉問她的意見。
瞞着似乎沒有必要,逢年過節要見的親戚免不了。與其之後被當成談資,倒不如直接大大方方說了。
溫禾和她媽開玩笑,“沒事,直說呗。指不定舅媽還能給我介紹。”她跟着音樂哼了幾句,靠在後座人還困着。
昨晚群裏的消息聊到三四點,沒說話人被班長挨個問情況。聚會初步定在初五,班長私聊問她有沒有空去參加。
她的措辭沒想好,留着未讀晚點再回複。
汪思文組的麻将局打了一上午,她舅媽李疏彤顯然是聊完知道情況,吃飯時對她格外照顧。慶幸沒在飯桌上提起,這頓飯兩家人吃地還算融洽。
飯後溫禾去二樓陽臺上曬太陽,坐在藤椅上慢悠悠地晃。昏睡感襲來,她陷在毛毯裏馬上就能睡着。
汪思文猛一拉開窗戶,滑道尖銳的聲音刺破耳膜。像是平靜湖面突然翻湧,瞬息間生生逼退她的睡意。
溫禾回頭瞪他,皮笑肉不笑開口:“你最好正經有事找我。”
汪思文拿着魔方坐到旁邊的椅子上,臉上一副要好好聊的樣子,說話還是要逗她,“你知道的,我從小就不會正經。”
“你從小就有病。”她将毛毯蓋過眼睛,眼不見心不煩。
“開玩笑呢小溫老師,”汪思文搖起藤椅,靠着問:“真不和宋鶴時好了?一點機會都不給了?”
她露出那雙眼睛,蒙在被子的聲音悶重,“我和他是假玩,和你是天下第一好。”含糊其辭是溫禾慣用的方法,表示不想聊這個話題。她的不想不是現在的不想,而是以後永遠都不想。
汪思文喜歡把決絕這個詞放在溫禾身上,覺得貼切合适。他把拼到一半的魔方扔到溫禾懷裏,坐回去說正事,“老汪上半年工作有調動。”
舅舅汪成卓是N省二中的副校長,和溫禾在景城八竿子打不着。如果是一般的工作調動,汪思文不至于這麽隆重來和她說。
溫禾遲疑,半蒙半猜,“舅舅難道調到景城的高中去?”
“說是定期交流機制,讓他可以去其他學校任職。”汪思文可太明白他爸的意思,“好像去你那任職三年再回來。”
“這麽巧?”
“不巧,當時有好幾個學校商量,老汪自己選的。”汪思文話裏有點酸,直覺汪成卓真的是把溫禾當女兒養。
他想起小時候溫禾總是跟着自己玩,以前的性格比現在更內向,見到家裏親戚也不敢叫人。曲婉就讓溫禾聽着汪思文,跟他叫人打招呼。
那時他家用的還是鐵門,旁邊有個可以坐人的石墩。溫禾來找他玩的時候他就帶人在石墩上玩捏捏泥,碰上他爸回來剛好能裝個乖。
“爸!”汪思文一聲叫的響亮。
“爸!”溫禾聽汪思文叫,想起她媽的話立刻跟着。“我是不是反應很快哥哥?”
可能是當時懵懂無知的幼稚話,也可能是汪成卓真的喜歡妹妹這個女兒。他對溫禾說話輕聲細語又言聽計從,和對汪思文的态度天差地別。
一時間說不出來是高興還是感動更多,溫禾轉着手裏的魔方想煽情,轉念一想汪思文騙她的事情沒少幹。“舅舅真去景城,那剛才飯桌上他怎麽不說?”
“怕你傷心,他說去景城照應你,不就容易讓你想起宋鶴時。”他口吻随意,輕輕踢了踢椅腳,“那你之後周末都跟老汪回來呗。”
溫禾看着汪思文別扭樣失笑,“看情況吧。”她舅舅估計沒事的話每周都要回家,溫禾不想每次來回趕。
本來和她舅舅說好一起回景城,但是因為同學會的關系溫禾提前走。她以學校有事不在N省的理由拒絕了班長的邀請,前一天收拾行李回去和許願看房子。
許願和她一起吃着清湯面,調侃道:“你說你,湊個熱鬧都不去。”
兩個人的冷清與外面的熱鬧相反,溫禾看透她,“和你一樣,你還明知故問。”初五是走親戚的時候,許願明明可以跟着她爸媽去拜年吃豐盛的晚飯。
“他們話太多,不是催找男朋友就是說生孩子。”許願覺得沒意思,“上學問成績,工作問工資,回家還問婚姻。你說他們怎麽都不嫌累。”
許願的情況和她不一樣,單身又是老師在老一輩中很吃香。何況許願人好看家庭又好,想給她說媒的人不計其數。
“你是不是還想那學長呢?”溫禾知道她有個大學喜歡的部門學長,她想在人家畢業時表白,結果事與願違。“許老師,封心鎖愛了?”
頭頂的光照在許願下意識擡起的臉上,少有的落寞浮現。她收拾自己和溫禾的碗,“怎麽可能,我就是那種明知山有虎,我就繞道走的人,追不了就不要呗。”
她不想進入婚姻和溫禾現在不想談論婚姻一樣,人們都熱衷于關心別人的生活。她到同學會的情況自己都能猜到八九不離十,無非是問她和宋鶴時的情況。
可能聽到離婚還會唏噓,錯誤的話題或許會讓氣氛尴尬。溫禾按住自己的臉深吸一口氣,心想怎麽離婚了也有這麽多煩心的事。
施然:溫吶,前夫哥來同學聚會了,好像看到你不在一直喝酒。
和她能有什麽關系,溫禾發了已閱回去,起身去收拾自己帶來的東西。
許願在廚房聽到動靜探出頭,“說好了不走的,你別偷摸收拾行李。”
溫禾沒有想走,她只是把大年夜買的東西清點一下。考慮到他們的年紀和學業,溫禾買的大多數是全新的文具,但是她确實不記得自己買過鋼筆。
包裝的樣子也不像二手,她打開拿出來,看見下面壓的字條。瘦勁清峻的字跡陌生,隐約能猜出是誰。
溫禾坐在地上給陸闵發消息:鋼筆,是你送的嗎?
沒收到消息回複,她先接到宋鶴時的電話。喝醉的人說話斷斷續續,“我難受,老婆你能來接我嗎?”
喝醉讓他忘記離婚的事實,他撥通熟悉的電話,一心只想溫禾理理他。初五學校還沒開學,為什麽在N省溫禾也不來參加,他今天沒能見到她。
酒精流入胃裏灼燒地難受,明明之前他去酒局都會有關心囑咐的電話和回家後的蜂蜜水。宋鶴時靠着外牆穩住身子,“來看看我可以嗎?”
“我來不了,我已經回景城了。”她往外看了眼天色,挂掉電話前好心,“我幫你給管叔打電話,你坐着等他一會去接你。”
“別再給我打電話了,我幫不上,也不想幫。”
帝都的新年就算沒有煙花也依舊熱鬧,一些店鋪提早開門,連片路燈都是上街的行人。陸闵站在天橋上俯身下看,川流不息的車不知駛向哪個地方。
他以為溫禾要開學才能看到禮物,因此收到消息還驚訝了幾秒。他看了眼還在店裏挑選的陸遙,轉身靠在欄杆上回複:是給小溫老師的新年禮物。
每年生日只會發紅包的人不會挑選禮物,鋼筆還是陸遙給的建議。他其實也想送一束花,但是陸遙說現在還太冒昧。
溫禾回了一句謝謝,後來跟了一個可愛的表情包。
如同這座城市的包容,帝都的晚上不僅有徹夜的燈火,還有深夜表演的人。他們總能在天橋下的轉彎處看見那個拉小提琴的人,陸遙和陸闵出來找不到他人時都會去那裏。
“今天要點歌嗎?”
陸闵搖頭,“你随意吧。”他忘記具體是在年前的某個深夜,剪片子剪到思緒混亂,簡單披了件外套出來散步,然後在淩晨的街上遇到拉小提琴的人。
城市空曠,夜風從街頭吹向結尾一去不返。不知名的旋律奏起,好像能慢慢撫平躁動的心。那晚拉小提琴的人線上直播,陸闵靠在牆邊聽了整場。
“情緒不是很高,又是因為拍攝的事?”他把小提琴放到肩上,想拉一首輕快的音樂。
“可能是比拍攝更複雜。”他想到兩個人之間的三言兩語,低頭笑了笑。
音樂沒響起,那人像是有興趣地和陸闵聊天。“比自己謀以為生的手藝更複雜的是什麽,感情?”他想地很準,并且在陸闵的臉上得到肯定。
“愛會很複雜嗎?”他身上的憂郁感和出口的話并不違和,“成年人的喜歡就是應該立刻說開,誰知道有沒有明天。”
“她曾經有一段不太好的感情經歷。”這是陸闵一直在意的,受過傷的人似乎格外謹慎,對收到的善意都要窺探檢查良久。
急功近利,适得其反。
“我覺得治愈和愛是并存的。”
他挑眉看向陸闵,“有人說小提琴一邊治愈又一邊把人帶入傷感,其實我覺得還是看每個人的內心。當聲音穿過耳朵進入大腦,情緒的反應只有自己知道。”
陸遙找到人時,歌曲演奏到最後,她能聽出是《烏蘭巴托的夜》。低沉的琴音和緩的節奏,陸闵一動不動在風裏聽地入神。
她覺得陸闵缺愛的,從親媽那得到的寥寥愛意沒能被外婆填滿。現在他想以殘缺懵懂的愛誠摯去愛另一個人,對她的弟弟來說太難了。
因為他甚至沒被教會怎麽愛自己。